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 導師

「然後呢？還有呢？」

足足一個星期沒吃沒喝，彷彿坐化在趙九州莊園大宅里書房沙發上的十三先生，渾身冒着強勁到不受控制的白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伸手抓在趙九州的胳膊上，那磅礴浩蕩的靈力，讓趙九州像是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又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存在。

莊園的副樓內，負責值班的魏關山和丁修仙，還有那幾十號全球頂尖的王者獵魔師護院們，無一不驟然間汗毛聳立，望向趙九州所住的主樓的方向。

《仙木奇緣》

主樓裏頭，羅北空一個翻身從樓下的卧室床上跳起來，打開房門就飛奔而出，沖向樓梯的剎那，卻被一道結界給彈了回來。

「九州？」

「老公！」

二樓和三樓，安安和柳一飛匆忙跑到書房跟前，卻發現整個書房的空間，充斥着猶如實質的靈力，巨大的力量，讓她們連往房間內走一步都做不到。

「什麼然後？」

趙九州驚愕地看着眼前這個絕逼是在燃燒生命的貨，滿臉疑惑，甚至有幾分慌張。

十三先生的眼神卻越發明亮，「世界觀和方法論都有了，然後呢？這個世界的問題，你想怎麼解決？你的思路呢？你的進一步想法呢？」

「想法……」趙九州好像想到點什麼，可又抓不住，「我沒頭緒。」

「想一想，想一想咱們的第一節課。」十三先生道，「我們的宇宙第一定理。」

「物體在受到力的作用后……」

「不是這個，不是……」十三先生道，「吃飯，人活着，就要吃飯……」

趙九州瞬間茅塞頓開，「往下看！」

十三先生道：「是，往下看，往你自己身上看，你是怎麼想的呢？」

趙九州道：「我的話……其實我特么最想過的日子，就是坐在家裏什麼都不用干，就能每天都吃飽飯，最好再找個山清水秀還沒怪物的地方，找個和安安一模一樣的女人，每天吃完就睡，睡夠就吃，閑來沒事，再找點小娛樂打發打發時間。

病了有地方看病，老了有地方養老，安安生了孩子，輕輕鬆鬆就能養活、養大，什麼事都不用我們操心，就這麼稀里糊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順順順利地活到死的那天。

一輩子無憂無慮、沒病沒災，我活着的時候，世界就這麼美好，等我死了，世界還是這麼美好，所以……全世界絕大多數人，其實也想過這樣的日子吧……」

「可是這世上，總有人不願意啊。非要多吃一口，非要高人一頭，非要用各種法子，強迫別人做他們不願意做的事情。人間的歷史，輪迴再輪迴，兩千年前的耿江岳時期，人類的科技技術甚至比現在還強，能在月球上建立殖民地，人類完全有能力去完成這個普世理想，讓絕大多數人過上近乎不勞而獲的好日子，可還是失敗了。」

「那就殺。」趙九州神情篤定，「無非趕盡殺絕。」

十三先生道：「可這是要把人嚇跑的。」

趙九州道：「聽話的給好處，不聽話的殺。」

「然後呢？」十三先生道，「權力的源頭到位了，又如何鞏固發展，如何繼承延續呢？」

「共識。」

趙九州脫口而出，「以暴力和利益求局面統一，以共識和社會改造求局面穩定，然後……」

「然後還差具體的一步。」

十三先生道，「我本來想等你自己悟出這點的，可是我好像沒那麼多時間了。雖然你早晚都會知道，不過還是現在就直說吧。這人吶，其實絕大部分，都是很好哄的。只要有一個具體的工作在做，

能看到具體的成果，你再把他們擰成一股繩，再難的事情，也用不了多久就能辦法。簡單來講，我們需要一個具體的項目，作為歷史發展的錨定物。

農業社會的生產力，取決於青壯年勞動人口和土地，世界上的統治者和利益集團，通過這些勞動人口和土地，來獲得鞏固自身權力和利益的資源。

朝廷要賺錢，皇族和士大夫階層要賺錢，靠着這些錢，這套社會結構才能維持和穩定住。但老百姓不知道自己是在給他們賣命，老百姓以為只是自己肚子餓，要吃飯，要吃飯就要種地，要種地就得有塊能種地的田，除了吃飯，還要吃菜，還要吃肉，還要鹽。

