第0035章 老實人?
「老實人吶……」
望着薄夫人、皇四子劉恆母子二人離去的背影,劉盈不由發出一聲感嘆。
卻不料呂雉聞言,只冷不丁嗤笑一聲,面上溫容也在片刻間消失。
「老實人?」
「天家深宮,怎可能有老實人?」
聽聞呂雉略帶戾氣的一聲輕斥,劉盈不由稍回過頭,若有所思的坐回呂雉身邊。
「母后的意思……?」
見劉盈問起,呂雉也不由稍嘆一口氣。
「盈兒莫不以為,母親這皇后之位,坐着有多舒坦?」
「若非往昔,呂氏子侄、部舊屢有功於社稷,先兄周呂令武侯,更持底定漢祚之功,今日,母親縱身以為皇后,亦恐比之薄姬還不如!」
說着,呂雉的眼角便微微眯起,語調中,也隱隱帶上了些深意。
「正所謂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天家深宮之內,凡得以身懷龍子鳳孫,又母子平安至今的,能有幾人好相與?」
「若不行之以狠辣手段,這深宮,只怕早就把那母子二人,吃的渣都不剩……」
說到這裏,呂雉便面帶凝色的側過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也隱隱帶上些期翼。
「薄姬誕老四劉恆,母子平安至今,薄姬便絕無可能是什麼『老實人』。」
「只薄姬深諱自保之道,通曉尊卑之道,拿得大小輕重,至多,也只能算是聰明人。」
「待日後,吾兒蒞臨神聖,當謹記!」
「——後宮姬妾妃嬪,尤其得誕皇子之婦,絕無良善之人!」
「其中,又尤以戚姬那般以媚色侍君、盡做嬌柔之態者,最為險惡!!!」
說着說着,呂雉面色之上,竟陡然多出了一絲狠厲!
「此輩多手無長技,胸無韜略,只以嬌柔做作蠱惑聖聽,欲憑子貴,以圖謀雞犬升天!」
「豈不聞德不配位,反受其害???」
「江山社稷,又豈能因一姬之美色,而定其歸屬?!!」
見呂雉愈發暴躁起來,劉盈也不由稍斂面容,坐到呂雉身邊,溫和的拍了拍呂雉的手。
「兒明白……」
「母后萬莫動怒,可別再氣壞了身子。」
劉盈滿是恭順的安撫,終是讓呂雉逐漸暴躁起來的情緒稍緩和了些,只那目光中,依舊滿帶着不知道針對誰人的恨惡。
見母親怒火依舊不消,劉盈稍一思慮,便嘗試着轉移呂雉的注意力來。
「母后。」
「既薄夫人非為良善之輩,母后又因何拒薄夫人之議,仍許阿恆養於薄夫人膝下?」
嘴上說着,劉盈不忘做出一副好似確實很疑惑地表情,滿是求知慾的仰頭看向呂雉。
見此,呂雉縱是心中惱怒,銳利的目光也不由在頃刻之間柔和了下來,輕輕愛撫起劉盈的後腦。
「盈兒年弱,不知深宮之險惡~」
「於百姓農戶之家,庶齣子養於正室膝下,自是題中應有之理。」
「然於天家,皇后縱身以為正室,亦不便強留庶出皇子,養於膝下。」
說着,呂雉的語調也終是緩緩歸於平靜,只語調中,仍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感嘆。
「薄姬雖言:暫以老四養於母親膝下,然此言,實非為言之本意。」
「薄姬欲告母親者,乃老四為王代地后,代國大小事務,皆聽憑母親,也便是盈兒做主。」
說到這裏,呂雉不由溫爾一笑。
「所以母親才說,薄姬雖非良善,卻也知曉輕重利害,深諱自保於天家、自保於深宮之道……」
聽聞呂雉此言,劉盈也不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只片刻之後,劉盈又略有些疑惑地抬起頭:「母后。」
「有一事,孩兒還略有不解。」
說着,劉盈便在呂雉鼓勵的目光中,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薄夫人非良善,然知曉輕重。」
「以兒之見,知曉輕重之人,當可信用;然其非良善,又不可盡信。」
「既如此,於薄夫人這般之人,兒當信否?」
「若信而重之,待來日,可有反噬之虞?」
聽聞此問,呂雉稍一思慮,便蕭然一聲長嘆。
「盈兒,要記住。」
「不單單後宮之爭,亦不單單朝堂政斗,凡欲成大事之人,其首當去者,便乃婦人之仁!」
「無論後宮嬪妃姬妾,亦或朝臣百官功侯、郡縣官吏,若只一腔良善,皆無可大用!」
「——為吏者仁善,則為刁惡之民所欺;為官者敦厚,則多為同僚所愚弄。」
「為君之嬪妃姬妾,仁弱者必無得善終;入朝為官,位列公卿之位者,仁則必為奸人所暗害!」
說到這裏,呂雉又是稍嘆一口氣,才面帶凝重的望向劉盈。
「故單長於仁善,而無有韜略者,可盡信,而不可重用;獨有辦事之能,而胸無仁義者,可用,又絕不可信!」
「唯以仁善之面示與人,又懷佐治江山之能者,方可信,而用之。」
聽聞呂雉掰開揉碎的道出這番用人之道,劉盈的面色也不由逐漸嚴肅了起來。
劉盈發出此問,原本只是看呂雉怒意難消,這才找個話題,轉移一下老娘的注意力。
但讓劉盈意外的是:老娘呂雉,竟然對御下、用人之道,竟也有如此精準老辣的見解。
只稍一思慮,劉盈便略帶感激的一笑。
「兒明白。」
「謝母后教誨。」
卻見呂雉聞言,略有些遲疑的劉盈拉回身邊坐下,望向劉盈的目光中,竟隱隱透露出些許擔憂之色。
「方才,母親言老四長於仁善,而短於雄武陽剛。」
「然老四終歸庶出,待來日,不過又一關東宗親諸侯;其長於仁善,便足矣。」
「但盈兒將來,可是要······」
「母親那一番話,面似說與老四,實則,亦有以此警醒吾兒之意······」
言罷,呂雉終是略帶擔憂的拍拍劉盈的手,語調中,儘是語重心長。
「盈兒今日前來,是為叔孫通任太子太傅之事吧?」
見劉盈默然點點頭,呂雉便搶在劉盈開口前,將自己的擔憂隱晦道出。
「往後數歲,商山四皓當伴於盈兒左右。」
「叔孫通身以為太子太傅,更當日日傅教於太子宮。」
「盈兒當時刻謹記:此五者,可盡為儒門之士!」
「儒士之言,不可盡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