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黑旗軍

第四百一十七章 黑旗軍

朝天關外。

數面黑旗獵獵作響,黑旗下為首一員戰將對着關上自稱黑旗營總兵。

「將軍,咱們這樣真的行嗎?」一個獨臂白髮的老漢有些緊張的盯着關城問道,他身上一件綿甲,外罩披風,腰間戚刀,另一邊還插著一支火銃,倒顯得極為彪悍。

可面對着這座雄關,他卻很緊張。

綿甲頭盔上一面黑色小旗的正是張大鵬,這位御營川陝行營的營官,由重慶前往漢中之行並不順利,在保寧襲滅了一支搖黃賊小隊后,張大鵬的行程就嚴重偏離了路線。

他拉着張顯周秀才等一群川中流民,硬是組建了一隊人馬,然後北上時意外連連。他們陸續又遇到幾伙搖黃賊,張大鵬依然主動出擊,將他們襲擊殲滅,解救了不少百姓。

有張顯周秀才等例子在,那些被解救的百姓都想跟着張大鵬一起走,一開始張大鵬還只是被動無奈接受,到後面因為人數多了,無法再潛行偷渡,他便開始一路打過去,沿途許多居民和行人,都爭相加入。

於是到後來,張大鵬乾脆就舉起一面黑旗,對外自稱是大西黑旗營,對內則挑選一些青壯勇敢者組成隊伍,其它老弱等為老營隨行。

就這樣一路走走打打,隊伍倒是跟滾雪球似的壯大起來,雖然他的黑旗營大多都是些饑民逃丁,或是一些被搖黃賊、大西軍殘害的缺胳膊少眼的殘疾,可就是這麼一群烏合之眾,在張大鵬的帶領下,也立營伍,定規矩。

他每次遇上搖黃賊,都是身先士卒帶頭沖,戰鬥過後,所有繳獲也都是按定好的規矩賞功、分賞,而且絕不傷害無辜搶掠百姓,更不會對婦女們有半分亂來。

這為他贏得了大家的信任,張顯、周秀才等也成了黑旗營的骨幹,

一路過來,他們在當地沿途百姓的帶領下,不斷襲擊那些搖黃賊和一些山賊,還別說,這御營軍官用御營規矩組織起來的一群烏合之眾,居然硬是幹掉了一夥又一夥殘暴的賊匪。

他們削竹為槍,伐木為棍,用木頭製作盾牌,以搶來的弓箭土銃等武裝青壯打頭陣,每次襲擊賊匪,也就是三板斧,突襲,張大鵬帶頭衝鋒,不行的話,就張大鵬和楊威他們兵分兩隊襲擊。

基本上,他們打的也都是些小股賊匪,甚至是一些飢餓到吃人的亂民,所以這一路上倒也是有驚無險。

到現在,張大鵬他們一路來到了朝天關,過了關就出了四川,進了漢中了。

這是最後一關。

此時,他的這支黑旗營已經有兩千餘人,其中張大鵬的敢死隊有三百來人,其餘的戰勇有八百多,另外千多人是隨營的老弱婦孺。

朝天關過於雄險,尤其是西營大將劉進忠在此駐紮,想繞過去翻過去都沒可能,而打更打不下,只能想辦法騙過關去。

「劉進忠不是什麼西賊小嘍羅,不好騙吧?」張顯擔憂道。

張大鵬望着關城。

朝天關西依嘉陵江,北面是一道險山,關城坐落在古蜀驛道的朝天嶺上。

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周秀纔此時望着關城,居然還有興緻吟起詩來。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再朝天!待得政成民按堵,朝天衣袂翩翩舉!禁城春色引朝天,接跡夔龍近法筵。」

大鵬讚歎,「周秀才好詩!」

周秀才哈哈一笑,「我雖然讀書半生,但也只是窮究八股而已,哪能做的出如此好詩,其實這都是前人所作,甚至剛才我說的是三首詩里的句子,前兩句是唐代著名詩人王維寫的,中間兩句是宋代張孝祥寫的,而最後兩句是我朝李攀龍所作之句。」

張大鵬以前是個孤兒,哪讀過書,在御營里倒是開始學了點,但也僅限於會寫自己名字,能認的字不到百個。

「看來這朝天關很有名啊,唐朝詩人就開始寫了。」

周秀才道,「朝天關是四川北門。」

「北門不是劍閣嗎?」

「朝天關是劍閣的北門,崇禎十年,闖賊李自成就是率軍由七盤關、朝天關入蜀,而後洪承疇率曹變蛟等由沔縣歷寧羌,亦經七盤、朝天二關入蜀。」

「老周,你是保寧人,聽說這劉進忠也是保寧人,你覺得這人如何?」

「不好說,這亂世里,武將跋扈,擁兵自雄,更難說。」

「大人,咱們非要經朝天關嗎?」

張大鵬有些無奈,「若是只有我們幾個,當然沒必要非經朝天關,隨便哪個獸徑樵路,我們總能偷偷翻越過去,可是現在咱們是兩千多人,而且咱們這一路襲擊搖黃賊,現在搖黃十三賊都已經在後面追上來了,你說咱們除了前進,還有其它路嗎?」

