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與世界逆行 下（2）

「該死！」

陳非凡一把扯掉頭上的虛擬頭盔，狠狠摔在面前的桌面上。

虛擬世界的探索又一次失敗了。

三天之前，他親眼目睹了自己老師和師母的離世。

但離奇的是，僅僅稍後，他就又接到了自己老師張一鳴的視頻通訊.

通訊里的張一鳴，就像發現了新大陸的探索者，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

陳非凡有種感覺，那才是自己老師真正的模樣，一個滿心只惦記着未知的探索者，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將求知慾置於人類的道德之上，反倒是平時的溫文爾雅，只是他披在外面的偽裝。

「我知道，你受你師母的影響，在心裏把我的研究視為洪水猛獸，甚至威脅人類的因素，但你有沒有想過，因為畏懼惡果就在科學探索的道路上畏首畏尾，可能會讓人類失去一個機會。」

那天，張一鳴一開口，就說出了自己的理念，「我們是科學家，是人類在未知領域的先鋒，別人可以畏懼，可以退縮，但我們不能，因為這就是我們的使命！」

「我明明親眼看見你被打死的！」陳非凡卻聽不進對方說什麼，只是駭然道。

「你也是人工智能學科的從業者，那你就應該知道，智慧才是生命存在的基石，物質載體只是虛幻的表象。」

張一鳴認真道，「早在幾個月以前，我就已經利用自己大腦里的納米機械人，實現了自我意識的完全數據化。今天我不過只是藉著你師母的手假死，將自己的意識數據包上傳到公網，徹底成為數據化的虛擬生命！這對我而言，不過是智慧的物質載體發生了改變，並不算什麼大的改變。」

這個理論倒是不難理解，陳非凡只是稍加思索，就明白技術上的確可行，只是這樣的數據智慧實體，到底算是張一鳴本人，還是他意識的複製體，實在是不好說的事情。

不過很快，他心中一動，又想到另一件事：「既然您能做到，那師母同樣注射了納米機器腦，為何您就這麼確定她失敗了？說不定她也正在公網的數據空間里等著繼續阻止您呢！」

「她也接受了腦細胞的納米化改造，理論上當然也能做到，但我很確定她不會這麼做。不然她就應該和我是同路人，而不是費盡心思阻止我了啊！她一直覺得，科技不應該往非人化的方向發展，強人工智能是如此，意識數據化亦然。」

張一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但她也忽略了一件事，超常的智力不光是幸運，更是責任，是使命！上天註定我們要去完成別人完成不了的研究，而不是自我限制，恐懼未來！科技發展帶來的一切問題，都只能通過科技進步來解決，而不是因噎廢食！」

「倒像是師母會做出的選擇。」陳非凡低下了頭，暗自一嘆。

那個溫柔而智慧的女人，還是就這麼逝去了嗎？

定了定神，他抬起頭，堅定的目光直視屏幕上張一鳴那張略顯陌生的面孔：「那麼我的老師，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也是我最後一次這麼稱呼您……您，到底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

張一鳴呵呵笑了起來，「自由的意志尚未放飛，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你還想繼續搞智能機械人？你想把那個意外的錯誤繼續下去？」陳非凡沉着臉問道。

「當然。不過我並不覺得那是錯誤！」

屏幕上的角度拉遠，露出張一鳴的上半身虛擬像，他張開雙臂，感嘆道，「不可否認，我是愛你師母的，但是對於一個探索宇宙禁區的科學家來說，任何感情都是蒼白的，你自己也是科研工作者，你應該明白，探索未知領域帶來的誘惑!」

「是，我也會有好奇心，我也會被未知誘惑，但絕不會以傷害他人尤其是所愛之人為代價！」陳非凡想起平常在實驗室里，對待每個學生都和藹可親又溫柔和氣的師母陸芳菲女士，為了他所不知道，只有師母預見到的未來，付出了生命，這樣的傷痛讓他完全失去了對張一鳴的尊敬，堅定了阻止他的想法。

師母，你在生命的最後關頭，都想捍衛他的榮譽，但你有預料到，自己的丈夫，就是這麼一個人嗎？

他感到一陣深深的悲哀。

「非凡。」

張一鳴突然恢復了往常那雲淡風輕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讓陳非凡產生平日裏的老師又回來了的錯覺。

但下一瞬間，張一鳴嘴角淡漠的弧度，就變成了意味深長的輕笑，「聽你的語氣，你還是比較認同你師母的觀點，既然如此，你難道不打算做點什麼嗎？」

「做什麼？」陳非凡一怔。

「你是我的學生，也是一個還算不錯的科學家，我和你師母能為了這場道路之爭賭上生命，你難道不想加入進來？還是說，通知安全部，就是你全部的應對了？如果是這樣，我會感到很失望了。科學家的事，應該用科學家的方式來解決，只有數據和結論成果，才能詮釋真理，而不是單純的口舌之爭。你想證明我是錯的，拿你的實驗結論來。」張一鳴凝視着陳非凡，眼神中竟似看破了他的一切。

陳非凡嘴角一抽，有種被人看破心事的尷尬。

在張一鳴現身的第一時間，他就想通知洪森，調集安全部的力量來消滅張一鳴，但陸芳菲描述中納米機器腦帶來的智力提升，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上他深知老師他不是個會做無用功的人，他擔心自己的反應，正中張一鳴的下懷，所以竟是什麼都不敢做，沒想到還是被張一鳴叫破了。

他這一瞬間的狼狽自然落在張一鳴眼裏，後者頓時露出陰謀得逞的笑容，表情顯得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