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無思

玉京郊區，小院之內。

寧清先修的是「無思」。

這裏的思與醫學上的思不同，相對於思慮，更多指的是思念。

思念也是人類重要的情感之一。

往常的她知道自己擁有思念一個人的能力，也知道思念的煎熬與難耐，在閉關時她便深切體會過了，卻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缺乏「思念」的能力時，也是會難受的。

此時她獨自佇立在院中，已不知多久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好像有千種萬種無法言語無法形容的思慮同時湧上來，可仔細抓去，卻又什麼都沒有。

心裏空空落落，缺少了一塊。

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忘記了，沒有做，可當她想起那是什麼事時，卻又覺得不是。

寧清這才體會到——

原來失去了思念，就等於失去了記憶。

那些分開的人、從你身邊離開的人，就從你的生命中消失了。

可你又並沒有失去記憶。

於是你偶爾仍會想起。

那是一個多麼重要的人啊，一起度過了多麼快樂的時光啊，即使現在想起，還是忍不住會露出笑意，可為什麼只是一時從身邊離開了，就不會再思念了呢？

這時湧上心頭的是巨大的孤獨感。

內疚感。

心頭泛酸，眉頭緊皺。

說不出話來。

有很重要的東西被丟掉了，卻又撿不起來了。

難怪那麼多人分開時，要再三提醒彼此，要互相挂念，原來是怕對方還未忘記，卻不會再常常想起。

「清清。」

輕細軟糯的聲音傳來。

寧清下意識扭過頭。

小姑娘穿着一條淺駝色的短褲，只把大腿遮了一半，短褲皺巴巴的，有很多口袋，下邊兩條細白的腿，上身則穿着一件十分寬大、顯舊的短袖，還戴着一頂鴨舌帽，她正滿臉嚴肅的看着姐姐：

「你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

「你都在這裏站了一上午了，從早上八點，到現在……」小姑娘皺着眉頭，摸出手機看了看錶，一副這個清清真不讓妹妹省心的語氣，「到現在快十二點了。」

「嗯。」

「早飯是我點的，午飯也是我點的……這個姐姐你要實在不會當，可以不當，讓我來當。」

「……」

清清沒有和她計較的心思，只隨她來到石桌邊坐下，哪怕看着桌上的三道不同的土豆和兩份銅鍋洋芋飯，也依然沒有和她計較的心思，只默默拿起筷子，拆開塑料包衣。

「你怎麼了？」

「沒……」

「哦。」

小姑娘也只是隨口一問，然後立馬問起真正關心的問題：「姐夫在禁地里了嗎？」

「在……」

「什麼時候進去的？」

「前天。」

「姐夫現在安全嗎？」

「不知道。」

「你沒猜？」

「沒猜。」

「那你猜。」

「禁地，我猜不到。」

「……」

小姑娘眉頭漸漸皺起，又問道：「那姐夫什麼時候能出來？」

「不確定。」

「大概。」

「大概……兩三個月吧。」

「那麼久啊。」

小姑娘眉頭越皺越緊。

看着小姑娘此時的神情，寧清卻陷入了遲疑——她原以為思念帶來孤獨，卻原來，思念也祛除孤獨。

「朝思暮念……」

她喃喃自語，迎著陽光，抬頭看天。

……

禁地之中，一輪烈日升起。

趁著對方的身影被烈日遮掩，陳舒果斷逃走。

在升仙丹的作用下，他體內靈力大幅提升，全力運轉之下，同風起爆發出極強的靈斥力，推動着他從森林樹梢上空迅速掠過，逃離這裏。

烈日還未消失，現場已沒了他的蹤影。

這是來到禁地的第五天了。

這個地方神力果然濃郁，於修行有着巨大裨益，但缺點也很明顯——

七階修行者實在太難頂了。

和外面的五六階修行者不同。

禁地之中的七階修行者至少都是古代大宗門的傳承者，其中不乏頂級宗門的傳承者，且他們的天賦都非常高，天賦低的，或出身小宗門的，是無法在古代環境下達成高階的。

這幾天陳舒已經遇上了好幾個七階修行者，根據攻防手段，能分辨出他們來自哪些宗門。

宗門優勢大大縮小，天賦優勢也大大縮小，反倒是高階和中階存在本質上的巨大差距，這個差距大到即使陳舒是現代靈宗的靈修、擁有雙倍靈海，再服用升仙丹，也依然無法彌補。

哪怕全力以赴，他也只得逃離。

可偏偏幾千年來，不知有多少七階修行者來這尋求機緣，死在這裏，進而被禁地規則所縛。

因此陳舒幾乎每一天都會被不同的七階修行者所發現。

然後就是追殺。

這些修行者也有強有弱，遇上弱的，他僅憑自身就能抽身，遇上強的，則要使用宗門提供的靈珠。

幾天下來，陳舒居然跑出經驗了。

上來就是小烈陽術，全力爆發並致盲，當個閃光彈用，然後迅速往禁地邊緣飛，對方沒追上來就停下來，若是追上來了，就直接離開禁地，換個地方再進來。

跑路越發得心應手。

這樣也好。

本身修行結束后就要使用枯竭法將靈力耗光，往常他一直是將靈力注入水晶，這樣雖然方便安靜，但在這裏，他每天都要糾結到底要不要把靈力全耗光，現在好了，不用糾結了，禁地幫助他做出了選擇。

