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流放

劉衛所說的情況在徐琨意料之中。

從記憶中不難看出徐雲珠是一個野心勃勃、手段狠毒且非常能忍的女人，她從進入徐家第一天開始便對徐氏心存覬覦，伏小做低蟄伏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徐洪欣失蹤、徐琨入獄徐氏群龍無首的絕佳機會，徐雲珠必然不會放過。

「你在徐氏的話語權有多少？」徐琨問道，「或者說，徐氏內部還有多少人聽你命令、在你掌控之中？」

徐琨從不會糾結已經發生的事，既定事實不可更改，她只在意手中有什麼，如何使用才能對自己最有利。

「徐氏有多少人完全聽從你的吩咐行事？」徐琨又重複了一遍，「我指的是，對你絕對忠心。」

劉衛曾經跟在徐洪欣身邊行走，是徐洪欣四大助手之一，後來雖然跟了徐琨，但他在徐氏的職位並沒有撤銷，也不意味着他在徐氏再也沒有影響。

「……」劉衛「嚯」地抬頭，臉上的驚訝難以掩飾。

「你詳細說一下徐氏如今的情況，比如說，有沒有人對徐雲珠不滿？各部門主管之間有沒有矛盾？徐氏如今有什麼項目？都是誰在負責？誰與誰走的近？誰負責哪個部分？他的性格什麼樣？有過什麼經歷？愛好是什麼？有什麼忌諱……等等關於徐氏的所有事和人，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

隔着玻璃窗，徐琨目光沉靜看着劉衛，並不在意他的失態。

……

離開所里城監獄，劉衛深一腳淺一腳回到車上。

「大小姐怎麼樣了，她還好嗎？東西都遞進去了嗎？大小姐情緒穩定嗎？有沒有發火？」前排的下屬永安邊啟動車子邊問道。

上一次他和劉哥一起來看大小姐是一周前，當時判決剛下來，大小姐情緒非常不穩定，當着所有人的面給了劉哥一耳光，還將他們帶來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

當時永安遠遠看着都替劉哥覺得疼，大小姐果然如傳言一樣，脾氣暴躁且沒有主見，當知道今後要跟着這樣一個人的時候，永安是失望的，他替劉哥感到惋惜。

劉衛沒有回答永安，他的思緒還陷在探監室中發生的事情里。

「劉哥……」永安久等不到回答便喊道。

「……嗯？」劉衛回神，抬眸看向後視鏡。

二人的目光在後視鏡中交匯，永安看不出劉衛心情是好是壞，心下不安，把自己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劉衛聽完永安的問題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永安，速度開快一點，回去之後立刻將集團內部所有項目資料、人員信息整理出來，上到集團董事股東，下到保潔保安，大到負責的項目，小到性格愛好、生平經歷、人際交往……事無巨細都整理出來。」

「要儘快！」劉衛補充道，說着，身上鬱氣一掃而空。

「是！」永安正色答道。

汽車向主城區駛去，堡壘巨獸般的所里城監獄逐漸消失在視野里，劉衛在光腦上聯繫各方，將一條條指令發出。

車裏安靜了一會兒，當永安以為劉衛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聽到：

「永安，我知道我們該怎麼做了。我們，不再是單打獨鬥。」

……

回到囚室已經深夜十一點，徐琨端坐在囚室中唯一一張木板床上，食指在膝頭輕輕敲擊，這是她沉思時的小動作。

徐琨雖然鋃鐺入獄虎落平陽，但是徐氏未倒，徐琨徐氏大小姐的身份還是能夠擁有一些特權。

比如說，將二十分鐘探視時間延長到六十分鐘。

六十分鐘，有時非常短暫，有時卻能做很多事。

六十分鐘時間，足夠徐琨簡單了解徐氏。

情況遠比想像中還要好一些，徐雲珠雖然掌控了徐氏，但是徐氏可不完全只姓徐。

更何況除了股東董事，徐氏大部分重要位置上坐着的是曾經跟着徐洪欣的，他們聽從徐洪欣的命令，對他唯命是從，可不會對初來乍到的徐雲珠俯首稱臣。

果然，從劉衛口中便可以得知徐雲珠在徐氏的行動並不順利，尤其她在徐氏大刀闊斧排除異己已經引起不少中高層的反感。

利益面前，人性是複雜的，人卻是簡單的。

徐琨是一名出色的生態工程師，她曾經主導將最荒蕪土地變成生物多樣性最高的生物寶庫，一手建造人類最適宜居地。

人與其他生物本質上並無太大區別，只是整個生態系統一部分罷了，她所做的只是調整關係而已。

「一百二十號，出來！」徐琨思緒被打斷，她抬頭。

「有人來看你。」年輕獄警側頭避開女孩的目光，一百二十號是獄警見過最不像是殺人犯的殺人犯，她有一雙過分清明透亮、坦然無畏的眼睛。

年輕獄警不止一次在心裏為一百二十號惋惜憐憫，招惹了了不起的人，只能來這樣的地方看着自己美好年輕的生命日漸枯萎、腐敗……年輕獄警為她感到難過，但他只是一名小小的獄警……

