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跳牆

第四百四十九章 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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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

博洛一大早如平日一樣天不亮就起來,這位大清的皇族宗室,十分勤奮自律,雖領兵在外,卻也沒有沉迷於享受,因為如今局勢的敗壞,他甚至不近女色,也嚴禁八旗兵擄掠女人侮辱婦女等。

「王爺,急報。」

「孔有德死了。」

博洛正在挽弓練箭,他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射一百支箭。這是非常耗費力氣的事情,不過滿人注重武藝,尤其是射箭。旗丁們從小就開始學射,考核披甲的重要一項就是射箭。

甚至對所有步騎的射箭,都還規定了弓力。

滿州弓,弓大箭長,適合近戰,一箭一個,可以與火器抗衡。

八旗披甲戰弓,起碼也得八力以上,一力十二斤,八力就是九十四斤。

十二力以上為虎力,最高能達十五力。

相比之下,明朝後期衛所弓手們卻往往普遍只能開六力弓,甚至好些普通兵丁,只能開三力弓。

博洛是一名擅騎射的大將,能開十五力弓。

正在拉動的十五力弓,這是一百八十斤的弓力,雖然他不比滿州有些頂級勇士甚至能拉動十八力兩百一十斤的弓,但這也依然彪悍。

「什麼?」

「王爺,孔有德死了,登州失守。」

博洛愣住,手裏的箭都沒扣住掉落地上,拉滿的弦空放,啪的一聲,這把上好的皇帝御賜滿弓,居然折了。

空弦毀了一把良弓,甚至還在博洛臉上彈出一道血印子。

博洛怔怔出神。

「你說什麼,大聲點。」

來報信的護軍甲士小心的道,「剛剛山東巡撫丁文盛派人加急來報,南明皇帝朱以海率水師直抵登州,他們在海上截獲了朝鮮運糧至登州的糧船,糧船藏兵藏炮,假裝是朝鮮糧船,靠近登州港,突然發炮,一鼓殺入登州城中,孔有德措不及防,把守不住,最後困於衙門,舉火自焚了。」

博洛將壞弓棄於地上,呼呼的直喘粗氣。

他的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孔有德鎮守登州,他的五千人馬呢,就這麼被攻進去了?沒有半點防備嗎?」

護軍校小心的道,「先前東昌府高唐等地出現亂民,聲勢很大,巡撫丁文盛不能制,只好移書請登萊的孔有德和耿仲明發兵助剿。

孔有德派了三千步騎前往,然後明賊來攻時,他又派了一千五去鄉下征糧,當時城中僅他一個家丁營五百人,

被明賊詭計入城后,便守不住了,連突圍都來不及。」

博洛一時間都不知道要如何說,憋了半天,才罵了一個操字。

「萊州的耿仲明呢,現在如何?」

「據說明賊詐取登州后,又故計重施卻詐萊州,幸運耿仲明在萊州灣河口有巡邏隊,見烽火狼煙后,就加強防備。明賊偽裝的朝鮮糧船隊到后,他們堅持要上船檢查,然後明賊詭計被識破了,

明賊雖然強攻殲滅了那支巡邏隊,但耿仲明也發現了明軍來犯,幸好孔有德的三千援兵就在附近,他緊急召入城中協守,加上鄉勇等,嚴防死守,擋住了明賊的猛攻。

如今明賊突襲詐取不成,開始圍城,還在打造攻城器械,挖暗道等。」

「去請諸將來議事。」

博洛稍平復了下心情,去沖了個涼水澡,然後更換了一身戎服,等到他來到軍議廳時,徐州的諸將已經都到了。

博洛坐下,發現諸將都面色凝重。

「都聽說了吧?孔有德死了,死在他輕敵,死在他毫無戒備,明軍一離鎮江,江北狼煙就已經點起,一路傳到北京去了,

他孔有德焉不知曉?

可他卻仍以為登萊在後方,可高枕無憂,這個時候居然派了三千人去東昌府剿賊,又調一千五下鄉征糧,自己就帶五百人守登州城,還偏偏沒半點防備。

朝鮮糧船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入港,停靠碼頭。

孔有德,死有餘辜!」

博洛咬牙切齒。

諸將都沉默著。

孔有德死有餘辜,他們不同情,可現在孔有德一死,登州失守,萊州被圍,山東的門戶大開了。

徐淮這裏的八旗軍,反而一下子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危險之中。

博洛一掌拍在桌案上,震的茶杯落地。

「去年,尚可喜就是輕敵,結果數千人馬全軍盡沒,自己最後也被圍住,落得個自焚而死的下場。

他孔有德去年同樣被明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在夏鎮,甚至被一群村民給放火燒了火藥車,炸了車營驚了馬隊,損失慘重。

半點沒長記性啊!」

等博洛發完火后,趕來的圖賴問他接下來怎麼辦?

