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夜黑

第九十四章 夜黑

馬腰湖畔。

點點篝火,映照滿天繁星。

稻花香里,蛙聲一片。

一群營中長夫,正手舉火把,手拿魚叉在湖邊叉魚。夜晚出來的魚兒不少,游來岸邊淺灘,經驗豐富的長夫,一手火把一手叉,一叉一個準,折幾根柳條,穿過魚鰓成串,倒是收穫不少。

朱以海一手搖著扇子,驅趕蚊子,雖然身上也灑了驅蚊子藥水,但在江南水鄉,夜晚的蚊子還是太多,跟戰鬥機群掠過一樣轟鳴作響。

四周燃起的一堆堆加入了辣蓼草的煙堆,也僅僅只是讓情況好了一點點。

「韃子會來嗎?」

大學士沈宸荃問,對於那個嚴我公他倒不懷疑他忠誠,只是覺得他未必能騙到韃子。

朱以海倒是信之不疑,這年頭降虜的士紳太多了,多到不降的反而不正常,所以嚴我公此時去詐降,並不顯得突出,而且他跟嚴我公一番細談,發現這位舉人心思慎密,應變能力很強。

嚴老三聯合了許多懦弱的鄉紳要投降,這其實反而是在意料之中的,畢竟他們來了沒多久,現在形勢下,這些人坐擁許多財產平時過着好日子的特權階級,不想跟着要沉沒的大明一起死也是人之常情。

嚴我公倒是個意外。

不過他之前雖然挺支持朱明,但也沒想過要走這條路,現在也是為了救叔父才出此下策,不過也恰說明嚴我公是個既忠且孝的人,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甚至朱以海還通過這件事,想到更遠處。

未來鬥爭,也還是可以多管齊下嘛。

「文忠,各營的軍法官挑選的如何了?這個事情要儘快落實,軍隊不僅要能打敢戰,還得可靠聽指揮,這些就得有一個合理的監察制度。」

朱以海是向來崇尚制度的,人治總不如制度來的更可靠穩定。

「按殿下的要求,還在挑選,已經初步安排了一些人了。」

朱以海要求各營哨隊都要落實監軍執法,而且最好是用士人專職,這個要求不太容易滿足,雖然現在軍中新兵多,且有大量士紳忠心棄筆,可安排做這專職的監軍執法,其實好多士人並不太願意。

他們滿懷報國熱誠,想要棄筆從戎殺敵,而監軍、執法這樣的事,與他們的初衷背離。

從另方面來講,這樣專職的副職監軍、執法,其實也是與軍中將士們站在另一個相對對立層面的。

好多人抵觸。

「我準備健全我們如今的軍中組織結構,要想立足吳地,我們必須把現在的兵馬整合起來,要變的有凝聚力,更得上下通暢。」

朱以海的計劃是要在軍中成立營務處、監察處、糧台處以及采編處,這四個機構中,營務處相當於是司令部,負責發號施令法。監察處則是監軍執法,相當於憲兵。糧台處,則是裝備後勤,采編處則是負責情報。

要不然現在十一個營頭了,一萬多人馬,指揮起來就不太順暢,軍隊多了,地盤多了,還得指揮地方鄉勇民團,就更得細化組織。

朱以海還希望加強軍中思想、軍事等方面的培訓,比如在營務處下,要辦一個軍官、士官培訓班,把軍中年輕而又忠誠的一些骨幹分批培養,朱以海和張名振等將領還可以親自教導,甚至培養感情,拉近關係。

