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與世界逆行 上（3）
陳非凡輕車熟路地穿過長而安靜的走廊，來到了盡頭張一鳴的辦公室前。
不過就在他打算伸手按門鈴時，門突然自己開了,門後走出一個陳非凡無比熟悉的身影。
這是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不是很漂亮，但極有氣質，一舉一動充滿了優雅的感覺，而且保養得很好，四十來歲的人看起來只有三十齣頭的樣子，充滿了成熟的魅力，一副黑框眼鏡，增添了濃濃的書卷氣，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陳非凡看到她的時候，陽光正從她背後投來，裁剪出一個娉婷的剪影。
那個溫婉的笑容，讓陳非凡彷彿看到了拉斐爾筆下的聖母瑪利亞。
正是陳非凡的師母陸芳菲。
「師、師母？」陳非凡沒想到自己要調查的目標，突然就出現在了眼前，猝不及防之下，竟還在陸芳菲的注視下，感覺到一點點的心虛。
「非凡啊，你來了。」陸芳菲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她多打量了陳非凡幾眼，微笑道：「昨晚又通宵做試驗了吧？眼珠子通紅的，這種不好的習慣就別學你老師了，當心年紀輕輕就跟他一樣脫髮。」
如果是平時，陳非凡肯定會感到滿心的溫暖，但今天他心裏有事，只是尷尬地問道：「師母，您怎麼會在這？」
「你忘了嗎？前兩天你在我們家吃飯的時候，我就說了，今天是我接你老師去我那邊小坐的日子啊。不過沒關係，時間還早，他正好說有空了想找你談談。你先進去吧，等你們談完了我再接他去我那邊。」
陸芳菲倒是彷彿對陳非凡的小心思一無所覺，她輕輕掠了掠耳邊散落下來的長發，微笑答道。
聽到這句話，陳非凡心裏又是一「咯噔」，眼前又浮現起那張亮得刺眼的CT影像。
可看着眼前溫暖的女人，他轉眼又為自己這一瞬間的懷疑，感到深深的羞愧。
這樣溫柔的師母，真的會在暗處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嗎？真的會對自己的丈夫下手嗎？
他不相信。
陸芳菲沒在意他這點小心思，只是伸手給他認真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領，微笑道：「進去吧，別太久。」
「啊，好。」陳非凡不敢看她太久，連忙一低頭進了辦公室。
張一鳴的辦公室並不大，至少在整個研究所里，並不是面積最大的，陳設也有些凌亂，但當陳非凡踏入其中之後，卻一如既往感到一種宛如踏入寺廟禪院般的感覺，瞬間就能讓人心無雜念，只不過禪院給人的感覺是空靈的禪意，而張一鳴的辦公室，卻充滿了啟迪智慧的氛圍。
燦爛的陽光從明凈而寬敞的玻璃窗外透射進來，落在屋裏，照亮了被包圍在一堆書籍和電子設備中央的張一鳴。
他就坐在那裏，安靜而智慧，像是坐在深山瀑布前悟道的高僧。
「來了。」陳非凡走到他面前時，他正端著一本書在閱讀着什麼，不時還隨手做上兩筆筆記。
這是從那個紙質書時代過來的老人才會擁有的習慣了，像陳非凡他們這些在公島成長起來的年輕人，已經習慣了完全的電子閱讀，早已不會做這種事了。
「老師。」陳非凡微微低頭，向這位長者的智慧致敬。
在這個距離，已經能夠清晰看到張一鳴的樣貌，這位譽滿全球的大科學家，長相其實並不出眾，就像陸芳菲剛調侃的那樣，頭髮已經謝頂，個子矮小而瘦削，即使坐着，也能讓人輕易判斷出，他比他高挑的妻子恐怕還要矮了一頭，深邃的眼窩、略帶鷹鈎的鼻子和薄如刀削的嘴唇，更是給人一種刻薄的印象。
總之，這是一個走在街上，你絕不會認為他多麼出眾的人物，但事實是，他就是那麼出眾，凌駕於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之上。
又看了兩頁書，他才抬起頭，看着陳非凡問道：「你們說的我聽見了，昨晚又通宵了？」
「嗯。」
「研究遇到麻煩了。」張一鳴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他的眼光還是那麼犀利，一眼就看出了陳非凡的窘境。
陳非凡吐了口氣，又答道：「是。」
「說說。」張一鳴哪怕是在閑聊時，語氣里也充滿了不可置疑。
但他越是這樣，陳非凡就越覺得安心，一個腦子裏被灌了金屬的人，怎麼可能還會跟之前一樣，思維這樣敏銳而自信？
荒謬！那也許就只是治病的手段而已！
他在心裏罵了洪森以及他背後的安全部一句，腦海中卻是浮現出來之前和洪森在電話里討論的計劃。
他和張一鳴進行最多的交流，就是學術上的討論，而且科學研究需要精密的思維，這便是最好的測試對象。
如果他和老師進行學術交流時，老師表現得還是像以前一樣專業和睿智，那就足以證明所有指控不過是子虛烏有，一個被控制的人，絕不可能再擁有大科學家的水準。
「或者根本就是栽贓陷害！」他在心裏生氣地想道。
「在想什麼？」張一鳴的催促打斷了他的思考，手在桌上敲了敲，「說說你碰到的困難。」
「哦，好。」陳非凡連忙擠出一個為難的笑容，「我現在的課題老師您應該知道的……」
「嗯，人工智能擬人化。」
張一鳴點點頭，「這個課題的技術基礎，本身就是人工智能科學界的重要爭議點之一，你碰到問題很正常。」
「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渴望在這方面取得突破，這是人工智能領域的聖杯。」
陳非凡認真的點點頭，即使是在作試探，但談起自己鍾愛的課題，他眼中依然像是有了光，「我相信，人類必然能製造出像自己一樣思考的人工智能，只是時間問題而已，而我，希望這件事能在我手上完成，至少也要取得重大進展！」
「典型的強人工智能學派論調。」張一鳴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但陳非凡卻覺得自己彷彿在他眼中看到了讚賞，雖然只是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