「耿仲明比孔尚二人小心謹慎,現在萊州雖有七八千守兵,但他缺糧,城中之糧最多難支持一個月。

而且明賊從海上來,必然攜帶着大量重炮,不管他們是用穴攻爆破之法,還是火炮轟城之法,以其數萬之精銳御營圍萊州,估計耿仲明守不到一個月。」

博洛很氣。

他也早想到這些,可問題是現在他們面對的不只一路明軍。

他們的正面,是張國維的中路軍,那也有幾萬人馬,現就屯駐於揚州、南通、靖江、崇明一帶,甚至中路的明軍,已經再次控制住了淮安到揚州的運河,運鹽河以及高郵湖,淮安城外的洪澤湖裏,也都出現了明軍的影子。

駐淮安的譚泰,駐鳳陽的何洛會,也都在不斷請求徐州的清軍南下增援。

現在登萊又出事,他也分身乏術。

救萊州,則淮安、鳳陽有險。

分兵,則兵力不足。

當然,這些還不是最要命的問題。

現在最致命的仍是糧食問題,此時青黃不接的時候,徐淮等地還完全沒從去年的困難中緩過來,現在要調頭回援登萊,糧草從哪來?

要是有糧,之前也不會讓朝鮮援助糧食了。

攻守易勢之後,才知道守是多麼的艱難,防不勝防,到處都是缺口。

戰爭最終回到了老路子上,錢和糧。

「約見鹽商,讓他們出銀子,借!」

圖賴卻一臉無奈,「那些鹽商自從被明軍佔了揚州后,也失了根本,鹽買賣大不如前,朝廷之前已經幾次找他們要錢借錢,如今也沒錢了。」

博洛卻不管這些,「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鹽商,暗裏仍然跟明軍往來,依然從揚州那邊運鹽出來,他們向揚州明軍交鹽稅,老子會不知道?我只是不追究罷了,畢竟揚州的鹽各地都需要,

可現在情況如此,一時也顧不得那些,就算是殺雞取卵,也先顧眼前再說。

找他們借銀子,然後想辦法買糧,不肯借銀子,那就抄家問斬。

反正鹽商也不過是群商人而已,只要朝廷能夠收復淮揚,到時還怕招不到新的鹽商?」

「可是現在江北哪還有糧可買?淮南去年明軍北上,深入到了山東昌平,今春的春播就沒怎麼恢復,夏季糧別說還沒到時間,就算到了收穫時節,也不會有多少糧。

上游湖廣也差不多情況,而且就算有糧,可長江現在完全落在明賊水師手上掌握著,有糧也運不過來。

河南又要支持湖廣,又要支持徐淮山東,還要供給北京,也是沒有餘糧了。

陝西又要供西征大軍,自顧不暇,連山西都要全力轉運西徵兵馬。

關外遼東的糧,既要供留守兵馬,還要供應北京。

圖賴說着說着,只得攤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本來如果能挺到夏收,多少還能接濟一下,緩解一下飢情。

可現在明軍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兵,還一棒子就敲碎了登州,這不是要命嗎?

