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席勒在1991（上）

席勒走進房間的時候，整個房間安靜的像是沒有人一樣，連呼吸聲都被壓抑著，史蒂夫坐在吧枱旁邊的卡座沙發上，桌子上擺了兩罐未開封的易拉罐啤酒。

席勒坐到他對面的時候，摸了一下兩瓶啤酒的表面，發現，一瓶是常溫的，一瓶是冰的。

桌子下面還放了一瓶高度酒，看起來像是調製雞尾酒用的基酒，但由於太過靠近史蒂夫，席勒並沒有伸手過去，只能從瓶身的外觀判斷，那是瓶烈酒。

這間房間其實是復仇者聯盟基地的娛樂室，沒任務的時候，基地的成員們都會待在這裏，聊天喝酒，打打桌球，玩一會桌上足球。

這裏也秉承著復仇者聯盟基地一貫的裝修風格，牆面都是光滑的金屬板，地板的顏色更深，四邊還有鉚釘，工業風的吊燈和裝飾用的管道佈滿牆面，吧枱下面有兩道明亮的燈帶，此時，是房間內唯一的光源。

史蒂夫坐在沙發上，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捂著臉。

聽到「嘶」的一聲泄氣聲傳來，史蒂夫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抬頭，直到席勒把另一罐打開的啤酒放到了他的面前。

史蒂夫嗚咽了一下，晃了晃腦袋，隨後又用手捂住了眼睛，就像是個喝到意識不清的醉鬼。

「史蒂夫，別裝了，我知道你沒喝酒。」席勒又喝了一口常溫的啤酒，酒液不夠冰的時候，帶着一種發澀的苦味，他有些喝不慣，於是就把啤酒罐放下了。

「從桌子附近的情況來看，你剛才的行動路線應該是這樣的，你感覺到有些難受，有了發病的前兆，於是你想用酒精來麻痹自己。」

「你走到了吧枱那裏，本能的去拿了一罐冰啤酒，可回到座位上之後，你又想起來，你剛剛健完身，汗還沒消，不能喝冰的，於是又走過去拿了一罐常溫啤酒。」

「你剛想把常溫啤酒打開，似乎是想到了常溫啤酒那有些難喝的苦味，或許也是覺得，啤酒並不能夠澆滅你的愁緒，於是，你重新返回吧枱，拿了一瓶烈酒。」

「可就在這時，彼得過來了，你想到，彼得的年齡小，就算已經成年了，可以喝酒，但是喝烈酒把自己喝到不省人事，也是不好的，你不能給年輕人做壞榜樣。」

「於是，你本能的把烈酒拿到了桌子底下，並且放到了自己的腿邊，想要把它藏起來。」

「你本來不想給我打電話，可在彼得的一再要求下，你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你不想把自己表現的像一個諱疾忌醫、逃避治療的老古董。」

「別說了。」史蒂夫出聲道，可席勒卻接着語速飛快的說：「你非常在意這件事，你真的很不想讓別人知道，上個世紀美國的精神領袖，在現在這個時代，已經完全落伍了。」

「你學會了使用智能手機，也適應了現代生活，可是轉眼，斯塔克集團又弄出了一大堆現代人都搞不懂的玩意，比如，要想乘坐飛梭，就必須要去辦理交通卡，可是交通卡的辦理是全智能流程的……」

「這不像你在上個世紀，去銀行辦理業務，會有會員親切的為你服務，想辦飛梭和空際列車的交通卡，只需要去交通管理局旁邊的智能服務大廳，甚至連機器都不需要操作，只需要告訴智能管家，你要做什麼就行了……」

「這是一套非常非常簡單的流程，簡單到哪怕是幾歲小孩，只要能找到地方，一定能辦成，可你就是不願意去辦，因為，你對這件簡單事情的流程當中，可能出現的意外，有太多過分的擔憂。」

「或者說，讓你最為困擾的就是，現在是辦理交通卡的高峰期，智能服務大廳一定是人山人海，你不知道該怎麼和人工智能交流，你怕自己問出一些蠢問題，更怕自己的蠢問題，被別人聽見……」

