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倚天萬里須長劍 第三十三章:點燈

第一卷:倚天萬里須長劍 第三十三章:點燈

浩然歷十萬零十一年一月一日,接近五更天時,劍域內下起了新年第一場大雪。

仰躺在樹杈之上的李長氣只覺得臉上清涼清涼的,說不出的舒服。

待得他醒來時,滿山遍野已經披上了一層白裝。

他直起腰,掀起他身上覆蓋着的那一層厚厚白雪織成的被子。

「呼——」呼出一口白氣,李長氣站起身來環視周圍,山上山下,一片雪白。

雪依然下着,鵝毛般的雪花不斷漂亮,眺望遠山,好一幅盛世雪景。

李長氣從樹上一躍而起,驚起一樹雪花,隨後腳步在空中借力輕點,元氣震蕩而出,幾個呼吸之後,已經到了院子裏。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迎著漫天不斷飄落的雪花,李長氣拔出身後的浩然氣,開始練起劍來。

這一場大雪比以往要晚上近半月,大雪紛紛落下,一直下到了第三日清晨才停下。

青山之上,雪堆了厚厚的一層,李長氣練劍之餘,用堆積起來的積雪雕刻出了兩個等人高的雪人。

一人拘摟着背、滿目慈和,手中持着一根松木削成的拐杖,另一人面容俊逸、身材挺拔,身後背着兩把用透明冰塊製成的長劍。

過去的每一年,李長氣最盼望的事除了師父回來,便是下一場雪后,用積雪將那兩個遠行的人堆出來,哪怕知道不是真人,可看着雪人,彷彿那兩位長輩就在身邊。

踏入凝真之後,劍氣凝真,結為劍罡,每一劍出,都裹挾著厚重罡風,哪怕李長氣只是練劍招,沒有附帶着劍氣,可如閃電般的速度下出劍那也是聲勢驚人,每一劍刺出,都如同春雷炸響。

瑞雪兆豐年,這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劍域。

柳城裏,季先生家裏升起了火爐,火爐前,坐着一老一少兩代人。

「爹,這次回去后,我就要隨師兄們一起去城頭上了。」

隨着聲音響起,空氣彷彿陷入了沉默,好長時間后,才響起玉嬸嬸有些慌亂的聲音,「天兒冷,我去給你們爺倆溫點梅子酒,你們先聊。」

說完,玉嬸就慌手慌腳的去拿那梅子酒。

玉嬸走開后,空氣再次陷入了沉默。

終於,季先生開口了,「什麼時候動身?」他說話的速度非常緩慢,語氣十分低沉。

「等開春之後就走,這次是高師叔特意讓我回來和您二老告別的,上次娘托長氣送過去的衣服我收到了,很合身。」季煜的聲音十分平穩,只是眼中偶爾有着水光閃過。

他眨了眨眼,藉此揉了揉眼睛,隨後將目光投向火爐,不再去看對面的人。

「都長大了啊!長氣走了這麼久也沒有個音訊回來,現在你才回來沒幾天,又要走了。」季先生嘆了口氣,似乎想着曾經,他們兩個還是身高只齊他腰間的小傢伙,每天拿着兩把木頭刻的小劍鬧得不可開交,那個時候,青天先生也在,如今一個個的,都有了自己要做的事了。

「走的時候多帶點乾糧,年前我讓你娘備的臘肉都給帶上,反正我們兩個年年吃都吃厭了,你帶上多吃點,然後棉被多帶幾床,剛開春的夜裡冷,記得多蓋點,還有衣物我讓你娘這幾天不忙活別的,再幫你縫製幾套換季穿的衣物,還有...」季先生忽然止住了聲音。

「嗯,都聽爹的。」季煜的眼眶早已紅透,淚珠不爭氣的從他眼裏逃出來,一顆一顆的,被火光映的晶瑩剔透。

「年底,要平安回來。」季先生終於還是用着沙啞的聲音,說出了那句最想說也最不想說的話。

「肯定的爹,兒子肯定回來,到時候還得給您帶個水靈水靈的兒媳婦回來咧。」季煜忍着淚,強行擠出了一縷笑容道,只是他的聲音不知何時帶上了哭腔。

這時,玉嬸不知何時端來了溫好的梅子酒,放在一張小桌子上,父子倆誰也沒有再往下說,就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來。