「登萊必須救,若是不管,不僅我們後背危險,還會直接威脅到京津,這是絕對不行的。」

「那徐淮廬鳳?」

博洛很為難。

非常為難。

仗打成這個鬼樣子,完全無法發揮。

他現在也體會到先前譚泰的困境了。

揉捏著腦袋許久。

博洛咬牙做出一個決定,「放棄淮河以南之地,把兵都撤到淮北,譚泰退守潁州,何洛會退守汝寧,

圖賴你留守徐州。

本王親自帶兵去登萊救援!」

將領們看着面前的沙盤,都為博洛的這個大膽決定而震驚。

潁州在淮河之北,也在壽州之北。

如果現在放棄合肥,那也應當退守壽州這個淮西重鎮,可博洛卻讓直接退到支流潁水邊的潁州去。

潁州在中原平原的西南部,他在明朝隸屬於南直隸,北邊就是河南開封府和汝寧府,南面則是淮河,地勢很平坦。

在全國一統的時候,潁州的戰略地位一般,可當現在南北對峙,潁州的地位卻突顯了出來。

開封和洛陽是中原的兩大重鎮中心,壽州則是淮西重鎮,南面的合肥、鳳陽在明代都十分重要。

所以說,潁州和壽州,其實就是河南開封、洛陽和南直江北的合肥鳳陽這兩個重要地理單位的樞紐,兵家必爭之地。

單從地理上說,壽州比潁州更重要。

但壽州在淮河邊上,反而有利於掌握水上優勢的明軍,故此如今兵力窘迫又缺錢糧還後院失火的博洛不打算再分兵死守,乾脆退後防守。

也不退壽州,直接退到潁州,還可背靠開封、洛陽,能夠從還算安定的河南就近獲得補給,甚至是後方清軍的支持。

說白了,潁州就是河南的南面門戶,不容有失。

如果完全不守,那明軍就可能在奪取合肥、壽州、鳳陽等地后,長驅直入,一直殺到洛陽、開封去。

這是非常危險的,絕不允許。

汝寧在豫西南,北靠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西臨古都洛陽,東望黃淮平原

相比潁州,汝寧更偏西一些,處於淮河上游,地理上也比較複雜,伏牛山、大別山等環繞,是一個重要的通道,往西可經方城埡口進南陽盆地,往南就是大別山區,往北是許昌鄭州。

往東南是潁州。

汝寧在眼下重要的一個作用,就是淮聯通南陽、湖廣和淮西。

而且這邊易於防守,退守這邊,也就保持了南陽、湖廣的聯接通道。

不管是獲取那邊的糧食,還是那邊的援兵,都很重要。

這是完全徹底的放棄淮河以南,連合肥、鳳陽、淮安、壽州這些重要的江淮重鎮都通通放棄。

但對博洛現在來說,腹背受敵,後院起火,不放棄後退收縮防線也不行,合肥和鳳陽、淮安等都是江淮重鎮這他知道,問題是現在這些地方處於長江和淮河之間,而明軍完全掌握江淮的水上優勢。

再加上如今淮南之地已經被反覆摧殘的難以供軍,更無法面臨着明軍的大舉反撲,那就只能後退,收縮防線。

否則,繼續守合肥、鳳陽、淮安等城,就有可能被分割包圍,被逐個殲滅。

往後退,不管是後方供給距離,還是援兵位置,都更有保障。

這也能拉長明軍補給的距離。

不過這般直接放棄,仍然讓人震驚。

甚至這可能得承擔巨大的責任。

博洛環顧眾將,「我現在想明白了,咱們之前一直施展不開,處處受置,就是因為背上了這些包袱,所以我們步步艱難,咱們如果能夠主動放下這些包袱,那局面會立即打開。」

「不要再去計較什麼重鎮名城了,那些地方現在有什麼?除了饑民,荒田,還有什麼?」

「穎州、徐州各駐兵一萬五防守,汝寧駐防五千協防。」

「我率一萬人回援萊州。」

「你們的任務是守住這道線,不讓明軍再往北去。」

「我的任務是擊退明軍,把他們趕回大海。」

「這個仗,得做好長期持久的準備,不過我相信,拖下去,於我們更有利。咱們不再跟明軍在江淮打,咱們把他們放到中原來打,早已經打爛的淮地讓給明軍。

到時我們成為進攻的一方,就算明軍處處分兵防守,我們更利於奔襲掃蕩。」

博洛發了狠。

不過圖賴卻仍提出幾點困難,首先,如此直接放棄整個淮南地區,朝廷能否同意?

其次,不管是退守穎州、汝寧,還是退守徐州,又以及回援萊州,這涉及幾萬人馬的調動,等於全新的調整部署,這兵馬調動,糧餉呢?

