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一天上班(如果可以被稱做上班),公司什麼也不提供。沒有工作餐,沒有辦公用具,沒有試用期內公司理應提供的一切。

只有一張考勤用的員工卡,而且是臨時的,有諸多限制:辦公室不讓進,因為裏面沒有他的位置,許多區域他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除了公共部分和衛生間。以上的一切,合同條款上都寫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才知道自己並不是沒有讀到這些內容,而是刻意選擇了視而不見。

相關部門的一個眼鏡女孩把一疊什麼文件塞到他的手裏,除過必要的言語開頭,交待過工作及相關內容就轉身離開了。他看到那女孩轉身之際,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同情和嘆息。

這不薄的一疊文件,就是他這一個月之內要做的工作了。掂在手裏,有些分量……他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完成相關工作。文件有很多頁,他需要花費時間來搞清楚自己具體的工作內容,而且其中好多隱性的工作內容是要靠他仔細研讀發掘,半點馬虎不得,特別對於一個『預備役』,更是不能絲毫模稜兩可。

這是一棟三十層的辦公樓,東野承歡所處的這家公司在二十一樓,佔了一整層。他站在長長的空蕩蕩廊道中,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除了電梯、走廊、衛生間,他沒有去到這個樓層任何一處地方的許可權。

每一間辦公室裏面的人員都在緊張工作中:無論高層的、基層的、單人間、多人間、除了那個把一疊文件塞到他手裏的秀美的眼鏡女孩,沒有誰出來接待他——事實上根本沒有人理會他的存在。所有人臉上都掛着職業性的淡漠,對這張新出現的陌生面孔,除了教幾個無意間瞥見他的辦公室女孩眼前一亮之外,他的存在感也僅止於此。

偶爾有人經過東野承歡身邊,余光中不無職業性的厭煩。

身為一個資深白領,東野承歡理解他們眼中的厭煩——這走廊是用來走的,不是用來站的,像一個障礙物站在走廊里東張西望是很不『道德』的。

為了不使自己這個『障礙物』有過多的存在感,東野承歡走到一端走廊盡頭的窗戶旁,從手提包里掏出自己的舊式筆記本電腦。一在盆假花旁席地坐在自己的電腦包上,背倚著牆壁看手上的文件。

對於工作,他這人天然具備一個優秀的品質——敬業!像一頭拉車的牛,任勞任怨,除非轅車把他壓垮,便垮了。

一但接受,全身心投入,心無旁鶩。

「你站起來一下」

耳邊一個聲音突兀響起,東野承歡小嚇了一跳,抬頭才見一位保潔阿姨正拖地拖到他的跟前,先前眼角余光中有人影模糊晃動,竟沒有注意到人竟已經來到跟前。

他抱歉笑笑起身,拿起包和筆記本電腦站到一邊。那保潔阿姨多看了他一眼,不易察覺地鎖了一下眉頭,沒如何言語,繼續手上的活兒。

那一小塊被他的屁股暖溫了的地面在拖把拖過之後煥發出新的光亮,很快恢復了它原來的溫度。

光潔的地面泛著淡淡水光,東野承歡站在原地,不忍邁步走動,那樣會在潔凈的地面上留下淡淡的鞋痕,會讓人感到心裏不舒服,特別是對於那位剛剛付出勞動的保潔阿姨。

東野承歡扭頭望向窗外,不意時已近午,這個使他略感意外的發現又觸發了肚子裏咕咕的叫聲。

他再次憶起合同中的相關條款,竟忽略了中午需要自帶便當。

而當東野承歡看到那位保潔阿姨手上拿着的一份公司提供的免費工作餐時,不得不苦笑着承認:自己,或許是這一層樓裏面唯一需要自帶便當的人。

公司的定餐,獨獨沒有他的那一份。

東野承歡手扶著窗枱,透過安全護欄向外看。日光下的城市披着一層渾濁的淡淡的灰藍色,一種被稱作『光污染』的污染源遍及整個視界之內。這或許只能算作城市的一隅,卻是他的目力所及的極限。

