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如野草
2005年，6月12日。
燕京。
人聲鼎沸的招聘會。
張揚啃著乾脆面，如嘍啰般蹲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裏。
他眯起眼睛看向旁邊的一個個招聘攤位。
雖然已經是午飯時間了，但是此時此刻，這場校園招聘依舊是人來人往。
他目光定格在三家遊戲公司上。
「大地網絡」「盛騰網絡」「牧馬人網絡」！
這三個攤位前，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排著隊，緊張地琢磨著自己接下來該怎樣做自我介紹。
這三個攤位，都是目前華夏最厲害的遊戲三巨頭之一……
張揚看着攤位里，幾個HR如春風一般的笑容。
隨後低頭，看着幾張褶皺，用透明膠沾上的簡歷。
他深吸一口氣。
突然覺得有些憋屈。
想罵娘。
「您好，您對遊戲行業有一定的見解，我們也期待與您的合作，請回去，我們隨時聯繫您……」
「……」
「您好，我們對學歷的要求並不是那麼高，學歷只是敲門磚，劇情構建更考慮的是個人的故事能力，嗯，不過鑒於您的情況，我們會認真斟酌的，期待我們能合作……」
「……」
「您好……」
「……」
張揚腦海中回憶起這些人跟自己說話時候的模樣。
那個時候，自己非常認真地走到他們攤位前，很認真地說着自己的優勢。
並且，信心滿滿，渴望他們給自己一個機會嘗試一下。
他看到他們都帶着笑容，看起來很和善，很有耐心。
他們收下自己的簡歷，似乎是很認真地看了一眼，並告訴他，他們會很慎重而又認真地對待。
但是……
在飯點即將到來的時候，張揚不經意間看到其中兩個身影拿着簡歷離開了現場……
他猜想他們應該暫時去不遠處的「牧馬人科技」招聘分部休息了。
他略微遲疑了一下，最終鼓足了勇氣，毛遂自薦地跟了過去，打算過去「招聘分部」再跟他們私底下聊聊自己對未來的看法！
他擁有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歷史軌跡與遊戲前景預測！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他相信自己能讓他們眼前一亮！
甚至，能為自己謀求一份不錯的崗位，藉此鹹魚翻身！
但是……
「今天看來是招不到合適的人了，這一屆質量真的不高，很多沒工作經驗的宅男，專科學歷都過來遞簡歷了，他們以為遊戲策劃這個崗位的工作，就和他們打遊戲一樣簡單？」
「其實還算好，至少是專科……我在剛才，還遇到了一個高中的……關鍵是，高中學歷的，還覺得自己很牛逼，誇誇其談地說自己可以勝任劇情構建，和遊戲一部分運營的工作，對我們公司有幫助，並開始跟我聊起未來遊戲行業的規劃……我聽完以後當時都驚了。」
「對對，我也遇到了！他還非常認真地給我遞簡歷，說什麼學歷不一定重要，他需要一個機會，就算不要工資都沒關係，只要讓他實習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我當時也有些震驚，反覆看了好幾次，還以為他是搗亂……後來發現不是搗亂，是腦子真壞了……」
「連大學都考不上的人，估計是智商方面真有點問題了……他也在我們牧馬人招聘攤位前也是誇誇其談，看他自信滿滿的模樣，我當時還差點產生他是海外鍍金歸來的千里馬……結果一看學歷，瞬間我差點憋不住了！這啥玩意啊這是……」
「其實，這樣的奇葩還真不少……」
「還有這幾張，一個結巴，話都說不利索的人，還有這個，看起來像一個憨傻大個，說想進入運營部，他怎麼不想上天呢？還有這個，這個人看起來病怏怏的……」
「這場招聘會，怎麼這麼多奇葩！」
「這些簡歷帶回去太重了，反正早晚都要處理掉……」
「……」
張揚聽到了這些話。
然後……
他充滿期待的表情瞬間變成了僵硬。
在他口中，萬千自我介紹，抑揚頓挫的話，化為了泡影。
他看到那幾個身影撕碎了一張張簡歷，又再感慨了一陣以後，這才紛紛散去。
等他們離開以後，張揚看着那一張張撕碎了的簡歷，就這麼被扔在垃圾桶里。
或許……
這幾個HR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淘汰的活了。
