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奉天承運

第四百五十二章 奉天承運

夜幕降臨。

雖然正在農忙收麥之時,但是今天所有人都早早的就收了工。

陳十二收工后,特意下河裏洗了個澡,換上了身乾淨衣裳,連頭髮也都仔細洗了一遍,今天對他而言是個大日子。

陳氏一家子也都很高興,陳十二的父親陳阿大還特意讓妻子給煮了兩個雞蛋給兒子加餐。

「這次開壇有多少人入會?」陳阿大問兒子。

「有三十六個,咱們村就我一個。」陳十二語氣裏帶着些自豪,他是個要強的人,打小家裏窮,不過他們家人丁多,小輩中排十二,故名字就叫十二。從小到大他就是個爭強好勝的孩子,哪怕玩扮將軍打仗,他都得當將軍。

後來長大些給地主家放牛,那也得比別人把牛喂的更飽養的更肥。再後來十二歲開始跟着父兄們去給地主家收麥子,夏天麥芒劃在身上,又癢又刺,彎著腰一天下來,晚上都睡不着。

但十二就是好強,大人們割一壟他也不肯落後。

幾年之後,他就成了遠近八方有名的麥客,人送外號十二鐮,他一把鐮刀那真是沒人能及。

不過這世道,勤勞並不能致富,再賣力的幹活,一年到頭也難溫飽,一遇災荒兵亂,就更慘。

陳十二今年二十八了,還是一條光棍漢。

沒辦法,自己都養不活,又如何再討老婆。

「大師兄能看的上你,你可得好好乾,不能比別人慫了,我看出來了,這趙老夫子和趙大師兄,那可是前程遠大的人,天庭飽滿命格好,跟着他們沒錯。」

十二的侄子笑着說,「入會了能進紅槍隊嗎?能進隊才好呢,一月能發六斗糧,每天都能吃上兩頓乾的,一旬還能吃上頓葷的,三五天就能吃上頓白面饃,要是能進紅槍隊,這十里八鄉的姑娘,都趕着爭着嫁呢,都不要彩禮錢。」

十二聽了嘿嘿一笑,臉上也滿是嚮往。

他這個侄子今年十二,平時也在學堂里旁聽,甚至晚上也會跟着他去練槍,是個嘴伶俐的孩子,就是太瘦了,缺營養,跟個瘦猴似的。

十來年前,當時徐州發大水,許多百姓受災外出逃荒,十二大哥陳一出去三天,最後背回來個女人,餓的奄奄一息,還帶了兩個娃,

陳一用三張野菜雜糧餅就把她們娘三帶回來了。

女人從此留在陳家,做了陳一的老婆,之後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便是這小子,可惜那女人也是命不好,生下這小子沒多久便病逝了。

陳一從此得養三個孩子。

母親把兩個煮好的蛋夾給十二鐮,幾個孩子都眼饞的看着,卻又懂事的很快移開目光。

「小妮跟你哥阿富分一個,我跟阿貴分一個。」十二笑着夾了個蛋給大嫂當初帶來的兩個孩子,阿富已經十五歲,不過也因為從小缺營養長的黑瘦,尤其是因為是帶來的男孩,在家裏也明顯不得什麼待見,母親又早死,更是個苦孩子,陳一能養著這兩孩子已經算不錯,也談不上什麼父愛之類的,鄉下人不懂這些。

阿富從小就經常被同村的孩子罵雜種等,性格有些自卑。

家裏也就陳十二對大哥家這三孩子比較好,甚至對阿富也還不錯。

阿富推脫不肯要,陳十二笑道,「十二叔我馬上就入會了,到時肯定能進紅槍會,那時一月有六斗糧補貼呢。若是出任務,還另有補貼,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到時十二叔多抓些雞崽養著,長大了下蛋都留着家裏吃。」