一壺梅子酒並不多,不過半柱香時間就見了底,終於,玉嬸再也忍不住,打破了父子間的這份沉靜。

「兒啊,咱不去成么?」她用着祈求的目光望着季煜。

季煜沒有回答,只是他握著酒杯的手正不住的顫抖,眼神死死盯着爐子裏的火光,他不敢,不敢去看那一手將他拉扯大的娘親。

可即使不去看,他也能感覺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是有多麼的傷心,他多麼想答應她,可是他不能、也無法去答應她的請求,自己是一名劍修,既然已經踏上了劍修這條道路,註定是要去那座城頭的,從他踏入彩霞劍門那一刻起,就註定要承受的宿命。

劍域屹立十萬年不破,靠的便是他這樣的劍修,不畏生死的守着劍域之外,或許不差他季煜一個,可走了一個他這樣的劍修,又走一個他,如此下去,又有何人守城!

他又何嘗不想結婚生子,坐享天倫,可正因為身後有着自己的父母,有着自己的親人,所以城頭之上的劍修才敢拋頭顱、灑熱血不是么?出起劍來才能更快。

「煜兒長大了,是好事!大過年的哭哭啼啼作什麼,還不快擦一擦,萬一明年煜兒怕回來又看到你哭,有機會都不回來怎麼辦。」季辛開始給玉嬸擦起眼淚,後者只用着哽咽的聲音說道:「娘不哭了,不哭了,煜兒年底一定要回來看看娘,一定要回來...」

「肯定的,煜兒肯定回來的,爹娘且放心,城頭之上高師叔也會護着我們的咧,決計不會讓孩兒傷了分毫的。」季煜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道。

他長的隨季辛,身材高大,濃眉大眼,此時眼眶卻是紅的像個小孩一般。

好半響后,父子倆才將玉嬸哄好,後者紅着眼眶,眼中滿是不舍。

第二天清早,玉嬸便從那幾隻留着下蛋的老母雞中挑了只最肥的殺了,說是要給季煜好好補補。

而季煜也算是答應二老,過了十五再走,至於回來,他心底當然是十分想的,只是一上城頭,生死便不是自己能夠掌握的了的,誰也不知道噬族會什麼時候大舉進攻。

他要去的不是由劍宗鎮壓的那處城頭,而是由四大城配合劍域內各大劍門,聯合守衛劍域的四道門戶,不只是他們,其中也有着劍宗的前輩一同鎮守。

四大城,便是鎮守劍域的門戶,由劍宗第一代宗主配合巫殿大巫們立下的倒轉天地的大神通,將四大城由內而外分成了兩面,城內是劍域天地,城外,便是劍域四極之外的荒原,欲破劍域,必先踏過四方鎮城上無數劍修的屍骨。

————————

正月十五,劍域內又下了一場大雪。

靜心居內,來了一名不速之客,李醇提着兩個酒缸,踏着皚皚白雪,走進了靜心居的大門。

他進來時,唐欣正痴痴地望着窗外白雪,第一次在祖山遇見那幾名年輕的劍客之時,便和今年一般,接連下了兩場雪。

一行七人,四名男子,兩名女子,還有着一位瞧不出是男是女的劍客,道號——逍遙。

他是一行人里第一個開口問自己的,「這位姑娘,不知道祖庭怎麼走?」

也就是從那一聲起,似乎就註定了就是他了。

他那生的比女子還要美的面目,配上那豪放不羈的性子,自己是怎麼看怎麼喜歡,後來聽他那些同伴說,他以前有個道號叫梨花,她覺得対極了,可不就是一朵梨花么。

不僅僅是那個傢伙,他們中,有個叫浩然劍的,總喜歡說些大理想和大抱負,偏偏那個時候的她,就喜歡聽這些,一不小心就入了他們的伙,干起了那件已經有五萬年無人敢做的大事。

後來,寂寥刀劉刈、萬相王洛天、千軍裂寒天、小南帝馮不語、夜王林夜、小師弟風筱、天狼大弈、縹緲仙月下、小姬祖姬恨、小人王姜潯......數不清的絕代人傑一個又一個的加入進來。

再後來,他們一起在文墟之前鑄了一座城,和那名總喜歡說大話的大哥一樣,叫做浩然城。

浩然歷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一年,那名叫做明月的女子因劍域有事,不得不回到劍域鎮守,也就是那一年,她跟着他們一起在文墟內發現了儒道一脈斷絕的點滴真相,同樣是那一年,只留下那名有着大抱負、大宏願的大哥和他那位已有身孕真名叫做公孫筱的妻子守城。

