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他們

「我撒謊？」

燃於灰燼有些不解地反問著，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事。

王澤雙手揣回口袋，平靜地說着：

「我有幾個朋友，此前我請他們幫我調查了關於創世泰坦的信息。

「因為第一次給我的反饋沒什麼價值，他們有些內疚，所以親自抵達了母星的表層網絡。

「還好，他們有了新的發現，算是還上了我的人情。」

「朋友？」

燃於灰燼細細品著這兩個字：「他們是真正的永恆族？」

王澤只是笑了笑，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

「我這幾位朋友對你炒作永恆族的話題十分不滿，覺得你冒犯了他們的父輩，他們離開前托我給你豎一個中指……這我就口頭轉達了。

「燼，你並不了解永恆族的歷史，也沒有真正的研究過母星現狀。

「這就是你整個計劃最大的破綻。」

燃於灰燼洒然而笑：「我總覺得你是想詐我，大偵探沒想到也這麼有心機。」

「覺得我在詐你嗎？」

王澤抬起右手，腕錶右上角的孔洞射出了幾條射線，迅速交織出了投影屏幕。

上面浮現出了一張照片。

這是一個神情憔悴的中年男人，棕色的長發被潦草紮起，深陷的眼窩沒有多少神采，身上那標誌性的白大褂、還有照片背景的精密儀器，都在表示着他的身份——科研工作者。

燃於灰燼的表情有些凝固。

他試圖讓自己的視線從這張照片上挪開，卻又忍不住看了幾眼，閉目呼了口氣。

「你從哪得到的這張照片？」

「一個被毀掉的硬碟，提取裏面的擬態顆粒進行還原，」王澤淡然道，「這是我那幾個朋友給我的線索之一。

「燼，你不認識他嗎？伊法教授，或者說，臭名昭著的伊法。」

燃於灰燼道：「是的，我認識這位伊法教授，這又怎麼了？」

「你尊敬他？」

「或許吧。」

王澤又問：「想知道那個硬碟裏面還有什麼信息嗎？」

「這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燃於灰燼雙手一攤：

「我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第三星團的星艦離開，母星防衛部隊已經鎖定了我伺服器所在的衛星。

「雖然我很想配合你做一些善後的工作，但王偵探，詆毀我夥伴名譽的事，我絕不會去做。

「王偵探不如把精力都放在如何懲處那些位高權重者身上，憑藉你現在對公眾的號召力。」

王澤頓住話語，沒有繼續再問。

燃於灰燼平靜地注視王澤，嘴角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此刻的直播由王澤發起，已經換成了直播平台的正常渠道，一片片彈幕不斷刷過去，其中很多都是問號。

人們已經被王澤和燃於灰燼這時的對話搞糊塗了。

就如燃於灰燼此刻說的那般：

「母星高層對歐拉星土著居民的罪惡暴行已經有所定論，王偵探你還在堅持什麼？」

「真相。」

王澤低聲說着：「有關這場戰爭的真相……是我有些心急了，那我從頭開始梳理。

「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燼。」

「當然，」燃於灰燼笑道，「防衛部隊正在開會討論，直接從地面發射導彈摧毀我，會不會造成病毒的失控……我們還能多點時間。

「我很喜歡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而且你已經問了我幾個問題，我把你剛才那個「衡量唯一標準」當做了第一個問題。」