或遠或近,高的、矮的、方的、圓的、規整的、造型奇特的、參差不齊的各式高樓在日光下作著同一件事——反光。

窗外的世界看得稍久,他感到眼睛很不舒服,收回視線的時刻便稍微有些眩暈,眼中金星潦亂。

肚子又在咕咕叫,他念起晶晶做的午餐,眼眶裏不禁發酸。於是他搖了搖頭,自嘲似的低聲嗟嘆,重新把電腦包放到原來坐的地方坐下。那一小塊地面現時已完全蒸發乾了,正是午餐和休息時間,他既沒帶便當,索性繼續看手上的東西,也好儘快進入角色。

太陽伸出的手無聲撫摸着他腳上帶有細碎裂紋的黑皮鞋,又撩撥他的褲筒;於是陽光又爬上他手中的紙頁,似在與他一同逐行閱讀那白紙上的黑字。

這時,一雙腳站到了他的面前,紙頁的後面。

東野承歡稍縮了一下手,抬頭,卻是那個遞他文件的眼鏡女孩站在了他的面前。

職業裙裝很合身,女孩曲線優美,潔白的襯衣在一身黑色的套裝下更襯她白皙秀美的臉;一雙黑色的高跟鞋並在一處……東野承歡卻莫名其妙地憶起小時候在學校里女同學罰站時的站姿,但於眼前的這一雙秀巧的腳卻顯得很自然。

東野承歡皺了一下眉,終於確定這女孩是穿了一雙肉色絲襪。出於禮貌或者還夾雜着別的什麼心理因素,他偏了一下目光,又重新看向女孩的上半身。

女孩卻露出一個會意的微笑,一隻手伸到他的眼前。

是一隻紙袋,女孩背着一隻手,纖細白潤的指頭捏著袋口,傾身遞給他。

袋子裏面裝着的,是一隻漢姆伯格。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站起身說了句「謝謝你了」

女孩多看了他的眼睛零點一秒,俏臉不易顯見地微有升溫,紅唇似動了一下,又似沒動。大概是想說句什麼話,又打消了念頭,對他抿嘴微笑一下就轉身回辦公室去了。

他從那女孩眼中看到的是真誠,並非施捨,那一隻輕薄無邊框的眼鏡後面的她的眼裏沒有職業性的冷漠,很難得。

當東野承歡『下班』,走出大樓,天色已經擦黑;但這城是不夜城。

晶晶還在樓下等他,兩小時前他所在的那一層的辦公室人員就已經下班,他不適合留下來加班,所以不得不離開。晶晶足足等了他兩個半小時,當他還沒有從那道玻璃門後走出來的時刻她就迎了上去。

擁抱,久久不能分開。

晶晶要去超市買菜給他做飯(時間太晚喬莎莎那個小市場已經沒的買),東野承歡本就因為女朋友等了他那麼久心裏很不好受,更不願她再如此負累,就說已經在公司吃過了。晶晶問他吃的什麼,他想了一下,在記憶中隨便翻找了些工作餐的畫面,撒了個謊。

即便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愛的謊言,東野承歡依然不可避免對晶晶懷有負疚感。

晶晶見他抱回來一大疊資料,怕他熬夜,還是買了幾樣米豆給他熬了一小鍋八寶粥煲在電飯煲里,臨走時叮嚀他千萬別熬太久的夜,出了戶門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不肯下樓梯。

終還是放心不下,回過身就撲到他的懷裏,央求他說:「今晚我跟你睡吧!」

東野承歡不應話,面上不敢表露出任何情感,蝦腰操手在她的膝彎,一直身把柔軟的人兒橫抱貼在胸懷。

比抱起一尿素袋子玉米,不知要輕省多少倍!