「倏！」

陳舒的身影迅速劃過。

遠處隱隱有打鬥的動靜。

陳舒定睛看去，是一個妖族天才在被一個七階武修追着捶，看樣子快頂不住了。

雙方一個和他一樣，低空飛行，另一個在森林中藉助地形閃躲防禦，像極了鷹追兔子，不過飛在空中的七階武修時不時凌空朝下轟出幾拳，那妖族也擋得艱難。

「……」

陳舒稍作思索，趁著升仙丹的藥效還沒過，靈力也剩餘不少，便是單掌前推。

上百道無形的曳光瞬間飛出。

像是看不見的對空導彈，一下便是上百發，卻都有同一個目標。

武修十分機警，飛快閃躲。

曳光卻對他緊追不捨。

「轟轟轟……」

武修的身影一下被爆炸淹沒。

「這邊！」

陳舒提醒她更改方向。

大約幾分鐘后，一人一妖在禁地邊緣停下。

「在下妖國虎妖。」

那名身材健美的女子看向陳舒，拱了下手，說的是中文：「中文名叫黃初，道友可是夏國人？」

「大益，陳舒。」

「多謝陳道友相助。」

「不客氣。」陳舒悄悄瞄向她，「大益與妖國向來友好，何況來到這裏，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這名虎妖看起來很年輕，由於中國夏朝與妖族妖國有過親密接觸，妖國受夏朝文化、審美影響很大，因此多數妖怪在化形后變化出的模樣都是大益面容，這名虎妖也不例外。

只是長相有點不太好說。

一張嬌小可愛的臉，皮膚白，頭頂有一對形似眼睛的圓耳，身材卻非常健壯，大腿有陳舒腰粗，胳膊也是肌肉虯結，腰卻很細，怎麼看怎麼奇怪。

陳舒在她露出來的胳膊……膀子上看到了一個虎頭印記。

虎神的傳人么？

陳舒猜測。

在陳舒打量黃初的時候，黃初也在盯着陳舒看。

黃初在五階巔峰停留許久了，本身就已經衝擊六階一年有餘了，卻都無果，這次受邀前來大益禁地，她很快便察覺到，自己晉陞的契機到了。

虎妖的性格往往有些矛盾，天性謹慎，卻又喜愛冒險，好奇心重……

禁地內部很危險？

有多危險？

得去看看。

不去看看怎麼知道？

不看心裏刺撓。

黃初第一天就進了禁地，而她運氣也是好，很快找到了一處大墓，躲藏其中，藉助神力，衝擊六階。

就在前天，她已成功。

花了兩天時間穩固下來，黃初剛出大墓，就被這七階修行者盯上了。

在那一刻，她堂堂一頭老虎，竟被人當耗子一樣追捕。

可真它娘的氣人。

至於眼前這人，從他剛才表現出的實力來看，怕至少是六階巔峰了！

這麼早就晉陞了六階，且能一下擊退七階武修……

不愧是夏國人！

「陳道友。」

黃初率先出聲對陳舒說道，她的聲音低沉，略有些沙啞：「禁地內兇險異常，你我又需要精心修行，不如在這段時間裏臨時結盟，互相幫助，下次再偶然遇上七階，也不至於這般狼狽……」

「偶然遇上？」

「怎麼？」

「敢問黃道友進禁地幾天了？」

「第一時間就進來了。」

「敢問你遇上幾個七階了？」

「這是第一個，倒霉。」

「倒霉……」

陳舒表情麻木，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天天遇上，天天被追着滿地跑。

兩人互相打量著彼此。

「進禁地五天了，只遇到過一次七階，是運氣好，還是妖族天賦？不管如何，我得沾沾。」

「看這位陳道友氣色不錯，毫髮無損，一副在禁地遊刃有餘的樣子，莫非到現在一次七階也沒遇上過？運氣竟然如此之好？還是說，他們夏國本地人對禁地很了解？有情報？有攻略？不管如何，這麼一個強勁且友好的盟友我可不能錯過。」