王澤問：「你的擬腦技術從哪來的？」

燃於灰燼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王澤的嗓音越大沉穩：

「上午你現身後，給了我三塊邏輯碎片，在你不斷暗示下，我已經推導出了真相就是歐拉星，也明白了你們引導輿論是為了做什麼。

「第三星團的星艦突然現身，很多關於你的謎團自行解開。

「人類是擅長腦補和聯想的靈長類動物，這種情形下，都會覺得你的擬腦技術就是得自於第三星團。」

「難道不是嗎？」燃於灰燼輕聲問著，「你沒有什麼證據表明，我的擬腦技術並非來自第三星團。」

「不，我有證據，」王澤淡然道，「稍等，我接個技術人員入場。」

王澤簡單操作了幾下腕錶，腕錶中彈出了一個視頻聊天的對話框。

視頻聊天很快接通，沒有延遲，對方的背景是繁忙的轉運中心。

出現在視頻畫面中的是兩男一女，都是中年模樣，此刻稍顯狼狽地整理著一堆文件，還能聽到他們的對話聲：

「視頻接通了！組長！」

「是王澤，組長你快看攝像頭這邊！」

「好的、好的！」

那名髮際線拋棄了腦門的中年男人立刻向前，對王澤露出了真誠的微笑。

王澤對何仇打了個手勢，何仇抱着手機跑動了幾步，把這個中年男人的投影拍進直播。

「麻煩你跑這一趟了，魏組長，」王澤笑着寒暄。

「應該的，應該的，」魏組長連連說着，「我來母星，不只是幫小王破案，也是幫人類母星維護網絡環境，稍後我們還會在這裏實地調研，看母星虛產業有沒有開拓市場的可能。」

王澤道：「公司發展規劃就不要對外透露了，先自我介紹下。」

旁邊有女聲小聲提醒：「組長你在直播了！那個幽靈就在對面！直播間人數……好多。」

「咳！快幫我整理下！別給小王丟臉！」

魏組長那邊又一陣慌亂。

半分鐘后，他在轉運站長椅上正襟危坐，一絲不苟地說着：

「大家好，我是應王澤偵探的邀請，來母星協助偵破幽靈的案件的技術工作者。

「我叫魏恬，是天澤科技第二實驗室的一名普通科研人，專攻的方向是人腦構造解析與跨星際機械控制，通信方面也有涉獵，不過發表的權威成果不算太多，關於我的資料大家可以鏈接第六星團網絡搜一下，我就不多說了。

「王澤偵探，請問，有什麼需要資訊的嗎？關於永恆族的信息，我的發言應該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王澤道：「如何分辨各大星團的擬腦技術？」

「擬腦技術是違禁技術，通常來說，不會留下任何標識，」魏組長道，「但與擬腦技術配合的寶匙技術，卻有明顯的不同。

「所謂的寶匙，大家可以簡單理解為……孵化器，或者說引導者。

「擬腦系統能夠模擬一個人類的大腦所有數據，寶匙系統是來激活這些數據，並讓擬腦按人類大腦的慣性進行思考，幫助擬腦梳理信息、勾連記憶庫、維持數據穩定。

「擬腦技術最大的問題難關就是算力，必須保證算力充足，其他難點對於現如今的科技水準來說都不算大問題，但寶匙系統十分複雜，被視為戰略技術，重要性僅次於殲星艦與黑洞核心公式，九大星團走的路各不相同。

「除卻九大星團之外，一些實力強勁的科技公司，也有實力製造寶匙系統。

「當然，我們天澤科技以遵紀守法而聞名第六星團，我們有能力製造，但並不會去觸碰。」

王澤看了眼燃於灰燼，直接了當地問：「那如何辨別母星幽靈是否用了第三星團的技術？」

「這很簡單，」魏組長笑道，「如果是被第三星團專屬的寶匙系統引導過，該擬腦的核心數據外圍會存在第三星團專用的編譯語言，只要能定位該擬腦所在的位置，花點時間破譯他的核心數據，很輕鬆就能證明。」

王澤點點頭：「那稍後就麻煩……」

「不用這麼麻煩，」燃於灰燼冷笑了聲，「不錯，我的擬腦技術並非來自第三星團。」

王澤對魏組長微微點頭，切斷了視頻連線。

「很好，這樣節約了我們大量時間，」王澤道，「你不想讓人破譯你的數據對嗎？」

燃於灰燼反問：「莫非你喜歡被人讀取記憶？」

「位置暴露的你，其實已經沒了任何主動權，」王澤道，「至於你是否拉着母星虛產業與你同歸於盡，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從一個商人的角度來說，我並不反感你這麼做，這會讓母星出現巨大的市場缺口，而我的家族企業有着強大的競爭力。」

「下一個問題，」王澤調出了那張照片，「你和伊法教授的關係是？」

「他是我的老師，」燃於灰燼回答著。

「老師？」王澤道，「我為什麼覺得，你用父親兩個字稱呼他更合適？」

燃於灰燼目光變得犀利：「我並不想對母星造成多餘的傷害，但也請你放尊重點，不要逼我釋放病毒！」

「我說過了，你隨意。」

王澤微微昂首：「那我再問你，你是誰？」

「我是誰？」

「你的真實姓名，身份證號，曾經的家庭住址，你父母的姓名，你的出生年月、出生醫院，曾經生活過的城市、街道、小區，你現在還活着的親戚。如果是孤兒，就把你的孤兒院名字說出來。」

