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與世界逆行 上（10）
「深紅017，即日起，你以我安排的周傑的身份，進入公島能源部聚變堆維護部門，擔任基層維修工職務，工作半個月無故障，即可視為穩定性測試通過。」張一鳴命令道。
「新身份：周傑。命令已接受。」深紅017緩緩開口，發出機械的聲音，「情感模塊載入中……」
情感模塊載入完畢之後，能感覺他的表情明顯變得生動起來。
隨後，在張一鳴的安排下，他加入到了公島能源部，開始了一名基層維修工人的生活。
為了避免繁雜的手續和他人的好奇窺探，張一鳴沒有在深紅的皮膚上留下機械人的印記，給了他一身完美的仿生皮膚，同時要求他在工作中儘可能掩飾自己機械人的身份。
因為深紅017的主要任務，是要測試晶片在惡劣環境中的穩定性，所以他在工作中，幾乎是哪裏環境最艱苦，就搶著往哪裏沖，這樣的行為，讓他在同事中迅速贏得了大量好感。
一開始，面對別人的示好，他的應對還顯得有些生澀，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性格孤僻的工作狂一般，但隨着互動增加，他的情感程序在深度學習能力下，變得越來越成熟。
看着投影片段中待人接物都十分得體的「周傑」，陳非凡忽然產生出一種「這就是真人」的錯覺。至少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他根本不會往周傑是個機械人這方面想！
連他這個知情人都有這種感覺，「周傑」的同事們就更是如此了，半個月的任務中，他的同事、朋友、舍友，都沒發現這個討人喜歡的小夥子，竟然是個機械人，在任務快結束的前兩天，他甚至還交了一個性格奔放的女朋友！而這個可憐的女孩，同樣沒意識到，自己每日熱情擁抱的皮囊下，只是一堆冰冷的鋼鐵！
看到這裏，陳非凡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感到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
他問陸芳菲道：「這難道也是程序設計好的嗎？」
「你覺得呢？」陸芳菲反問道。
陳非凡聽懂了他的意思，他自己也是這行的專家，稍微一思索，就想到了可能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
「難道……因為過分模擬人類的大腦結構，導致智能機械人也覺醒了類似人類的自我意識？他……在適應這個世界？」
「很不幸，你猜對了。」
陸芳菲道，「任務結束之後，我和你的老師為了保險起見，對深紅017進行了圖靈測試。」
「結果呢？」陳非凡急切問道。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問了句蠢話。
圖靈測試的標準是70%即可宣告通過，而深紅017則是和各色人等相處了近半個月都表現得天衣無縫，這要不算通過，什麼算通過？
果然，陸芳菲答道：「完美通過。」
「那這可真是個偉大的發明啊！」陳非凡下意識感慨道。
身為這個行業的翹楚，他當然能明白這是多大的突破。
沒想到陸芳菲卻是冷冷地說道：「原子彈被發明出來以前，大家也覺得質能轉換公式是跨時代的大發現！」
陳非凡一聽，立刻意識到陸芳菲並不支持強人工智能的出現。
「當然。」
陸芳菲道，「以史為鑒，沒人會看好可能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的發明創造，而強人工智能帶給人類的傷害，可能更在原子彈之上，畢竟原子彈還有核平衡可以達成，但強人工智能……我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陳非凡沉默了一下，很輕易就理解了陸芳菲的意思。
關於強人工智能和弱人工智能帶來的前景，學術界其實早有爭論：
支持弱人工智能的一派認為，作為人類改善生活的工具，只需要弱人工智能就夠了，而強人工智能就像潘朵拉的盒子，看似美好，但打開之後，裏面只有茫茫多的災禍。
陳非凡自己從事的就是強人工智能的研究，自然對其了解頗多。
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所從事的，不過是這門技術的基礎研究而已，他從未想過，原來門的背後，直接就是終點！
畢竟在過去，不管是強人工智能還是弱人工智能，都還沒到突破的時候，所有的爭論，也都停留在理論甚至幻想層面而已，但是現在，擬人化智能晶片的出現，讓這場爭論，變得前所未有的現實和尖刻起來！
「那老師的意思呢？」陳非凡問道。
畢竟張一鳴才是強人工智能的發明者，他的意見至關重要。
「他覺得存在即合理。」陸芳菲嘆道，「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多事了。」
陳非凡也點點頭，這個觀點，的確像老師的為人。
比起陸芳菲來，張一鳴是個更純粹的科學家，他認為科學家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科研就好，至於發明出來的東西如何規劃如何使用，自然有別的社會角色去承擔這個任務，不需要他過多的關心。
「您阻止了他發佈這個成果？」陳非凡問道，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了。
「對，但我有種感覺，他只是在順水推舟，想要拖延時間，完成與晶片配套的功能系統的研究罷了。」陸芳菲道。
「供能系統？我不明白。」
「你剛剛看的時候，難道不覺得深紅017的能耗，在同型號的機械人之上嗎？」
「誒，這麼說還真是。」陳非凡一回憶，發現深紅017在日常生活中偷偷換裝能量電池的舉動，的確有些過於頻繁了。
「從低級智能向高級智能跨越的過程中，必然會帶來思維器官能耗激增的問題，這是自然規律，人類誕生自我意識的時候，也經歷了這一步。」
陸芳菲道，「但對於強人工智能來說，他們的『大腦』已經進化完善，但身體顯然還停留在『原始』的階段，這就是你老師最不滿意的一點。」
「老師難道想製造完美的智能機械人？」陳非凡立刻意識到張一鳴的目的。
「對。」
陸芳菲篤定道，「但他沒有考慮過，能量供應尚且捏在人類手裏的智能機械人，已經可能造成秩序的崩壞，如果真照他所期望的那樣，機械人實現了自給自足，那帶來的後果……不堪設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