兩人內心都很活躍。

陳舒剛想張嘴同意，黃初又補了一句：「只是互相照料，如果遇到生死危機，大家各自保命為重，陳道友不必擔心我會連累你。」

「可以。」

陳舒答應下來。

一人一妖開始了組隊之旅。

……

禁地之外，異獸聚集之地。

禁地外部邊緣的危險性不如內部，幾乎沒有高階，多是五六階或五六段的武者，眾多中階異獸聚集起來，輪流吸收神力和防禦復生者的攻擊，倒是也構建出了一個較為安全的環境。

來到這裏的幾人也採取了和陳舒差不多的策略，平常專心修行，修行完就出去與異獸一同抵抗復生者，每次都要把靈力耗盡才回來，看得異獸們直呼人類耿直。

同燈法師、玄貞師父和嚴苛綾都已是五階巔峰，其中數同燈法師和玄貞師父在五階停留最久——

原本他們的修為是和張酸奶差不多的，都在五階巔峰停留許久了，也至少一年前就在衝擊六階了。

當初張酸奶在南州異獸祖庭沒待多久，就已經到了晉陞的邊緣，差的只是一支藥劑，加速卡浪費嚴重，以至於被比她落後了不少的陳舒追了上來。現在又是一年半過去，同燈法師和玄貞師父雖然仍是五階巔峰，與六階的距離卻遠比一年半之前的張酸奶更近，此番來到皇室禁地，他們自然都做好了準備，在神力的幫助之下，晉陞六階已經是近在眼前的事。

嚴苛綾稍微差一點點。

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放在外界，也許需要兩年的時間來補足。

但在這裏，卻在飛快拉近。

進入禁地的第十天。

玄貞師父飲下藥劑，率先晉陞六階。

玄貞師父較為謹慎，花了五天時間來穩固修為，隨即便與眾人道別，孤身進入禁地。

三天之後，幾乎緊隨他之後，同燈法師亦晉陞六階。

穩固之後，同樣進入禁地。

嚴苛綾仍在奮力追趕。

姜來作為武者，與他們的修行方式自然不同。

這些時日裏，他每天都會出去挑戰不同的復生者，武者也打，修行者也打，有時與其他人或異獸一起，也有時孤身前行，有時打一個，有時打兩個，不管如何，必是遍體鱗傷才會回來。

以至於聚集地內的異獸都看不下去了，出來阻擋他，讓他不用為了保衛聚集地而那麼賣力。

如此不要命之下，作用也非常明顯——

體內微薄而低質的靈力在神力影響下，開始發生質變，數量並未增加，質量則在不斷提升。

每日受傷回來，傷勢修復的過程似乎也受到了神力影響。

修復速度變得極快，甚至只要不是很重的傷，即使不服用療傷葯，也能在一夜之間好個七七八八。而每次修復之後都將擁有遠超外界的淬鍊效果，這種能清晰感知到的變化、每日都在快速變強的感覺令他沉迷。

沒有多久，他就在戰鬥力上追上了被靈海鎖所限制住的嚴苛綾，並開始超越。

這是外界武者一生都無法體會的感覺。

難怪古代那麼多武者即使面對死亡的危險，也要毅然的湧入禁地。

漸漸地，姜來已經自我感覺到，自己也許已經跨過了六段武者的界限。

而他仍記得自己來禁地的主要目的。

幾天之後。

又是一場慘烈的廝殺結束。

幾人坐在一起歇息。

嚴苛綾為姜來取出了療傷葯，孟春秋為姜來塗抹藥膏。

那頭巨獸虛影則站在旁邊，一邊警戒周圍動向，一邊斜着眼睛瞄著姜來。

旁邊還有幾頭五階異獸。

只見姜來坐在地上，渾身傷痕纍纍，鮮血染紅衣服，但在剛才的戰鬥中，他卻並未後退一步，以六段武者之軀擋下了六階武修的一次次進攻。否則的話，即使這場戰鬥能贏，兩人和幾頭異獸怕也會身負重傷。

這時，卻只聽姜來說道：

「我想去禁地裏面。」

「啊？為什麼？」

嚴苛綾不由愣了一下。

「禁地外面只有中階異獸，聽說裏面有高階異獸，我要去求取高階異獸的精血。」姜來傷勢雖重，神情卻依舊平靜，語氣也和往常一樣，別說重傷者的氣若遊絲了，甚至聽不出疲憊來。

「可裏面……有高階修行者。」

嚴苛綾話沒有說完。

一個六段武者，還不是修行者，手段單一，還不會飛，也不像其他人，有保命之物，假如遇上高階修行者，可能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這次機會難得，不能錯過。」

「……」

嚴苛綾皺起眉頭，思索許久，才對他說道：「那你再等等吧，我能感覺到，我也快要晉陞六階了，到時候我們一起進去，就算失散，林間大人也能找到你，我們也好有個照應……」

姜來思索了下，才點頭：「好，我也趁這段時間，再提升一下實力。」

「……」

孟兄在旁邊看着，又受了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