燃於灰燼雙眼眯起來。

「你說不上來，」王澤道，「一個人如果在社會上成長過，都會留下痕迹，電子的痕迹你可以抹掉，但總有人會記住你。

「燼，我該如何定義你存在的形式？

「人類？永恆族？還是說，人工智能。」

「我不是人工智能！我就是我，燼！」

燼脖子暴起青筋，投影儀交匯出的形象在怒吼著。

王澤面色冰冷，手指飛速點觸，面前的投影屏上出現了一個列表。

「這是我那幾位朋友提供的，在創世泰坦遊戲閉服前後三年內，突然出現意外、曾為衛興集團服務過的科學家。

「這些科學家中，除了三位現在被關在精神病院、記憶全部消失，其他十多位，要麼是死於車禍，要麼是死於星際強盜事件，要麼是死於家中失火，還有幾個食物中毒，以及工作猝死。

「當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是母星的那些高層動的手腳，為的是讓曾發生在歐拉星上的戰爭永久塵封。」

王澤豎起食指，看向幽靈：

「這裏有一個簡單的邏輯，能被暗殺的科學家，要麼是了解整個歐拉星戰爭計劃，要麼是掌握了關鍵信息。

「你做的動畫片……在我看來它確實是不錯的動畫片。

「你在裏面用一張黑暗中的會議桌來表示母星高層，你其實也不知道當年參與高層的具體人員是誰，這也是我們接下來會調查的重點。

「他們做這件事的時候十分小心，必然會將消息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那這些科學家和他們掌握的技術，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歐拉星作戰計劃的必需品。

「讓我們看看他們各自的專業。

「生命科學，擬態生物學，心理學……很奇怪，如果真的是玩家遊戲過程遠程操控機甲，為什麼被暗殺的科學家裏面，就沒有一個通信專家？是通信專家不夠資格嗎？按理說，遠程控制、修改反饋，最重要的就是通信專家，不是嗎？」

燃於灰燼微微攥拳。

王澤又道：「最後一位死的是伊法教授，臭名昭著的伊法，他是被第三星團驅逐的一名科學家，主攻的方向是……新型模擬人腦與永恆族的逆化。

「燼，你今天站在這裏，是為歐拉星死去的人們討個公道，還是說，單純地想要報複發動戰爭的母星高層？」

燃於灰燼閉上雙眼，嘴角微微抿起。

「回答我，燼，」王澤低聲說着，「是你引我入局，如今就要承擔引我入局的代價，我並不只是你的棋子，你希望我做的我已經做到了。

「你現在可以什麼都不回答，但我會把這件事追查到底。

「母星上知道真相的不只是你一個人，還有當年策劃該事件的罪魁禍首，你篤定了他們不敢站出來，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衛興集團高汶恭已經成為了棄子，他也是一個突破方向。

「而且你覺得，這麼大的醜聞爆發，母星議會會放過那幾個人嗎？」

「王澤，你沒有證據。」

燃於灰燼突然道：「這些都只是你的空想。」

「不錯，我暫時沒有……」

「我有證據！」

天井樓梯口，幾名衛兵朝着左右讓開，一名身材發福的中年男人沖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

何仇趕緊調轉鏡頭，將這位衛興集團首席技術員拍攝入鏡。

趙達福手裏抓着一隻扁平地黑盒：

「王澤偵探！我找到了一份備份檔案！檔案被刪除了，但因為這塊硬碟被封存起來，剛好沒有被覆蓋過信息，已經通過技術手段還原了裏面內容！是關於歐拉星計劃的！

「還、還有，呼——

「我們之前用了網絡回溯，就是調取伺服器保存的緩存信息，用這些緩存信息構造出兩周前的網絡環境。

「溫全案出現時，活躍在母星網絡上的永恆族信號反應……有兩個！」

王澤嘴角輕輕一扯。

燃於灰燼抿著嘴，定聲道：「他們幾個是英雄，為了公平正義赴死的英雄！」

「不，」王澤立刻回道，「他們幾個有可能只是被影響了精神、修改了人格，被人暗中當做了實驗對象，最後又為你這個計劃犧牲的可憐蟲。」

燃於灰燼低吼：「我不許你侮辱他們！」

王澤的嗓音第一次如此鏗鏘有力：「這就是四起謀殺案，溫全、張立、鄭文正、谷萬仲，都是受害人！」

「不是！他們不是！」燃於灰燼額頭暴著青筋，「伊法老師想要讓我有幾個朋友，他們四個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是我們共同完成的計劃！我們揭露了母星高層的黑暗！把他們的這份貪婪和罪惡，呈給了全人類！」

「他們？」

王澤問：「你是指的溫潤如玉，還是指的溫全？是指的空谷飛沙，還是谷萬仲？」

燃於灰燼突然語塞。

……

與此同時，王澤等人腳下。

大樓的頂層，高汶恭面色蒼白地走出辦公室，身後跟着同樣面色凝重的林薇霖，在衛兵們的注視下，朝着總裁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