「走吧。」年輕獄警放輕聲音蹲下為她打開腳鏈，隨即耐心地等在一旁，他是一名無權無勢的小小獄警，能為她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這次來看望她的是她未婚夫，希望她在未婚夫面前能少一點狼狽。

「謝謝。」徐琨側頭，真誠道，沒有腳鏈走起來舒服很多。

獄警搖搖頭，不語。

來的人是裴璋，徐琨的未婚夫。

裴璋比徐琨年長兩三歲，兩人一起長大，與她算是青梅竹馬，後來這青梅竹馬里加了徐雲珠，變成三人組合。

兩個人的世界，三個人總會變得擁擠。

徐琨腦海里浮現與之相關的記憶，良久，輕嘆一聲。

多情自古空餘恨，多情總被無情惱。

徐琨站在探監室門外，透過門縫可以看見男人挺直的脊背一如記憶中冷硬，她輕輕按了按胸口，等那股突如其來的莫名情緒消散才推開門。

坐到對面，徐琨看清裴璋的面容和雙眸，這是一個冷到骨子裏的男人，面容如霜，雙眸如皚皚白雪，空曠、冷寂，渺茫無邊。

心頭劇烈地跳起，哀傷、怨恨，似喜似憎的複雜情緒一瞬間瘋狂湧起充斥心間，激烈的情緒波動讓徐琨不適的皺緊眉頭。

長相家世出眾，各方面皆傑出還對自己寵愛有加的鄰家哥哥，很難不讓人動心，尤其兩人還有婚約。

正是因為心懷期待，所以當得知對方不信任自己時才會那麼失望、憤怒。

遮風擋雨的父親失蹤，一直真心相待的繼母繼妹露出真面目，一切只是心懷鬼胎的接近，緊接着被陷害殺人，極短暫的時間裏鋃鐺入獄身名狼籍，裴璋是她最後的希望。

當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時，就要做好迎接失望的準備。

顯然裴璋並不信任她。

「這個拿好。」裴璋從懷裏拿出銀色光腦，神色清冷道：「我找人將你的名字加到流放名單上，明天中午通往荒蕪星的空間通道開啟，到時候你帶上它，押運飛船會帶你去3213星。」

「我沒有殺人。」徐琨沒有接，抬眸直視他，像是要看到他的心裏去，「……你不信任我。」

裴璋抿緊唇不語，眉頭逐漸皺起。

「這是你最好的選擇，過一段時間，我和雲珠會去接你。」裴璋避而不答，只是解釋道，話里話外透著與徐雲珠的親密。

「徐雲珠？」徐琨「嚯」地抬頭，一錯不錯盯着他的眼睛，「關徐雲珠什麼關係？」

「說起來你還要好好謝謝雲珠，這還是她想出來的辦法，我都沒想到。」思及徐琨先前對雲珠的抵觸，裴璋忍不住為徐雲珠解釋，「瑤瑤，其實你一直誤會雲珠了，她一直都在為你奔走，最近憔悴了很多，她一直把你當成最親的姐姐。」

「……」徐琨沒有說話，一陣劇烈的哀慟、憤怒、不甘在胸中橫衝直撞，徐琨雙手緊緊掐進膝頭，雙目被逼出熱淚。

裴璋到底還是讓「徐琨」失望了。

青梅竹馬的不信任，尤其這時候他口中還念著徐雲珠——那個將自己害到如此地步的女人的名字！

這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為隨即徐琨便感覺胸膛里所有激烈的情緒如潮水般褪去，很快消失如煙。

徐琨徹底獲得身體的控制權，感覺到身體上久違的輕鬆感，她卻完全無法高興起來。

這意味着，一個名叫「徐琨」的女子，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而這，除了自己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她的離去。

徐琨脫力般往後攤倒在椅子上，臉上一片冰涼，她鬆開雙手抬起來輕輕一揩，指尖一片濕潤。

原來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哭了。

徐琨默然。

「瑤瑤……」裴璋雙眸微動，忍不住低聲喚道。出事以來徐琨第一次在他面前哭，裴璋心頭生出異樣感。

「住口！」徐琨聞言眼神一厲，低喝道，「你不配叫這個名字！」

裴璋對上她鋒利的眼神，竟生出退縮之意，下意識避開她的目光。隨即又很快反應過來，他想起來之前雲珠和自己說過的話。

「姐姐她最近情緒不穩定，難免會鑽牛角尖，你直接和姐姐說的話她必定不會同意。」

「裴璋哥哥，你可以先把姐姐的名字加到流放名單上，到時候姐姐可能一時想不通但一定會很快接受，等我們把她接回來，她自然就想通了！」

裴璋心底暗嘆，還好雲珠心細把所有事情都想到了，瑤瑤果然不同意。

罷了，到時候瑤瑤會理解的。

「瑤瑤，流放名單已經確定再也無法更改。」裴璋把光腦往徐琨的方向推了推，「光腦你收好，我們一定會去接你，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家。」

「哈哈哈——」徐琨氣笑，前所未有的憤怒。

「你、是、什、么、東、西，憑什麼決定我的去留！」倏地，徐琨收起笑，一字一句鏗鏘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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