「可劉進忠未必可信。」

「也沒其它辦法了,先會一會他。」

張顯反對,「大人身負重任,要趕往漢中,這一路上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不如大人與楊校尉他們幾個先走小路進漢中,我和周秀才幾個去拜見劉進忠,若是我們出不來,大家就趕緊分散逃匿山林吧。」

這是一個比較理智的建議。

可張大鵬這些天,跟大家朝夕相處,已經有了感情了。

這些人有些是他解救出來的,有些是半路加入的,都是飽受戰爭、飢荒摧殘的,就連他那三百多人的敢死隊,每次打賊人衝起來最猛的傢伙,反而多數都是殘疾,他們被西賊、搖黃賊所殘害,缺胳膊少鼻子的,許多人都成了亂世孤身,家破人亡。

他們本來只是想逃,想辦法逃離這地獄,雖然對搖黃賊、西賊等有血海深仇,可他們的殘暴,卻讓他們被恐懼所壓制。

但是張大鵬,這個浙東漢子,喚醒了他們心底的憤怒,他們將心中的勇敢釋放出來,他們開始奮力向那些賊人復仇。

他們變的不怕死,甚至視死如歸。

每次戰鬥,都會有一些殘疾的敢死隊員死去,有一些重傷的,甚至會自我了斷,或請人了斷,大家會一起送他們一程,卻沒有人悲傷。

張大鵬這個人有魔力,讓他們從逃避的懦夫,變成了勇敢的戰士。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張大鵬告訴他們,這是江南有位名士所說,如今也高舉抗清大旗,是聖人信用的臣子。

浙東抗清不屈的事例,讓那些殘疾的懦夫們雄起了。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就算沒殺到就死了,但他們也反擊了。

張大鵬給敢死隊的賞賜很豐厚,記功記賞,承諾將來將這些軍功上奏,保舉他們官職等,但敢死隊員們其實無所謂。

他們把每天當成最後一天過,只想過好這最後一天。

銀子不銀子功名不功名的,倒已經暫時拋到一邊了。

張大鵬自立黑旗軍,自稱總兵,他給這些跟隨他的人馬暫授官職,如敢隊死長張顯,這個白髮獨臂老漢,如今就是活的最灑脫的那個敢死隊員,年紀雖大,但卻有股拚命三郎的氣勢。

他個子也不算高大,人很瘦弱,但每次戰鬥都能爆發出無盡的彪悍狂猛,他有一次戰鬥時被打掉刀,甚至直接撲在那個吃人搖黃賊身上,用嘴咬斷了那人的喉嚨,狂飲了幾大口敵人的鮮血,甚至咬下一塊生肉嚼著吃。

他在戰場上狂吼大笑,震的那些平時吃人充饑的搖黃賊也紛紛退避不敢靠近。

張大鵬授張顯為黑旗軍敢死營的營官,周秀才這個老秀才,則署黑旗軍監軍。

楊威則是副總兵,劉承祖為黑槍營營官,馬良是副營,各級的哨總隊總,也都是那些拚命三郎式的狠人。

這一路來,這麼些流民等組成的黑旗營,居然能夠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一路殺到了朝天關。

被他們幹掉了幾十伙搖黃賊,人馬數千。

這是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卻在他們的瘋狂下做到了。

如今進退不能,張大鵬打算再瘋狂一把,他要親自進朝天關會劉進忠。能騙就騙開關,不能騙就亮明身份。

在關下沒有等待太久。

關里的劉進忠便派人出關來迎接。

不過劉進忠只讓黑旗營總兵帶十名家丁進去。

張顯使眼色讓張大鵬不要進,張大鵬笑着點了十名敢死隊進去了。

「你是黑旗營總兵官,敢問高姓大名?」

高大魁梧的劉進忠有一臉大鬍子,看到同樣高大的張大鵬,目光裏帶着幾分審視。

「免貴姓張,張大鵬。」

劉進忠打量著張大鵬,又瞧着他身後的那十名很特殊的家丁,人人帶着一張面具。「張將軍的這些家丁怎麼都戴着面具?」

「怕嚇著人。」

「哦,本將也是死人堆里打滾過來的,不妨揭開來看看?」

張大鵬對敢死隊點頭,然後大家揭開臉上的面具,露出下面猙獰殘缺的臉,劉進忠都愣了一下,十個人,居然都沒鼻子,鼻子那位置,留下兩個孔洞,很嚇人,有些臉上還有大疤,甚至有個傢伙沒有嘴唇,露出森森白齒。