「別說了，席勒，求你了。」史蒂夫的聲音不斷的顫抖，他說：「我根本不是在擔心這些，這些我都可以學習，我可是美國隊長，我的學習能力也是被強化過的……」

「誰告訴你的？」席勒問道。

史蒂夫被席勒的這個問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於是，他拿開了手，額前的頭髮非常凌亂，遮住了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讓他顯得有些疲憊。

「我猜，或許是改造你的那群人告訴你的吧？」席勒又喝了一口難以下咽的常溫啤酒，他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了，還是把史蒂夫面前的那罐冰啤酒拿了過來，打開易拉罐猛灌幾口，嘆了口氣說：

「在你改造完成之後，科學家們告訴你，你被改造成了這個時代當中最完美的人，無比強壯的體魄、聰明的大腦、極強的學習能力，無與倫比的善良之心……」

「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對吧？他們說，美國隊長是這個時代的旗幟，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完美之人，於是，你就信了。」席勒眯起眼睛看向史蒂夫說。

「可是，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完美之人，而且，就算你在上個時代是完美之人，這個時代也不再是了，屬於你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上一個時代，經歷過大蕭條和羅斯福新政的美國人們，是那樣的充滿活力，勇敢、勤勞、聰明，那是這個燈塔最亮的時候，而你，就是燈塔上最亮的那顆燈泡。」

「你必須成為美國的黃金時代當中的第一人，成為美國精神的代名詞。」席勒看着史蒂夫的眼睛說：「每個人都是這樣告訴你的，而你也的確這樣做了。」

「他們對你的要求並不算過分，因為在那個時候，這裏仍然是世界燈塔，其他國家的人，什麼都可以不承認，可他們必須承認，美國真的有過一段最為繁榮和輝煌的時期。」

「那個時候，你周圍的人都足夠優秀，嚴於律己的軍官、充滿天才頭腦的科學家、勤勞肯乾的工作人員，在這種氛圍里，人們稱你為他們的榜樣，你自然就要做到最好。」

隨着席勒語調平緩的講述，史蒂夫彷彿真的看到了那樣的畫面，或者說，這些畫面一直存在於他的記憶當中，從未消散。

那是真正的黃金時代。

可下一秒，席勒的話，就又如同一記重拳，擊碎了他的幻想，席勒的聲音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

「可你一覺醒來，發現世界變了。」

「那個朝氣蓬勃的國家，開始變得有些混亂，各種主義、各種集團走上街頭，糾結那些你聽都沒聽過的問題，大鬧一場，留下一地爛攤子，於是，你不太愛上街了。」

「你最喜歡看到報紙上的內容，可那也由科技發展、人類進步，變成了你罵我、我罵你，罵來罵去也不知道在罵什麼，一會是政黨攻訐，一會是商業競爭，於是，你也不太愛看報紙了。」

「你學會了如何使用智能手機，於是，你開始上網，然後就發現，網絡上似乎到處都是極端的瘋子，沒有任何人能夠理性思考、理性討論，於是，你也不太喜歡使用智能手機了。」

席勒嘆了口氣，直接的點出了史蒂夫的問題所在：「成長於黃金時代的巨人，不願意為這個頹廢混亂的年代屈膝。」

「你不願意成為這個時代的美國隊長，可又因為你曾經接受過的愛國教育，而為自己心中的抵抗情緒，而感到愧疚。」

「你心裏清楚，上一代的那套已經行不通了，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在這個時代當一個完美之人，要和他們同流合污嗎？要放棄自己的堅持嗎？要迎合大眾、娛樂至死嗎？」

「你的人格，和你的使命，發生了衝突，你為此感到悲傷難過，卻又無人訴說，因為，那些賦予你這個使命的人，都早已死去。」

「與其說，美國隊長是美國的旗幟，不如說，你只是黃金時代的尾跡，美國精神最後的遺孤。」

「砰」的一聲，酒塞子被拔出來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當中，響的像是地震了一樣，史蒂夫手臂顫抖著，拿起烈酒往嘴裏灌。

