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豈敢不從

第一百六十章 豈敢不從

和蓮花冠道人聊完之後,瑰流進了府邸,回了自己的屋子,驚奇地發現少女正在教小丫頭識字讀書,教的人很認真,學的人比教的人還認真。

瑰流放慢腳步,悄悄來到兩人身邊,定睛一看,更加驚奇,少女所教的內容竟然不是大奉話,而是大靖王朝近幾十年來推行的新編官話。

看着小丫頭頻頻點頭的樣子,瑰流忍不住插嘴道:「聽得懂?」

這句話是用大靖官話說出來的,小丫頭立馬抬頭,用大靖官話回了一句,「小流,你好沒有禮貌誒,不要打擾我學習。」

少女也投來不愉的目光。

瑰流連忙閉上嘴,悄悄離開。

坐回自己的案台上,低頭凝視那張周邊小國詳情圖,他陷入了沉思。

溫國,邯國,白角國,蒲若國,這四個小國的規模相對來說大一些,兵力也相對強盛一些。

但如果相對於當年的南詔來說,這四個小國加起來都沒有半個南詔國大。

所以其實是從小國中挑選幾個相對來說不小的國家,但總體來看,這十幾個小國當真是小得可憐。

比如說這地圖上的秋余國,人口不足三萬,兵力粗略估計最多也就八九千,還沒許溫的一座兵鎮的兵力多。

說句不好聽的,這些小國連作為大奉臣屬的資格都沒有。也難怪,秋余國那位皇帝曾有意三番五次投靠大奉,卻都被老皇帝拒絕。

瑰流仔細數了數,一共是十三座小國,分別是溫國、邯國、白角國、蒲若國、垢凈國、巽色國、堂吉國、疆靖國、天壽國、六無國,隱霧國、上祝國、以及還有個單字「詔」。

想要合縱這十三個小國聯合抗擊「溫朝」,千真萬確不是什麼容易的事,至少如果等到合縱十三國之後才起兵討伐「溫朝」,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合縱幾個小國,輔以大奉兵力,一邊打,一邊繼續合縱。

但是合縱弱以攻一強,也要看己方多弱,彼方多強。就按照目前的情況來講,大奉退守一隅之地,八州二十四城,兵力十萬,即便加上十三座小國的合縱,兵力也不會超過二十萬,如何能夠與坐擁七十萬大軍的「溫朝」對抗?

所以這場收復江山的平叛戰爭中,主力還是大靖,大奉這邊只是起到輔佐作用。

但是別忘了瑰流來到這裏的目的是什麼,天底下有誰願意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所以大靖不會白白損失國力和財力。

張沽,這個將世間看透的讀書人,最有資格坐上那張龍椅,為萬世開太平。

而你們,寵辱憂歡,蠅營狗苟,都不行。

突然,屏風前的教書聲和讀書聲戛然而止。

少女站起身,「娘,您怎麼來了?」

瑰流從屏風後走出,手裏拿着捲起來的地圖,和那位張氏婦人對視。

「先生來府已有幾日,卻不曾看遍風景,如果空閑,妾身倒希望陪先生走走。」

瑰流笑道:「也好,正好我還有些事情想要詢問夫人。」

二人來到抄手游廊散步。兩側綠植繁茂,生機盎然,葉片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像極了碧玉翡翠。瑰流隨手採擷一片,笑道:「暮夏了,可看起來還是春意盎然啊。」

張氏笑道:「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瑰流將葉片放進袖子,搖頭道:「美人,不敢當,我沒有夫人想的那般品行高尚。暮夏一過,便是霜殺百草,多事之秋,怕是難以看見這翡翠的綠葉了,所以摘一個留作紀念。」

「對了,夫人可知道大奉周邊的十三個小國?」

「還是知道些的。怎麼了?」

「夫人稍等。」

瑰流蹲下。將卷好的地圖平鋪開來,指著一處小國說:「夫人請看,這是序十三的小國,單字一個詔,但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詔前面本應還有一個字,只不過被人擦下去了,所以我很好奇,這種有意為之的遮掩之舉,目的是什麼?」

張氏凝視「詔」字許久,輕聲道:「前面一個字,是南,十年前我親眼目睹先帝擦去的。」

瑰流震驚道:「南詔?這個小國也叫南詔?」

張氏平靜道:「這是一個秘密。不過時過境遷這麼多年,隱藏與否都無所謂了。當年大靖征伐南詔的時候,先帝曾暗中收留了一支皇室宗親和數萬流民,賜予良田,讓其修生養息。一直過了這麼多年,就成了現在的詔國。」