博洛望着圖賴,「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當年祖大壽在大凌河和錦州先後被圍期間,一樣是糧草不濟,但他們堅守許久,吃了多少人?」

「明人可以吃人充饑,百姓也可以易子而食,我等為何就不能為了朝廷,為了大清而食人?」

博洛拍的桌子砰砰響。

「沒錢?那就搶,那些鹽商,抄了砍了,銀子自然有,鹽商不夠,那就其它的商人,砍了再說。」

「沒糧,那就把你們能看到的能找到的所有地主士紳大戶甚至百姓的家裏都搜查刮乾淨,把一粒糧都搶回來,牛馬驢狗雞狗,能吃的一樣都不要放過,最後還可以把人也抓回來,既可以協運軍需糧草等,也可以修橋鋪路安營,甚至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宰了吃肉充饑!」

「只要我們決心夠,這些都不是問題!」

「反正打爛了,那乾脆也就不要在意了,盡情的放手去干吧,」

「撤走之前,再來個堅壁清野,把能燒的都燒,能毀的都毀,把水井都給填上,村莊都給燒了,城牆都給扒了,把個幾百里淮地,全都變成白地,最好是把淮河堤也全扒了!」

「看明軍還如何北進!」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真正的絕戶計。

如此一來,整個淮南成白地死地,不說明軍來了無法佔領,無法就地獲取補給,也很難長期據守。

但同樣的,這樣搞,清軍幾年之內只怕也無法在淮南立足的,就算等擊敗了明軍,也沒法回來。

這也就意味着,淮地後面的江南地區,也就獲得了一塊巨大的緩衝區,相對的安穩起來。

清軍將無法短時間內越過這塊死地攻擊江南。

可博洛豈會在意這些?

他現在只看着眼前,明軍逼的他們沒有退路,八旗難以施展。

甚至明軍都殺到山東,威脅到北直地區了。

那就只能比狠了。

反正之前攝政王多爾袞也有意暫時放棄淮南、湖北,以做緩衝,來爭取時間積蓄力量。

「大家也別心疼,有什麼好心疼的,我們若是下不了這狠心,到時讓明軍佔了去,那就跟今日的江南一樣了,去年我們攻下江寧,奪取杭州,飲馬錢塘江。我大清也撫軍安民,可結果呢?

現在江寧又叫南京了,杭州也成了明軍反攻我大清的錢糧要地。

早知如此,去年我們攻下江南的時候,直接屠他十城八城,把錢糧統統運回北地,把人口抓回去為奴,就跟我們早年入塞搶掠大明內地一樣,豈不是更好?」

博洛一番話說的徹底。

當初明朝還在死守着寧錦山海關一線,把后金堵在關外的時候,后金就經常繞過寧錦防線,入寨搶掠。

甚至一直深入到山東境內搶掠。

比如崇禎七年,博洛父親阿巴泰被特授為奉命大將軍,率軍攻明,大軍自黃崖口進入明朝邊境,在薊州打敗明總兵白騰蛟、白廣恩等人後,連續攻破河間、景州,趨入兗州,擒斬明魯王朱以派以及樂陵、陽信、東原、安邱、滋陽諸王,並分兵攻打萊州、登州、青州等地,向南直至南直隸東北的海州。

回軍時又攻打滄州、天津、三河、密雲等地。

這次出兵一共攻克了明軍八十八城,逼降六城,俘虜人口牲畜九十二萬,掠得黃金一萬兩千兩,白銀二百二十萬兩。

這次出兵,從十月入關,到次年五月出關,席捲了小半個明朝,都殺到南直隸的海州境內了。

這次入寨劫掠,也可以稱的上是清軍歷次入塞搶劫中最成功的一次。

從阿巴泰到各旗的旗丁,甚至是他們的包衣奴才們,都是搶的盆滿缽滿。

博洛認為,現在完全可以再恢復以前的這種戰法,不要把淮河以南的漢人當成什麼大清的子民,就當成敵人搶,沒錢沒糧那就搶,再不夠糧,那就以人充饑。

只要改變思路,那麼八旗的戰鬥力一下子就能釋放出來。

到時不僅能解決糧草軍需問題,甚至麾下幾萬人馬還能大發一筆橫財,士氣激勵滿滿。

只要把入關后披起來的偽善面具撕下,恢復他們滿人本來的兇狠面目,那他們仍將是滿萬不可敵的八旗狂戰!

到時,朱以海拿什麼來應對?

當年他爹一路殺到兗州,擒斬了魯王朱以派,如今,也許他能再把這個紹天帝朱以海給擒斬了。

「放手去干吧,咱們滿州八旗勇士,本來就是橫行千里吃肉的狼,何須約束自己,束手束腳?」

「各部繳獲所得,皆按舊例分賞!」

「多搶多分,多殺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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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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