晶晶以為他要轉身,渾身一下就酥了,心裏激動不已,可他卻逕自抬腳向前走下樓梯。女子好不情願地在他懷裏扭動嚶呢,就撅嘴,仰臉看到他目光中的堅定執著;那股堅定執著死死壓制着那股子強烈的橫衝直撞的熱火,晶晶又是一陣感動,就老老實實下來,好不甘心地咬住下唇,乖乖臉貼他的頸邊,一隻小手抓緊了他背上的衣服。

抓在小手手心裏的那一小塊……皺成一個小團。

噔噔噔的沉重踏步聲有節奏地在樓梯間迴響着。晶晶閉着眼睛像在盪鞦韆。一個轉折,又一個轉折……

正當晶晶就要被這悅耳的噔噔聲催眠,繼而沉浸在這美妙的搖蕩感覺裏面,忽然身子稍稍一墜。

他蹲了下來,雙腿就托住了懷中姑娘的屁股,一隻手伸進她的衣兜,掏摸出車鑰匙。

『嘟嘟』,車子閃了一閃。

起身,開門,把懷中人塞進車裏。晶晶緊摟着他的脖子不肯鬆手,他不得不大半個身子一同鑽進了車裏。

趁隙從脖子上摘下那雙小手按在她的雙腿上,吻上她的唇,她就失力。他一隻手扣住姑娘兩隻柔弱無力的皓腕,另一隻手拉過安全帶把她束在座位上,把那雙小手按在方向盤上,再吻她的唇,迅疾抽身。

好絕情的一連串動作,東野承歡恨死了理性佔了上風的自己!

姑娘幽怨而又迷離的眼神被關在車門後面,雖有玻璃隔着,東野承歡依然不敢面對。姑娘不解恨,落下車玻璃瞪他。

那灼熱的目光他不敢接,看着車頭前方的昏暗中的地面說:「過會兒再走」

他怕她帶着情緒開車路上不安全。晶晶仍瞪着他不肯饒過他,脖子都扭酸了也不顧。被她瞪着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東野承歡心裏哀嘆,忍不住把身子探入車窗內,以一個很不舒服的姿勢捧住她的臉親吻,晶晶使力抱他的頭,小手抓入他的發間。

把他的頭皮都抓疼了。

難捨難分的吻,被凝膠粘在一起的唇,沒完沒了的情,何時才能得已完全?

一雙小手被按在方向盤上,又抓入發叢間;再被按在方向盤上,又抓回來……終於,一雙大手把小手包住,箍在方向盤上再逃脫不掉。

晶晶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發抖扭動,一顆心如在火中燎烤,想抱卻不得抱,後腦勺被抵在座椅的頭枕上動彈不得,嘴被堵得嚴嚴的,柔順的長發雖還是那般烏亮,卻被揉弄得凌亂潦草。晶晶焦渴,眼淚就不受控制,兩隻手被黏在方向盤上抽也抽不出。

終於,她認命了,不再掙扎,不再扭動,如饑似渴地吸吮他的舌頭……

青青的舌頭又麻了,某件字母形狀的衣服裏面濕濕黏黏的,好難受……

往後的日子裏,時間成了一個模糊的概念。東野承歡每日早班點上僅需到公司里打卡一次,合同規定也必須打卡;除此之外儼然一位自由職業者:可以不按時下班,可以隨時離開公司,跑市場,坐辦公室(走廊窗下盆花旁的地面),日以繼夜;回到住所再夜以繼日。不知什麼時候趴在電腦前或者和衣帶鞋躺到床上睡著了,早晨六點鐘再被耳邊的手機鬧鈴催醒。

雷打不動地鍛煉一番,草草洗漱了,簡單煮一碗清水面加兩個蛋(晶晶買了放在冰箱裏,規定他每日早上必須吃兩顆雞蛋),再到公司打卡。

一周不到,人明顯憔悴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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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伶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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