「先生應該聽說過許溫,他便曾是詔國的大將軍,後來率八千親兵投敵,才成了今天掌握三座軍鎮的城門校尉。」

瑰流死死盯着地圖,問道:「收留皇室宗族和數萬流民,肯定不單單出於仁慈,先帝此舉究竟何意?」

張氏搖搖頭:「這妾身就不知曉了。也許先帝想要名將許溫。也許先帝想等到百年之後,詔國變成龐大的潘屬國,庇佑大奉。也許還有其他原因,誰知道呢?」

瑰流將地圖卷好,重新塞回袖子裏,思考一番,詢問道:「夫人以為如果合縱,詔國會念在先帝舊情,慷慨出兵,還是會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根本不給任何斡旋的餘地?」

張氏有些笑意,「這些話,你應該去和陛下講,和我一個婦人講什麼要是年輕的時候,我興許還愛聽些。但是現在老了,聽不動了,只想聽些兒女情長。」

二人走到抄手游廊盡頭,張氏停下腳步,微微轉身看向這個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人。

「她,還好吧」

這個問題,已經有太多的人問過,男人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她很好,請放心。」

張氏輕聲道:「我曾以為她絕對如何都不會見先帝最後一面。這麼多年的拋棄,哪裏來的親情?也許只是為了讓逝者安息,讓先帝死有瞑目,所以她才肯來的吧?」

瑰流搖搖頭,仰頭望向天空,學着她的口氣,「誰知道呢?或許吧。」

張氏笑了笑,「我知道先生肯定有疑惑,為什麼我看起來這麼年輕。按理說,我是和先帝同一時代的人,即便還沒死,也應該變得垂垂老矣才對。」

瑰流點頭道:「的確有此困惑。」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接下來和先生講完,要不要告訴她,是先生自己的事。」

張氏在抄手游廊盡頭處的長凳坐下,柔聲道:「故事有點長,先生不妨坐着聽。」

瑰流在她身邊坐下,靜靜等候一段即將開啟的,被塵封多年的秘密。

「先生應該知道,那位不許人間見白頭的懿安皇后,其實就是我的姐姐。當年大奉真正的正統,最後一次反撲兵變的時候,先帝帶着我姐姐逃亂,一路上風餐露宿,躲避追殺,苦不堪言,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就成了累贅。我姐姐,寧願帶着嬰兒一起死,但是先帝卻不願。於是就背着我姐姐拋棄了骨肉。」

「我姐姐,不是先帝一輩子以為的,因為痛失骨肉,終日抑鬱寡歡,最後心疾而死。她真的死,是她自己所決定的。她曾對我說,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她真的已經活不下去了,所以請求那位帝師抽掉她的生命,然後給予我,她則徹底解脫。」

張氏始終含着淡淡的笑意,「三十年壽命,人生短短百年,才幾個三十年?所以我當然不會輕易老去。只是現在的我,白髮漸生,已經談不上年輕了。」

「是嘛,人終會老去。比起姐姐,我已經很幸運了。嫁給了最愛我的男人,有了我最愛的女兒,幾十年來,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動亂,這個家始終歲月靜好。」

瑰流輕聲道:「想起這些的時候,不會心痛嗎?」

張氏轉頭看了眼身邊坐着的年輕男人,笑道:「先生到底是二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等先生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一個道理,年輕時候覺得這輩子都不可能放下的人或事,真的會被歲月沖淡。當初覺得要死要活,天都要塌下來了,幾十年後再回想,可能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其實我們所有的痛苦,如果能夠承受下來,最後都會被迫和解,被迫消弭,被迫消失不見。」

瑰流站起身,對這位真實年歲已經極大的婦人,鄭重作揖行禮:「晚輩受教了。」

張氏站起身,環顧四周,猶豫一下,小聲道:「還有一件事,殿下可否確保不讓旁人聽到?」

「可以。」

瑰流拍拍腰間,出現的春官玉牌散發着淡淡光澤,暫時隔絕出方圓幾丈的小天地。

「夫人請說。」

張氏平靜凝視他,說道:「對先生來說,不管是現在叛軍的『溫朝』』,還是我們的大奉皇室,其實都不是真正的正統大奉。真正的大奉早就淹沒在歷史長河當中,但是先生,您想把它撈起來。」

瑰流微笑道:「夫人還真是敢想敢說。」

「只是妾身的婦人拙見,還請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要請先生答應妾身一件事,就當是妾身幫先生解答困惑所得的回報。」

瑰流認真道:「夫人請講。」

「我家睿睿的以後,就交給先生您了。我相信,能把我姐姐的孫女照顧很好的人,一定也能把我家睿睿照顧的同樣好。」

瑰流不安道:「你這是遺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張氏搖搖頭,真誠道:「我和良人慢慢老去,這個家終究會消失。我說的以後,便是那個時候。才不是先生以為的囑咐後事。」

瑰流鬆了口氣,連忙道歉:「失禮失禮。」

張氏眼神溫柔,「我姐姐相信你,我相信我姐姐,又看到先生帶在身邊的小女孩很幸福,所以我相信先生。」

瑰流再次深深鞠躬作揖,「豈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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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執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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