他們時間卡得很好，撕碎扔進去沒多久以後，收垃圾的阿姨就上來了。
如果不是被張揚聽到這些話的話，大概，沒有人知道很多人的簡歷，就是這麼在嘲笑中，被扔進垃圾桶的。
張揚在收垃圾的阿姨的怪異目光下，翻走了地上的碎紙屑。
然後……
獨自一個人跑到角落裏，一點點地把一張張簡歷拼湊起來，並且沾好。
他盯着簡歷，他沉默了許久許久。
這些大公司，為什麼就不能把簡歷審核完，甚至為什麼不能先了解一下情況給個機會，再處理？
為什麼這麼急不可耐？
但或許……
這是一種常態？
有些人註定被淘汰？
張揚覺得臉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樣。
他總覺得，自己花了一個多星期很認真寫出來的簡歷，不該這樣被嘲諷。
更覺得……
他們不該嘲笑那幾個應聘者……
說話結巴，影響編程嗎？
長得憨傻大個，遊戲影響運營嗎？
看起來病怏怏的，有些瘸腿的青年，影響美術工作嗎？
形象……
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們又不是從事形象這一行業！
好歹！
你也打電話，跟他們說一句，他們不適合吧？
你直接把他們簡歷這樣撕碎扔了是幾個意思？
人就這麼分三六九等，下等人連個電話都不配？
回到招聘會現場，看到的依舊是人山人海。
張揚看到不遠處，幾個學生自己在吃飯。
角落裏，一個樸素的身影在一邊啃著饅頭，一邊非常認真地看著書。
他似乎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張揚覺得眼熟，又看了一下簡歷。
是簡歷里的「結巴」，名叫鍾崇文……
簡歷上顯示，他是來自洛城一個偏遠的小村莊里，是應屆畢業生。
張揚咬了一口乾脆面，又陷入了沉思。
沒多久以後，那個鐘崇文站了起來，繼續拿着簡歷，結結巴巴地在各大攤位前投著……
他確是一句話都說不利索，有時候臉都憋得通紅，但是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挺怪異……
他離開的時候，眼圈都有些泛紅，看起來挺難受，張揚看到他狠狠地掐了自己手臂一下。
似乎非常討厭自己的表現，但是，又沒有任何辦法。
看到這一幕……
張揚又環顧四周。
緊接着，他又看到另一邊，其中一個瘸著腿，離開招聘會，坐在地上茫然看着遠方的身影，依舊很多人有意無意地看他……
各種眼神都有。
他叫趙航。
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症，長大后，腿腳不是很利索。
張揚啃完了最後一口后，默默地舒了一口氣。
既然……
這個挨千刀的世界，不讓人出頭，那麼索性……
這一刻……
張揚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我特么自己干！
…………………………………………………………
「我們如野草野花，生活在荒茫世界之中……」
「我們被風吹雨打，我們被烈火燃燒，我們無人關注，經常被人踐踏……」
「我們卑微地活着，既苟且，而又渺小……」
「可是，我們從來都是向陽而生，終有一天，我們會綻放花兒，開遍漫山遍野，開遍世界的角落……」
「……」
燕京。
人聲鼎沸的招聘會。
張揚非常認真地用筆，在紙上寫下這些字。
寫完以後，他又非常認真地看了一遍，閉上眼睛，想像出自己念這些話的模樣。
想像中……
站在萬眾矚目的地方。
他握著拳頭，慷慨激昂地念出這段話！
一呼百應！
這麼一想，他覺得情緒非常到位，又非常鏗鏘有力，甚至自己都有些忍不住地熱血上涌。
他睜開眼睛，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大地網絡的空位。
他深呼一口氣，隨後離開了招聘會。
十多分鐘以後，他拿着一個高音喇叭和廣告牌走了進來！
然後！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下……
拿着廣告牌，站在大地網絡旁邊的空位邊上。
「世界五百強遊戲公司，遊戲娛樂潮流之王，世界十大青年最愛遊戲公司榜首，宇宙科技隆重招人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