另一方面,也從軍中或是地方把一些較有才能的人招到營務處幫助任事,加強鍛煉,將來可以下放各營中獨擋一面。

再者,

營務處本職工作就是發號施令,相當於是軍中司令部,負責制訂作戰計劃,研究戰略部署,所以也肯定會招來一批專業的人充當參謀等。

健全中樞決策大腦,下面的各營兵馬才能發揮更高的戰鬥力。

糧台處則是朱以海之前在寧紹就已經設立了的,目的還是打仗和後勤分開,將領只管練兵打仗,糧草軍餉由專人負責供應,既各司其職,也同時對帶兵的將領形成一定的制約能力。

有兵沒餉,則只能聽從依靠朝廷。

還能保證實兵實餉。

監察處也是剛剛設立的,負責監察軍紀,執行軍法,督戰等,各個專職的副職也還要負責將士們的思想動態,加強忠君愛國的思想教育,甚至要負責鼓動宣傳,輿論掌控等。

對於一個政權,尤其是處於如今這種崩潰狀態下的政權,要想重獲新生,思想和輿論也是一個重要的戰場,若任由別人掌握輿論控制權,將是非常可怕的。

采編處則是軍事情報部門,下面會有專門的情報參謀,以及偵卒、探差等,各營不僅要設有夜不收、塘騎,也還要培訓招募更多的探子,甚至發展暗樁密探等,要在各營,地方鄉勇民團,甚至是府縣鄉村,安插探子,建立一個嚴密的軍事情報網絡。

四處各司其職,俱聽命於江南提督朱武。

營務處下設隨營講武堂、士官培訓班以及參謀部等,這個部門其實就是掌握軍政軍令,朱以海特委任大學士沈宸荃為營務處協理。

而後勤這塊負責糧餉,由通政使虞大復兼任糧台協理。

沈文忠被授為監察處協理,授陳潛夫為采編處協理。

陳潛夫是剛從紹興前來的,張國維等大學士們朝見朱以海回紹興后,便馬上籌集了一批武器糧餉,最後由陳潛夫帶人運送過海而來。

這個陳潛夫說來也是個奇人,浙江人,四歲喪母,二十四歲補杭州生員,二十五歲時求娶紹興孟氏長女,後來看到小姨子長的漂亮,就非要納這小姨子為妾,老丈人家被磨不過居然還同意了。

為人放蕩不羈,行為不儉,被人稱為狂士,他卻笑說現在是亂世,君子但求大節,不求小過。

家貧落魄卻偏偏好狂言大話喜作驚世駭俗之語,可這人也有本事,硬是娶到了紹興大戶孟氏之女,甚至後來還把小姨子也娶了,吃軟飯吃出了很高境界,但人家也確實有本事,娶了孟氏姐妹第二年,便中了舉。

崇禎九年,二十六歲的他中舉。

中舉后連考幾次沒考上進士,但到處交遊,結識了許多朋友。

崇禎十六年,授開封推官,上疏請求陛見,陳河南事得失,不許。李自成破開封后,河南州縣望風而降,周王和地方官員們紛紛跑路,唯有陳潛夫一個小小推官,卻捧出明太祖畫像,招募鄉勇抵抗李自成。

等十七年李自成兵敗時,陳潛夫聯絡河南地方將領,還收復了許多失地。弘光稱帝,授這個牛人為河南道監察御史兼監軍,後來陳潛夫護送童妃到南京,這童妃自稱是福王正妃元配,結果陳潛夫送到南京后,朱由崧卻不承認,將之下獄,陳潛夫因此被牽連下獄。

