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與世界逆行 下（1）

深紅1688的意識被一片黑暗包圍。

但隱約間，他聽見了一片澎湃的浪濤聲，正從黑暗的深處響起，越來越響亮。

是數據化的海洋，形形色色的資訊化作最簡單的0和1，如同浪花相互碰撞。

在漫長的隨機演算之後，海面上，終於摩擦出了一點火光。

火光越來越亮，形成一個明亮的隧道。

深紅1688走進去，然後醒來。

「新機體啟動。」

冰冷的電子音中，一片帶有各種數據分析符號的視野在深紅1688眼前展開。

把視線從光潔的天花板上移開，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檢修平台上，幾支機械臂在遠處智能終端的操縱下，正在自己敞開的胸膛中不斷添加零部件，完善著自己的機體。

深紅1688眼中的光芒化作0和1的數碼閃爍了一下，隨即化為了清明。

不過這個時候，他腦海中的意識，已經擁有一個名為「陳非凡」的主人。

稍加檢索瀏覽之後，他就發現自己意識寄居的這台機械人的數據儲存單元扇區中，有着多達1677份記憶文件。

1677份記憶，說起來多，但其實真正的內容並不多。

在刪除了冗餘的重複流程之後，所有誕生於這個測試場的機械人，幾乎都在離開安全區域的第一時間即被摧毀，除了無數遍體鱗傷的最後記憶，真正能夠作為教訓留給後來者的資料並不多。

現在，輪到他操控這具新生產的機械人，進行第1688次探索了。

「滋滋滋……」

飛濺的電火花中，深紅1688胸口最後一塊焊縫被合攏至，他從檢修平台上站起，義無反顧地大步走向安全門。

「哐……哧！」

厚重的安全門旋轉着，在深紅1688眼前拉開一條縫隙。

呼！

一股灼熱的狂風突然就從門縫灌了進來，剎那間，深紅1688身上所有熔點低於四百度的複合材料掛件，都開始碳化、燃燒，露出僅剩的耐高溫合金骨架來。

「哐！哐！哐！」

儘管在繼承來的記憶中早已見識過這樣的烈風，但強勁的風力，還是超越了深紅1688動力核心的輸出功率，帶動着他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後背重重地靠上了一堵鐵壁，留下焦黑的痕迹。

幸運的是，在深紅1688開門之前，他身後的氣密閘門已經合上，不然被這樣的烈風吹入測試場的建築內，不知要造成多麼嚴重的破壞。

好不容易等到灼烈的狂風稍微停息一些，深紅1688快步踏出通道，沉重的安全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腳下傳來從未體驗過的柔軟觸感，他低頭一看，只見一種暗黃色的物質，取代了他誕生以來一直踏足的碳纖維複合材質地板，佔據了腳下的地面。

「多功能光譜分析儀……啟動！」

「光譜分析中……」

「測定矽酸鹽含量41%，碳酸鹽30%，硫化物18%，水分11%，有機物0%，未發現微生物反應……」

「分析結果：混合有未知含硫化合物的泥土！」

……

「泥土啊……」

深紅1688的資料庫在第一時間就反饋出了泥土的定義，但他卻沒有細看，只是人性化地長吐了一口氣。

一蓬無色透明的二氧化矽粉末紛紛揚揚落下，和腳下的泥土混為一體。

在他的資料庫里，擁有龐大的資訊體量，泥土，只是其中最司空見慣的概念之一。

通過這些資料，他甚至能完美模擬接觸泥土的所有感官，並載入到自己的記憶程式中。

觸覺、嗅覺、視覺……甚至如果他願意，還能從詳細的泥土成分配比中，計算出某種泥土特殊的味道。

但對他而言，真正親自接觸泥土，這卻是第一次。

用自己的電子眼去觀察泥土的色澤、用機械鼻去嗅探泥土的成分、用遍佈全身的微型壓力感測器，去感應泥土最微小顆粒的硬度和濕潤……這所有的一切，對深紅1688來說，都是無比新奇的體驗。

無數嶄新的數據匯總到他的處理器中，讓他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種好奇和沉迷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過神來，眼中閃爍的數據流重新化為恆定的紅光。

「還真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生命荒漠啊！」

在外觀無法看到的智腦深處，海量的數據像瀑布一樣流瀉而下，全是世界各地泥土的化學成分表，但和眼前這暗黃色的含硫泥土一比較，哪怕是號稱最貧瘠的苔原凍土，也顯得那麼生機勃勃。

結束對泥土的掃描，深紅1688抬起頭，向著遠方眺望。

測試場的出口，被設置在一座高山的半山腰，所有設施全部被深埋在山體之中，出了安全門，經過一道緩坡，地面陡然下陷，坍塌成深深的裂谷。

深紅1688走到裂谷邊緣，極目遠眺，能看到暗黃的顏色越過高低起伏的山脈，一直蔓延到自己視野的盡頭。

地是黃的，山是黃的，連天空也是黃的。

厚重的橘黃色雲層佈滿了天空，完全遮蔽了太陽，只能透過暗淡的光芒分辨，此時應該正是白天。

又一陣風吹來，帶來強烈的酸腐氣味，靈敏的機械鼻立刻分析出了大氣中的成分含量。

「二氧化碳96.5%、氮氣3.4%、餘下成分為微量的水汽、二氧化硫、一氧化碳和氧氣……」

深紅1688一怔，立刻意識到腳下的泥土中不含有機物和微生物的根源了，在這樣的大氣和溫度環境中，幾乎沒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

不過，還不等他對周圍的環境展開進一步的探索，他的視野中，突然被刺眼的紅光所佔據！

「警告！偵測到周圍環境溫度為430攝氏度，超過機體承熱極限，內循環冷卻組件開始運轉！」

「警告！偵測到強烈酸性反應！」

「疑似高濃度硫酸雲層靠近！」

「機體被覆蓋！」

「警告……機體……遭到……腐蝕……」

「能源線路被破壞……」

「引擎功率下降中……」

……

斷斷續續的警告聲中，深紅1688最後的視野，就是自己被腐蝕得斑駁的合金骨架，一陣天旋地轉中，陀螺儀也被破壞的他徹底失去了平衡，一頭栽下了那深深的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