他們去的時候是十二月,下着和如今一樣的大雪,再出來時,已是次年八月,他們一起建立起來的那座城頭已經塌了一半,而那名總喜歡說大話的大哥,便再也見不到了。

大哥走了后,那名道號青天實為清天的二哥,便再也壓不住性子,誓要殺盡魔族。

那一年十月,二哥接過人族大旗,以及那枚浩然令,之後便是不顧一切,整旗列軍,開始清繳盤根在人族東陸八州山河之上的魔族生靈。

再之後,便是殺入文墟,這一戰,足足將文墟周圍的三州之地殺盡,這中間,漸漸又有兄弟戰死,二哥一個人的時候,往往一個人對着一堆空氣敬酒,念著那些已經不在的名。

最後,他們在文墟,不對,應是在書海州站穩腳跟,書海那座最高的山峰,被二哥取名為浩然峰。附近幾州的魔族,高層戰力也幾乎被二哥斬盡。

那一年五月,自己跟着那名曾經愛笑、後來卻幾乎沒有笑過的逍遙劍一起,陪着二哥以及剩下的三哥和五弟帶着大哥和大嫂回家。

回到劍域后,二哥一個人去見了七妹,後面便在那座長氣城頭上坐了整整一年,再後來,他獨自一人不知道去了哪裏,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年後。

二哥說,他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必須要趕回去,可是這一次,卻沒有帶上她,他們說她是希望,只因為她是一名巫么?她必須得活着。

於是,最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活了下來,辛前輩回來的時候,她多想不顧一切的趕過去,可是他們讓她好好活着,她得活着,不是么?

「丫頭,你看我帶了什麼來,還不去準備兩個好菜來!」李醇的聲音喚醒了正沉浸在回憶里的唐欣。

「確實是好東西,等著吧!」她收斂了情緒,開始去了后廚。

這些年來,也就是李醇和辛無病這兩名老劍仙時不時來看她,再就是那些新入門的弟子,每每看到他們,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這也是她沒有趕人的原因。

大巫師出手,菜上的很快,不多時,已經有着兩道葷菜和一碟花生米端上了桌。

「乖乖,紅燜豬蹄,辣子雞丁,配上這一碟花生米,真是絕了。」李醇大笑,完全沒有那副老劍仙的架子。

「覺得好就多吃,少說話。」唐欣是從來不給這名倚老賣老,輩分卻是高上天的老劍仙面子的。

「好說,好說。」一邊說,一邊拿起陳放有太白劍釀的小酒缸倒了兩碗酒,將其中一晚遞給唐欣后,自己便一飲而盡。

唐欣也沒客氣,有樣學樣一干而盡,她並不是劍修,劍氣入腹,鋒銳無比的劍氣只會沖地她渾身劇痛,同時有着一股洶湧的酒勁湧上腦海。

她沒有去煉化那些劍氣,就由着它們在自己的形脈內亂竄。

因為痛苦,所以活着。

李醇難得沒有開口打趣,就只是靜靜地飲酒吃菜,不說她,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劍宗上下,他那一輩的人便只剩他一人。

故人已逝,獨留我懷念。

有時候活着,比死去更難。

劍宗截天峰上,也有着四個老頭聚在一張桌子上飲酒,雖是一同飲酒,可卻無人說話,就只是在那裏安靜地痛飲著,至於各自心裏想着誰,唯有一人知。

——————————

這一天晚上,劍域柳城,季煜買了些黃紙和兩個紙糊的燈籠,一個人來到了李長氣曾經的院子附近。

李長氣暫時回不來,他作為李長氣曾經和從小玩到大的兄長,理應替弟弟來此送亮,這是他們這邊的習俗,每年正月十五,都要去先輩的墳前送燈,來此之前,他已經陪自己的父親去過了祖父那邊。

這一晚,是今人與已故先人、陰陽界溝通的一晚;是為先人送錢送禮的一晚;是向先人彙報、先人保佑祭拜者來年心想事成的一晚。

這一晚,劍域內,燈火通明。

季煜以元氣點亮紙燈籠里的蠟燭后,將其固定好,隨後開始燒起了黃紙。

等得黃紙燒得差不多后,他向著墳前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福伯保佑,讓長氣平平安安,無險無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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攜劍上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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