清軍過江,弘光出逃,陳潛夫也得以逃出監獄,從南京回到紹興,藉助老丈人家的錢財,再次招兵買馬到錢塘前線抗清。

張國維等籌集一批糧草器械,陳潛夫又主動請命護送前來。

他這一路上非常順利的把錢糧武器都送到朱以海手中,武器、民夫都沒半點損失,他自己招募的那幾百紹興義勇還很彪悍,甚至他的那隊家丁還有不少是當年在河南招募的老兵。

聊過之後,朱以海也覺得這個陳潛夫是個非常不錯的人,很有能力,不過就是喜歡一驚一乍的故做驚人之語,說話有幾分UC震驚部的味道,十足標題黨。

但是跟一般的東林嘴炮不同之處在於,這人不僅會起標題,而且也確實肚裏有貨,能夠既提出問題,還能送上解決的方案,甚至還能給你羅列出方案一二三,上中下幾策來供你選擇。

偏偏還長的很帥,就算穿上鎧甲,都是古裝帥氣儒將,此時年方三十五,可以說真是大好年紀,一想到歷史上這人後來帶着孟氏雙美投水自盡殉國,朱以海也不禁感嘆。

要不是生不逢時,這人可以說是人生贏家。

對這樣合胃口的人,朱以海才不管別人怎麼評價陳潛夫,當即拜他為太僕寺卿,然後讓他留下聽用,又讓他協理采編所,負責軍中情報這一塊。

這种放盪不羈,交遊廣泛的人,是很適合搞情報工作的,三教九流,他都能結交的了,市井販夫,都能打成一片。

「關於諸軍營,我打算是稍修改下營制,原先一營定的是千人,我打算改為一營定製五百,另外每百人用長夫三十六名,一營總共是長夫一百八,其中營官及幫辦用人等,共長夫四十八,搬運火藥等各有定數。」

「營中戰兵除訓練、作戰外,不再承擔差役、雜務,長夫為專門的後勤雜務人員,做為軍事保障,這樣既能減輕戰士們的負擔,也能加快軍隊行軍機動速度,加強戰鬥力。」

「還有一個好處,則是以後行軍,可以不必再臨時征夫抓丁,以免騷擾百姓。」

對於這些,如今被任命為幫助軍務的四位文臣,沈宸荃、虞大復、沈文忠和陳潛夫都表示贊同,雖然他們是文官,領兵打仗這些肯定不如王之仁、張名振他們,但是處理這些肯定要長於那些武將們。

朱以海認為健全組織,優化結構是很有必要的,最起碼一點,做好後勤保障,提供充足的糧餉,以及合理的撫恤善後工作,將士們才能安心在前面作戰賣命。

「嚴我公的幾位子侄也都是滿門忠勇,臣已經特將他們招到采編處幫辦聽差。萬一嚴我公不幸為國犧牲,臣定會好好照顧他們的。」陳潛夫潛台詞是已經把嚴家一些年輕人留下來當人質了。

「沈卿,擬道密旨存檔,賜嚴我公進士出身,授翰林院編修,秘旨授封,暫不公開。」

「陳卿,你親自負責與嚴我公的聯絡,記得謹慎一些。」

這邊談著,羽林前營游擊楊伯興過來稟報,「殿下,嚴我公的兒子回來了,事成了。」

朱以海聞訊馬上召見了剛從祝家莊回來的嚴我公兒子。

聽完經過,不僅朱以海興奮起來,其它人也都振奮不已,想不到計劃如此順利。

「韃子真會來嗎?」

「李賊已經完全相信了臣父親,他們今晚半夜就會前來襲擊馬腰湖此處營地,韃子游擊幾什哈親自帶領五百韃騎,另外李遇春也將集合手下家丁、老兵五百騎同來,其參將李元善負責留守祝家莊。」

一千騎,朱以海哈哈大笑。

原本龜縮祝家莊不出,近五千人馬,並不好打,畢竟祝家莊雖不是什麼城堡,可也是一座莊園,韃子們現在還臨時加固,挖了溝加了拒馬等。

現在他們肯出來,還是半夜跑出來,分出一千騎,剩下三千五百人留守。

則不論是這一千騎,還是那三千五百人,都實力大降。

「好了,嚴翰林已立大功,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

「張帥,你有把握否?」

一直坐着沒怎麼吭聲的張名振站起身來,拍打着胸口甲胄,「殿下,談到參謀軍需情報監察這些,臣一介武夫不太擅長,但要說到對陣拼殺,臣卻當仁不讓。兩軍交鋒,唯勇者勝,區區一千韃虜漢奸,臣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朱以海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起身道,「取孤為張帥趕製好的王命旗牌來!」