陳阿大笑道,「抓雞崽也要本錢哩。」

不過一家人今天都格外的高興,對未來無比憧憬著。

紅槍會正在改變着這個村莊,也在改變着這個家庭,如果能入選紅槍會,那自然就有份公糧吃。

更別說紅槍隊還有個福利,就是他們經常會接任務出去。

其實大家也知道是去幹什麼,不外乎是去販鹽、糧、布等,也就是走私,特別是販私鹽,因為揚州被明軍控制,所以如今河南的鹽,雖仍從淮揚來,但卻是通過走私渠道來的。

大師兄有路子,能夠從淮河上販鹽回來,倒騰幾下,能賺不少利,每次接鹽,都會調紅槍隊去,參與任務都能有錢糧甚至鹽做賞賜。

之前有次販的鹽多,不僅調了紅槍隊去,還額外抽調了一些外圍的隊員去,那次陳十二出去半個月,事後分了一斗鹽和一石糧。

這讓陳家上下都高興了許久,甚至那鹽和糧現在都還在省著吃。

陳阿大甚至最近一直託人,要幫十二說門親事,幾斤鹽加上幾斗糧,眼下就能說到個年輕的姑娘了,甚至若不挑剔,還可以到黃河邊去,那邊常有饑民路過,看準餓的不行的,幾斤糧都能帶回來一個了。

不過飢荒年頭,如果家裏沒糧,就算白送一個姑娘,也不一定敢帶回來,畢竟那是多了張嘴啊。

陳十二這次成功被選中,要開壇入會成為正式會員,這可是個極好消息。

已經有些人家主動託人來說親了,彩禮都不要了,就因為如今在永城,紅槍會三個字很有份量,一個正式紅槍會員那更吃香,意味着一家人都有安全保障,甚至是能有不錯的錢糧。

比在縣裏當差甚至當兵還好呢。

陳十二把大半個雞蛋都給了侄子,自己其實就留了小塊蛋青,蛋是水煮的,因為家裏並沒有油。

他兩口就吃完了,感覺這蛋真香。

端起一大碗麵湯,十二咣咣的喝下肚,說是麵湯其實都是水,裏面灑了點鹽,放了點野菜,加上點麵疙瘩,說是碗麵湯了。

能哄下肚子,但不抗餓。

一家人懷着希望,很快吃完了,簡單收拾下,便提了板凳等往村裏曬場去。

等他們到時,發現曬場非常熱鬧,點了許多火把,還燒了幾大堆火,把曬場照的很亮。

其實紅槍會發展到現在,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十里八方百姓都非常清楚,官府那邊自然也清楚,只是銀子送到后,便沒人管了。

晚上開壇的消息早傳出去,不僅本村的人早來了,連街鋪那邊的人也都過來了,甚至附近一些村也早早來了,不少分壇的老師、師兄們也都帶了人來。

陳十二穿着最好的一件衣服,被家人擁著出現,鄰居們都對他說着賀喜的話,他感覺好像是結婚成親時一樣熱鬧。

他不斷的跟着認識的鄰居、村民們打招呼。

這個時候,場上已經出現了許多紅槍會員,他們個個扛着桿紅纓槍,腰間繫上不同分壇標識顏色的帶子,而正式隊員們腰間還別個攮子(匕首)。

這些人在人群中,就如鶴立雞群一般。

甚至這些人也非常的自豪,跟個大公雞似的昂首挺胸。

在永城,紅槍會的招牌比士紳地主們的話都管用,幾乎沒什麼人敢來欺壓招惹,更別說成為紅槍隊員,還有許多實實在在的好處了。

百姓都是現實的,他們可不管什麼太多的大道理,眼前實實在在的好處是最誘人的,尤其是在眼下這種災荒動蕩年月。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大丘集場上本來就很大地方,現在場邊的麥收了,能容納更多的人。

