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國子監(2)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國子監(2)

大靖執劍人王朝篇第一百六十六章國子監國子監的教學內容主要以「四書五經」為主,此外還學習一系列可以造福民生的農業和手工業知識,例如《齊民要術》和《天工開物》。今日上午,國子監的的講師主要傳授《大靖律令》和《御制大誥》,不過只針對於稍年長的監生。至於那些還是幼童的監生,還是以詩書詞賦為主。

找到了白家小姑娘所在的僻雍,站在窗外,能夠聽見教書老先生正在用濃重鄉音領讀那首《氓》。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子耽兮,不可說也。」

瑰清不知不覺聽的入神了,輕聲跟讀起來:「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氓》的全篇到這裏便結束了。屋內的朗朗讀書聲漸漸擱停。老先生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聲接一聲,似乎肺都快咳出來了。

秦芳站在窗戶一側,往裏望去,輕聲道:「很好奇這個老人為什麼一把年紀了還在這裏教書是不是?而且國子監作為天底下的最高學府,由朝廷親轄,為何會讓一個連官話都不標準的老人進來教書?」

瑰清答道:「我知道,他曾和我說過。」

「別總是他,他是你哥哥誒。叫聲哥哥又不會掉塊肉嘛。」

秦芳故意停頓,拉長聲音,「還是說,你想做姐姐啊?」

記得曾經有個男人就問過她這麼個問題,「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次,你想當我姐姐還是當我妹妹?」

男人以為她一定會毫不猶豫說出「姐姐」兩個字,因為從小到大中,她表現出的強勢和跋扈,就像是個冰冷的姐姐,而根本就沒有應該聽從兄長的妹妹的一面。

可她的答案,卻讓男人猝不及防。

她說:「當然是妹妹。」

因為和哥哥比起來,妹妹終究是小孩子,而小孩子做了錯事,做哥哥的總是要原諒的。

當然,即便打心裏依舊想做一個「妹妹」,她仍是不願意一聲聲「哥哥」地喚著。

秦芳也很明白此點,自家女兒對待外人的時候可謂是「面冷心冷」,毫不留情面。而對待家裏人的時候,看似和對待外人沒什麼區別,實際上卻是「面冷心熱」,這一點在她對待瑰流身上體現的極其明顯。

當然,現在也不能叫作「面冷心熱」了,畢竟剛才就有一個明媚嬌滴的女兒擺在眼前呢。

對於秦芳的問題,瑰清沒有回答,眸光透過窗子,看向那位正襟危坐,捧卷的小姑娘。

不容置疑,老先生的咳嗽若是再止不住,一定會出現生命危險。垂垂老朽的人,反而不像那百年古樹,參天葉茂。恰恰像極了細如竹筷的小樹,稍微有些風吹雨打,就可能夭折。

於是瑰清伸出玉手,輕輕一點,老人瞬間止咳,並且臉色紅潤,容光煥發。

瑰清收回手的那一刻,突然紅唇微張,有些驚訝。秦芳有些疑惑,亦有些驚訝,要知道,女兒是很少這般姿態的。

「方才怎麼了?」秦芳壓低聲音道。

瑰清微微皺眉,「他似乎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怎麼可能?十二境大修士藏匿身形的手段,或許連三教聖人都難以察覺。而且他又不是修士,不可能察覺到你的。」

瑰清搖搖頭,「方才我收手的時候,他朝這邊看來,對我笑了一下。」

這下秦芳便有些驚訝了,不過思來想去,總覺得一個凡人能夠察覺到一個十二境的大修的這件事過於荒謬。

「或許只是巧合吧。」

瑰清久久盯住屋子裏的老人,淡然道;「一試便知。」

老人止咳后,當然是繼續教授這首《氓》。方才領讀了幾遍。這會兒便要開始解意釋義了。

屋子裏再次傳出濃重的鄉音,秦芳正在認真思考為什麼這贛南鄉音和贛北鄉音的區別這麼大,卻無意間瞥見自家女兒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搭在窗框上,聆聽得極其認真。

只聽老先生緩緩而講,「《氓》這首詩歌,講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的情愛故事。嗤嗤是憨厚老實的意思。氓之嗤嗤,抱布貿絲,也就是說憨厚的男主人公懷抱布匹來換絲。接下來兩句,首字一個『匪』字,就透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是真的來以物換物的,而是找個機會談婚事。」

「送子涉淇,至於頓丘。送郎送過淇水西,到了頓丘情依依。」

老先生放下書卷,撫須而笑:「送君千里終有一別,瞧瞧這女子,多痴情啊。」

「送走之後呢?女子怎麼了?有沒有誰知道。」

「她哭了唄!」台下一個小男孩答道。

「對咯。」老人眯眼笑道:「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瞧瞧,這痴情女子,因為一關接一關,看不見情郎,哭成什麼樣子了。」