「你說的對，你說的對……」史蒂夫含糊不清的說：「我就是個老古董，我不願意去辦什麼交通卡，我覺得走路很好，又可以強身健體，又可以看街上的風景……」

「可是，美國隊長不能是個老古董，我不可能一無所知的衝到什麼服務大廳里，被一群機械人問的啞口無言，被人們拍下來，傳到他們的什麼論壇上，然後，以我的愚蠢和迂腐，來污衊他們的父輩……」

「明明，他們的父親和爺爺，做的比他們要好得多！」史蒂夫狠狠的把酒瓶，放在了桌子上，第一次用如此極端的語氣說：「我所認識的那些人，不會鼓吹虛無和死亡，不會只憑一張照片就隨意污衊別人，不會倡導什麼頹廢精神，把不負責任說的如此理所當然……」

「明明是那一代人的努力，才換來了今天這樣的成果，我不能讓他們嘲笑我們！」史蒂夫提高了聲調，說：「這對那些死去的人，根本就不公平！」

「他們死了，所以沒有人能知道他們的貢獻，沒有人能知道，他們也本可以把自己的時間，花在娛樂上，但他們選擇去努力，才打造出了這樣一個偉大的國家。」

「要是那一代人的榜樣，也就是我，也表現的非常愚蠢和古板，那會讓那個時代和那裏的所有人，都被嘲笑的……」史蒂夫有些痛苦的捂住了眼睛。

「還記得我們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嗎？」席勒喝了一口冰啤酒，他沒有讓灰霧控制他的身體，又因為作為醫生，不能經常喝酒，所以酒量不是很好，現在已經感覺到微微的暈眩了。

「那時，我們就聊到了這個話題……」席勒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我早就說過，你不是學不會智能手機，你只是不願意學，因為你覺得，上個時代的生活方式絕不輸於現在的，那個時候的人都精神熠熠、朝氣蓬勃。」

「本來就是這樣。」史蒂夫用手掌抹了一下嘴，然後說：「卡特小姐想要和我約會，我們定在了布魯克林區的一家餐廳，定好之後，她問我，我要怎麼過去，我說我可以走路過去，她表現的很驚訝。」

「我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很少有人一口氣走上五公里十公里，可運動的感覺真的很棒，在走路的時候，我也可以去看，商店的招牌有什麼變化，櫥窗里是否更換了新的商品……」

「我不喜歡飛梭和空際列車，它們開起來的時候，那種太過規律的震動，讓我感覺自己的肌肉要被溶解了。」

「可有關這部分的話題，我不能暢所欲言！」史蒂夫皺着眉，低下頭，有些痛苦的說：「我得說我喜歡，我得說我都懂……」

「美國隊長當然得喜歡這些新鮮玩意，當然得懂它們，可是卡特的問題來的太突然了，我說漏了嘴，但我沒辦法挽回，也不知道怎麼應對，所以，我只能拒絕了她，在約會地點都定好了之後，像個懦夫一樣逃跑了。」

「別……別感到擔憂……」席勒又灌了兩口酒，口齒變得有些不夠清楚，但依舊在努力的說：

「我是個……我是個專業的心理醫生……我可以從頭給你分析一遍……史蒂夫，史蒂夫……聽着……」

「等一下，你不能只喝啤酒！」短時間內灌了半瓶烈酒的史蒂夫，也有點上頭了，他走到了吧枱旁邊，又拿來了幾瓶酒，遞給席勒說：

「你讓我想到了以前和戰友喝酒聊天的時候……來！打開它！啊，不不不，我給你打開，你……你喝這瓶，這瓶歸我……」

席勒喝了一口烈酒，被嗆的直咳嗽，可是當灼熱的酒液進入他的胸膛的時候，他感覺到有一簇火焰被點燃了，大腦變得更為清晰。

「喝酒……喝！」席勒有些口齒不清的說：「你要是喝不過我，我就把你的糗樣……全都告訴托尼……」

」嗝！別傻了……他爸爸都喝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