「這不是怕有上千人了吧?」

「何止,估計還不止了。」

「還有人來。」

「這不得幾千上萬?」

「上萬估計沒有,但今晚兩三千肯定是有的。」

「我的親娘咧,這麼多人。」

「那是,咱們紅槍會現在多大名聲?徐州潁州都傳的有名了,分壇都要開到開封城去了。」

這種亂世之中,到處都是土寨,以及民眾自髮結成的會社組織,不管是會還是道還是教還是門又或是幫等等,反正打出各種名號,也都是為了互幫互助,為了抱團取暖。

永城這裏紅槍會出名,而聽說在徐州那邊大刀會出名,往北的兗州那邊,則練拳的出名,在淮安那邊,有個小刀會也很出名。

谷溋

而在海州,據說有個斧頭幫。

······

不管叫什麼名,其本質是一樣的,都是士民結社以團結自保。

劇烈動蕩的社會,官方的力量已經難以下鄉,官匪難分,災情不斷,倖存的民眾必須自保自救。

鼓聲響了起來。

場上喧嘩的人群,漸漸安靜。

鼓聲越來越清晰,然後是號角。

這些都是軍伍之中的金鼓號令之聲,也是紅槍會平時習練的戰陣之法,後來開壇時也用上了。

聽到這些,大家都自覺的閉嘴。

三通鼓號過後。

忠義紅槍會的大師兄兼總教頭趙忠義,騎着一匹棗紅馬,提着一桿紅纓槍,帶着整整一百人的紅槍護會隊走了出來。

這一百護會隊員,個人頭裹紅巾,腰纏紅巾帶,人手一桿紅纓槍,最驚人的還在於他們居然全都騎着騾子。

他們排著很整齊的隊列出來,所有人都不自覺的給他們讓開了一條大道。

經常參加紅槍會練槍的陳十二不是頭次看這場面,但看一次震驚一次,嚮往一次,就這勢頭,這威風,連碭山最大的那股捻子都比不上他們,那些捻子雖然也多馬騾,但也不敢說有這麼齊整的五百騾隊。

趙忠義帶着一百騎騾護會隊特意搞了一出騾兵閱兵,把全場人都震住后,這才下馬。

來到提前搭好的台上,他高聲喊道。

「請老夫子登台開壇!」

老夫子一襲道袍,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飄然而至。

「拜玄天上帝!」

趙老夫子帶領所有人面向南而拜,高呼拜玄天上帝。

然後老夫子起身,拿出一張黃符紙,念念有詞,許久收符,讓趙忠義取來一盆聖水,將符點燃,然後符灰融入盆中聖水。

「玄天帝君賜下符旨、聖水!」

本次入會的三十六名年輕隊員被召上來,他們原是外圍隊員,經過了觀察后提升為正式會員。

所有人上台,被老夫子當面收入會中。

入會儀式既簡單,又有些神秘。

簡單是他們上台,老夫子賜他們一桿紅纓槍,一條腰帶,然後一把短刀,接着帶到台上的一個神秘的黑帳之中。

在裏面再進行一個傳功。

弄個黑帳,對外稱是法不傳六耳。

當然裏面究竟是怎麼傳的,外人看不到,入會的人也絕不許透露半分。

陳十二激動萬分的站在台上,由老夫子交給他入會三件套。

然後三十六名新會員一起跟着進了黑帳之中。

進去后,裏面點着幾根蠟燭,很昏暗。

先洗臉洗手,這是洗禮。

「跪拜玄天上帝!」

陳十二等照做,向著那面玄天上帝的牌子跪拜。

玄天上帝,是大明朝的護國鎮邦之神,也叫北方玄武大帝,真武大帝,民間稱帝君爺,天帝爺,天老爺等。

玄天上帝前還有一塊牌子,上寫,天地君親師。

最後,便是傳符,也就是傳法了。

陳十二恭敬的跪在地上,準備聆聽玄天上帝法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陳十二一聽這話就愣了,這怎麼還皇帝詔曰了?

其它人也有些愣神。

這時他們才看到,老夫子手裏居然捧著一道明黃捲軸,有看過戲的覺得這應當是聖旨了。

可不是傳法嗎,怎麼又弄來一道聖旨?

老夫子卻開始宣讀起來。

「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也·····

當此之時,天運循環,中原氣盛,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

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

······

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湖、湘、漢、沔,兩淮、徐、邳,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為我有。

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虜,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

慮民人未知,反為我仇,絜家北走,陷溺猶深,-故先逾告:兵至,民人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

歸我者永安於中華,背我者自竄於塞外。

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擾擾,故率群雄奮力廓清,志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爾民等其體之。

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故茲告諭,想宜知悉。」

老夫子宣讀的抑揚頓挫,十分激昂。

不過陳十二等人卻都聽的一頭霧水,似懂非懂。

良久。

陳十二忍不住問,「老夫子,能解釋一下嗎,沒聽明白。」

老夫子望着這些年輕人,道,「這是二百多年前,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所頒奉天討元北伐檄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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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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