老人驟然高聲,「可就是這麼個痴情到犯傻的女子,被蚩蚩憨厚的男人辜負了!」

「自我徂爾,三歲食貧。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老人砰的一聲猛拍桌子,環顧台下監生,問道:「三歲為婦,靡室勞矣!自從我嫁到你家,婚後三年守婦道,繁重家務不辭辛苦。可你呢?至於暴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你當年是那麼憨厚老實,以貿絲的理由來向我求婚。可成家之後,你為何要對我施暴?我做妻子沒做錯什麼,是你男人太刁蠻。你反覆無常,可我已經覆水難收了啊。」

老人鄭重其聲道:「男人想要愛上女人,變心太容易,覆水也能收。可女人一旦愛上男人,想要掙離,便是不守婦道,死後是立不了貞潔牌坊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怕夫妻不和睦,一輩子也只能忍受,無法解脫。」

「所以《氓》中說了,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子耽兮,不可說也。而這便是大靖王朝以前的禮教,荒唐不荒唐,蠻橫不蠻橫?」

「今天在這屋子裏,有一半都是小姑娘。但是你們可知,前兩朝的國子監是不允許女子入內讀書的。重男輕女的觀念,從大隋王朝開始,已有五百餘年。觀念便也深入人心,上至皇家宗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覺得女子無用方位大用。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大靖開國之初,為了整改這一風氣,花了整整百年時間。所以你們今日能夠平等地坐在這裏讀書,能夠聽我講授《氓》,要感謝大靖王朝的先人們。就像我,能夠站在這裏腰玉琅琅的教書,要感謝那些殺出一片太平盛世的英烈們。」

老先生說完這句話,將書卷合上,笑道:「好了,這篇《氓》我就講完了。」

台下頓時騷動不止,持續了一會兒,終於一個白姓小姑娘大膽站起來,說道:「先生,可您還沒有解釋最後一段呢。」

老人微笑道:「那請你讀一遍最後一段。」

小姑娘不解其意,但還是捧起書卷,朗讀起來。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讀完之後,她放下書,看着老人。

「懂了嗎?」老人眯眼笑道。

小姑娘搖搖頭,「不解釋怎麼會懂?」

「沒關係,你以後總會明白的。」老人高聲道:「孩子們,我希望你們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人生才是你們真正的老師。它教給你們的,比天底下任何一個老師教的都要好。」

「還有其他問題嗎?」

老人用戒尺拍了拍桌,這是一貫的傳統,三聲之後若是沒有問題,那便下課了。

讓一群純真懵懂孩童去理解一篇苦澀的愛情故事,肯定是很難的一件事,勢必會存在許許多多的疑問,只是這些疑問不適合問,也不適合在現在解答。

屋內十分安靜,所有孩子都眼巴巴看着老人,似乎都充滿了對午飯的渴望。

老人這會兒也餓了,於是放下戒尺,雙手負后,「沒有問題,那咱們就下課吧。」

屋內頓時爆發出各種歡笑嘈雜聲,下課後一貫是這樣。老人摳了摳耳朵,低頭正打算走下講台,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抹刺眼的雪白。然後緊接着,嘈雜聲瞬間消失不見,已經能用寂靜來形容,而是死寂。

只因一個白裙女子毫無徵兆走了進來。

老人微微皺眉,對於女子的面容,他有些印象,以前肯定在哪裏見過,只是時間相隔太久,現在已經忘記了。

「有事嗎?」他看向這位相貌實在傾城傾國的女子。

「我有問題要問。」女子笑道。

老人挑了挑眉,隨即揮了揮手,「都去吃飯,這裏沒有你們的事。」

聽到這句話,孩子們再次炸開鍋,一個個瘋了般地朝外跑去,甚至有桌子被撞倒,文房四寶摔碎,墨汁濺了一地。

很快,屋子裏其他人都走了,只剩白姓小姑娘一個人,矮小的身材拎着個高高大大的掃把,正在清理那灘墨汁。

「是對剛才那篇《氓》存在疑惑?」

瑰清頷首道:「正是。方才我旁聽了一節課,突然心有疑惑。為何及爾偕老,最後會變成老使我怨?為何最初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最後會變成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老人愣了愣,語重心長道:「你這是在問我一開始明明那麼深愛,後來為什麼要背叛?須知天下萬般皆有道理,唯獨情愛一事毫無道理可言。愛一個人不必須有理由,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愛你,可如果求之不得,我就會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同樣的,不愛一個人也不必須有理由。一開始的山盟海誓,如果最後變成蒲葦磐石之賤,或許會有理由。但是如果沒有理由,你不要苦苦深究,不要發問『憑什麼』和『為什麼』,難道是我做的不夠好嗎?只需像《氓》中的女子那樣,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往前看就好了。」

女子聽完,久久無言,也不離去。

老人小心翼翼問道:「失戀了?」

女子搖搖頭,「不是我,是我哥哥。」

「哥哥」老人嘆息道:「哎呦,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呦。」

瑰清頓時眯起眼睛。

方才她還對這位老人有些尊重之意,只是現在,她只想說出「老東西」這三個字。

突然,有一雙小手拽起瑰清的裙擺,輕輕挽了個結。

原來是裙擺濺上了墨漬。挽起來一方面是為了好看,一方面也是避免再次浸染。

瑰清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方才的冰冷神色全無,柔聲笑道:「姐姐來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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