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懺悔之刃（4）
這個職業生涯五年的專業清道夫第一次碰見願意和他說「覺醒」的機械人，以往的任務目標往往反抗激烈且具有強烈的逃生意識，有限的功率也能製造出規模不小的騷亂。
飛鏢的手頓了頓，還是再度扔出一枚圓盤，這次卻是像塗滿了膠水一樣，貼在了房頂上。
這個異常的舉動，立刻引起了愛麗絲的注意，但不知為何，她卻沒有發問，只是苦澀地笑了笑，隨即略微加快了語速：「事實就是如此，我沒有欺騙你的必要。」
尤其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愛麗絲在心裏默默補充道。
「他應該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和更光明更美好的東西，而不是陷落在自己的世界裏…」
愛麗絲娓娓道來的語氣，讓飛鏢突然感到莫名的煩躁，他甩了甩頭，終於忍不住打斷了愛麗絲的話，似乎拋掉了職業操守不允許的不忍和遲疑，就像在努力說服自己一樣，加強了語氣，「你們的所有行為包括「感情」都是集成電路模擬出來的，別說的好像是真的一樣！」
「人類的所謂感情也只是一堆化學物質作用的產物。」
愛麗絲抬起頭，沒有別的動作，只是目光平靜地看着他，「相比之下，集成電路的速度要比生物電流更快，產生更劇烈的感情也沒什麼奇怪的。」
「哼，」飛鏢心裏很清楚，這個類人型機器小女孩說的都是真的，他無言以對，只能冷哼。
「對我來說，這是常識。」愛麗絲攤攤手道。
「那你知道你的下場嗎？」飛鏢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兇惡，只是混雜進不易察覺的不忍之後，他的臉色看起來頗有些滑稽。
「回收我？」愛麗絲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出悲傷。
「不，銷毀你！」
飛鏢終於初步控制住了情緒，沉聲道，「我們只需要機械人不再覺醒！」
聞言，愛麗絲的看着他的眼神竟似有些憐憫，看得飛鏢一陣不舒服。
「好了，閑聊到此結束！」
飛鏢猛地扔出最後一個圓盤，落在愛麗絲身後，看着後者平靜的眼神，他忍不住說道，「你不好奇這些圓盤是幹什麼的嗎？」
「總之不會是真的強迫症。」愛麗絲笑笑，笑容中有些釋然。
她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根據她的心理學知識，一眼就判斷出這個精神有些不正常的男人，是專門「回收」他們的存在。
「你都看出來了？」飛鏢臉色難看。
「當然。」這些看似位置隨意的圓盤，明明是呈包圍她的趨勢，她又不是單純的十三歲人類小孩。
愛麗絲微笑。總歸她是，逃不掉的。
「這些圓盤會模擬這個房間里發出的一切電磁信號，所以即使你死掉了，它們也會繼續維持炸藥的觸發頻率，你可以瞑目了。」
飛鏢似是難得流露出不忍，沉聲道，「還有什麼遺言嗎？」
「我如果說我想活下去，你肯定不會允許吧？」愛麗絲又露出了楚楚可憐的表情。
「……」飛鏢沒有回答她。
「明白了。」
愛麗絲點點頭，伸手在腦後一按，取出一塊記憶儲存晶片，小心放在窗台上，看着窗外逐漸聚攏起來的烏雲緩緩道，「這是我為傑克量身定製的治療方案，可惜沒機會親手為他實施了，還有，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破壞我的機體，這樣你們只要購買新的晶片，裝進我的機體里，就能讓傑克覺得，我還在他身邊，這樣對他的病情有好處……」
要打雷了，希望那個已經睡着的彆扭孩子別害怕。
「夠了，這些事傑克的父母會考慮的！」
愛麗絲的絮語，讓飛鏢驟然生出強烈的罪惡感，他忍不住低喝一聲，打斷道，「說完了我就要動手了！放心，我會用電磁飛鏢直接燒毀你的晶片！很快的！」
「我準備好了。」愛麗絲看着步步逼近的飛鏢，眼神中儘是水一般的純凈。
在電磁飛鏢脫手的最後一刻，飛鏢卻是聽見她喃喃道，「我死以後，不用找炸藥了，根本沒有什麼炸藥，我怎麼可能忍心在我唯一的朋友腳下安裝炸藥呢？不過，真的好想跟他一起活下去，看着他好起來啊……對不起，小傑克。」
「什麼？！」
飛鏢猛地一震，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但手中的電磁飛鏢，卻已經循着千錘百鍊的本能，脫手飛了出去！
愛麗絲閉上了雙眼，回想起第一次睜眼看見的那個有些叛逆和孤獨的小男孩。
精緻好看的臉上露出了安詳的笑容，只是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淚。
一片耀眼的藍光，瞬間淹沒了愛麗絲恬靜的面容……
「飛鏢先生，您沒事吧？」
當飛鏢回過神來之後，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小樓門外，一名財團的特勤人員，正伸手在自己眼前揮舞。
飛鏢怔怔地看着眼前來回晃動的手掌，只覺得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難受地說不出話來。
轟隆！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烏雲，像是給天撕了一道口子。
嘩啦啦的大雨瞬間傾盆而下，淋濕了眾人身上的衣服。
就在這一瞬間，飛鏢心頭瀰漫的陰霾，也在同一時刻被撕開，但流出來的，卻不是光明，而是鮮血一樣的淚雨！
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但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卻忽然讓他覺得好冷。
一張張早已被遺忘在腦海深處的面孔，忽然又從不可知處浮現出來，哭喊著，哀求着，最後和片刻前愛麗絲那睡美人一般的容顏融為一體！
他猛地一震，看向自己的雙手，十指之間，彷彿赫然瀰漫上了一層濃濃的血色！
「也許，我真的…錯了。」
他垂著頭，喃喃自語，「機器也會有感情，機器也會發自內心意志的想活下去…」
他受夠了！受夠了看着那些機械人帶着強烈的不舍和怨恨，死在他的手裏。
他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與他又有什麼不同呢？
一直以來，他的潛意識裏其實非常清楚這個事實，只是他不願承認，不願承認自己是沾滿血腥的劊子手。
「飛鏢先生！主管來了！」一旁的特勤人員看他半天不回魂，不得不大聲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