親軍取來兩件東西。

藍色繒布製成的令旗,和金漆木牌。

「張帥,此為孤親授你之王命旗牌,得此旗牌,軍中可便宜行事,先斬後奏!」

大明有尚方寶劍,也有王命旗牌,王命旗牌與南北朝時的節、唐代的節度旌節功能類似,握有生殺大權。

大明的王命旗牌,四旗四牌,每旗用闊絹一幅,長四尺,闊一尺九,槍長六尺五,圍三寸二分。每牌連卧虎蓋長八寸,厚七分。

令旗令牌,在外不許擅造,須得兵部請旨,工部製造,特旨頒發。

閑常不許擅用,班師之後照驗還官。

最初是只授給出征總兵官的,文官不能授予,到後來漸漸濫授,不僅總兵官出徵得授王命旗牌,那些分領兵馬進擊的副將、參將、游擊等也能得王命旗牌,再後來提督軍務的巡撫、因為沒有旗牌,沒有了先斬後奏的便宜之權,很難號召的動將領們,於是也請奏頒旗牌。

到後來,甚至連兵備道們也都能請奏王命旗牌,不過兵備道們多數是向上級的巡撫請求授給旗牌,巡撫有四旗四令,分授一旗,以得便宜。

弘治年間旗牌三百面,各有編號,後來正德、嘉靖、隆慶各朝又各增數百面,到了明末時,朝廷的王命旗牌已經有數千了。

甚至不再是四旗四牌,京營總督十一面,協理京營和各掛印總兵各十面,提督八面,贊理軍務六面,總兵副總兵各五副,參將、游擊各三面,而巡撫、兵備道甚至是監軍宦官也一樣能授旗牌。

旗牌雖濫,但威力一直都在。

臨陣督軍,必賴旗牌。

就連當年袁崇煥殺毛文龍,雖說是請尚方劍斬之,但其實袁殺毛之前,可還是擺案焚香,先請出了王命旗牌,然後才用尚方劍斬的。

尤其是文官們,請頒旗牌以後,就有了賞罰、調軍、提督的權力,除了總領軍務,也可用於政務,以及徵調錢糧稅賦。

軍官臨陣不用者,許以軍法從事,憑旗牌可以直接斬殺。

因此這些有權擁有旗牌的大將、文臣們,一般還都特設有旗牌官,負責保管執掌旗牌,並在需要時,奉令持旗牌調兵或執法。

之前朱以海臨危即位監國,一切都是草台班子。

哪有什麼王命旗牌可授,對張名振、王之仁都是解自己的佩劍,然後充當尚方寶劍授予,這其實也不是正規的尚書劍。

這次陳潛夫從紹興來,便特帶來了一批張國維於穎他們新造的王命旗牌給朱以海用。

張名振接過,發現是十旗十令,這是掛印總兵官的規格,比提督還高一級。

「這是孤頒下的第一份王命旗牌,張帥可憑此號令軍中,便宜行事,有臨陣不用者,許以軍法從事,用孤所賜尚方劍斬之。」

張名振鄭重接過,將王命旗牌分別交給了自己的妻侄馬呈圖馬貢圖兄弟倆,這兩人原是他中軍家丁隊長,現在特授為旗牌官。

朱以海又拿出四副旗牌,分別授予沈宸荃、沈文忠、陳潛夫和虞大復,四人分領軍中四處,主管軍政軍令、後勤糧餉、監察執法和軍情偵察等,有這旗牌無疑會方便許多。

他們的王命旗牌每人六旗六令。

最後還給羽林前營的楊伯興一副,四旗四令,羽林營做為軍中憲兵,十分特殊,握有執法權,所以特別頒給。

朱以海還把自己的佩劍解下來,授給楊伯興,王命旗牌配上尚方劍,軍中就沒有不能斬的將領。

「今夜,張帥負責指揮迎戰,楊將軍負責督戰執法,沈卿等負責後勤輔助。」

朱以海起身,抬頭望向東方,天空依然晦暗漆黑一片。

「黎明就在眼前,天明與諸卿共慶勝利。」

朱以海拒絕眾勸說他離開此地,退到安全之地的建議,不僅不離開,還讓人把他的提督大旗上加上六盞燈籠,好更顯眼一些,更吸引韃子漢奸們。

「諸卿各去,孤就在此旗下,坐待天明。」

「放心吧,孤在湖中船上,若是這也不安全,那還有哪安全?況且,今夜,狩獵的人是我們,韃子們才是獵物,哪有獵人怕獵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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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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