「這?」

「他們都是真正的戰士,鬼門關里打了個滾又闖回來的,他們每個人,手底下都有至少十幾個首級!」

劉進忠點了點頭。

他看着張大鵬然後又看了幾眼這些猙獰兇惡的家丁,「姑且稱你為張總兵吧,張總兵是想來騙開朝天關入漢中,還是想尋機奪我關城,甚至是取我劉進忠項上人頭呢?」

「都督何意?」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老萬歲的宣旨使者前腳剛走,你們後腳就來了,舉著黑旗自稱黑旗營,可我不會相信的。

我如果所料不錯,你們就應當是最近在保寧府到處襲擊搖黃賊的那伙人了,你不用急着否認,我劉進忠就是本地人,我的驍騎營弟兄們也多是川北人,最近這裏突然出現了一股專打搖黃賊的厲害人馬,我又豈會沒半點消息?」

「我來猜猜看,你們肯定不是大西軍,也不會是順營的,更不會是什麼民間興起的人馬,或是黑吃黑的土匪,從我收到的一些消息來看,這支人馬可不是川中人馬的樣子,

我之前很疑惑這是哪裏冒出來的神仙,但現在看到了張總兵,頓時大悟,聽說重慶來了一群浙江大明天子的御林親軍軍官,組建了個川陝行營,你應當就是從浙江來的吧?

應當沒錯,你雖然極力掩飾口音,我還是聽出些浙江越語腔調的。

只是我還是不解的是,你們怎麼跑到保寧來了,而且還是以這種形式來的,我更好奇的是,你們又是憑什麼,就那麼一小隊人馬,卻能在這山裏拉出這麼一支人馬,並在這麼短時間裏,打的搖黃賊落水流水的?

可否把真實身份和目的告知一下?」

張大鵬不想一進城,就被人把底細全說了出來。

十名敢死隊員直接就把手按到了刀柄上,全身崩緊,隨時準備火拚。

張大鵬沉默了一會。

他伸手讓敢死隊員放鬆。

對方竟然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身份,那倒不急了。

「在下確實就叫張大鵬!」

「重慶川陝御營的?」

張大鵬點頭。

劉進忠心中暗驚,他剛才只是詐了一下,沒想到還真詐對了。

「張將軍這是要來奪我朝天關,還是要來殲我驍騎營?」

「都不是。」張大鵬也敞開了說,「我自來蜀中,所見所聞無不讓我駭然而憤怒,吃人的搖黃十三賊,還有到處屠殺的西賊,都讓我恨不得能立刻將他們都殺盡,我在保寧見到了獻賊的七殺碑,卻也看到了劉都督的禁約六條。

你相比起西賊們,劉都督是這賊世道里難得的好人。」

「我算什麼好人,這年頭,握刀的都該殺,沒有一個清白的。」劉進忠自嘲。

「實不相瞞,我是奉命往漢中去送信的,路上發生了些意外,耽誤了不少時間,如今身邊又跟着許多人,所以只好來向劉都督借路經過,並無其它意思。」

「借路?」劉進忠有些意外。

「嗯,」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

良久,劉進忠告訴張大鵬,「如果你是去漢中給馬科送信,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

「為什麼?」

「馬科雖然原是明將,但此人已經降虜了。」

「都督為何騙我?」

「我騙你做什麼?我剛從漢中兵敗回來,知道我為何敗了嗎?輕敵上當是一,但更重要的是漢中馬科軍中已有建州韃虜,數量雖不多,但也有兩千騎。我被馬科誘伏,本不致於敗,可關鍵時候,突然從後面殺出兩千韃子騎兵,衝破我軍后陣,這才讓我全軍大亂,不得不飲恨敗回。」

張大鵬怔怔發愣,似乎還不敢接受這個結果。

「雖然我也不清楚馬科是怎麼暗裏勾結韃子的,但這已經是事實上,我勸張將軍還是不要出朝天關了,否則你這黑旗營雖然打搖黃賊挺厲害,但遇上那些韃子,估計有多少都不夠送的。」

張大鵬徹底亂了,一時無言以對。

許久,他抬起頭,「劉都督為何將這些告訴我?」

劉進忠取出一方銀印,「我早已歸附大明,這是文督師授我的提督銀印,咱們其實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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