那時候朝廷壟斷鹽鐵生意，老百姓只能自己努力讓朝廷賺差價，這個鹽鐵生意，就是當時最具體的歷史發展的物質錨定物。

雖然充滿血腥，但因為有人吃飽了飯，才有餘力去做其他更燒錢的事情。他們奢侈浪費，研究瓷器的各種做法，無形中推動了對能源的利用技術，更高的溫度，發展出了更強大的冶金和鍛造技術。因為土地交易而導致的亂世，也催生了科技技術的進步。

同樣的，到了工業和信息時代，大部分人類擺脫了土地的束縛，生產力的發展，產出了更多的資源，讓他們不用種田，也能在城市中找到吃飯的路子。

這時候的鹽鐵生意之類的錨定物，已經無法再支撐當時被稱作政府的統治工具的開支，由官僚和資本組成的利益集團，也在人類物質資源大爆炸的環境下，對利益有了更大的訴求。當時最常見和最主流的歷史錨定物，是房子。

普通老百姓拿出一輩子的積蓄，換取一個安身立命之地。這筆購房的款子，是如此的巨大，以至於人們必須靠借錢才能在年紀不算大的時候就買到它。

在這個過程中，依靠放貸而活的銀行從老百姓手裏直接掙了錢，那些組織人手造房子並從中賺差價的利益集團成員，從購房者手裏間接掙到到，而依靠販賣土地的政府，則表面上從開發商和建築商手裏賺錢，實際上，政府賺的也同樣是老百姓的錢。

老百姓用自己一輩子的血汗，供養政府、銀行和官商利益集團，但是老百姓並不知道，他們就像更久遠的幾千年前的那些人一樣，以為自己只是要吃飽，所以才不得不受那些苦。

可同樣的，正是因為這些老百姓，用盡自己一輩子的心血供養了大量靠他們而活的人，人類社會的技術，才一天強過一天，人類對抗大自然的力量也越來越強。

唯一的遺憾，就是受益者永遠是少數人，甚至在後來有了腦波電技術，依然沒能解決這個問題，人類文明的悲劇，又繼續在輪迴中持續了兩千多年，直到今天。

我們以為自己每天都在努力地為自己而活，但事實上呢？可明明我們的技術，已經足夠讓所有人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了，也有足夠拿來揮霍的原材料和能源。

那麼今天，我們的錨定物，又變成了什麼？」

十三先生，緊緊地盯着趙九州。

趙九州問道：「什麼？」

十三先生反問：「你想是什麼？你之前是做什麼的？」

「我之前……守糞坑？」

「那你守糞坑，是為了什麼？」

「社稷城的安全？不對！」

趙九州眼睛一亮，「是晶核！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都是圍繞着晶核在運轉！」

「沒錯。」十三先生道，「所以這個世界上的怪物，永遠都殺不光的。當這個世界圍繞怪物晶核運轉的時候，那些掌握這方面技術和這套社會經濟體系的資源分配權力的人，他們表面上會努力去搞一些努力提升晶核使用效率的動作，甚至開發怪物本身的使用價值，搞出像毒屍粉之類的東西，可歸根到底，他們只是想通過這樣一些動作，讓這套系統永遠保留下去。

只有這樣，他們和他們的後代，才能永遠利用獵魔師集團的名義和力量，享受他們多吃一口、高人一頭的權利，讓絕大多數人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險，去為他們的不勞而獲而努力。」

趙九州沒來由地，一下子就想起了老趙。

「我爸的腦漿子，都被怪物吃幹了……」

「是啊，無數個像你父親這樣的人，死在了這套系統之下。」十三先生道，「他們開發晶核和怪物，搞出靈能轉換器，你現在用的手機，那些視屏，那些辦公平板微機，所有這些東西，配套的能源系統，都來自怪物晶核。為了獲取足夠多的怪物晶核，他們不但坐視全世界的人類禁行區，規模日漸擴大，甚至還在城市內，主動製造大量的小型禁行區。

名義上充滿無奈，為了全人類的發展，為了能源安全，為了人類美好幸福的生活，可是，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到底最終幸福了誰，而誰又失去了年輕寶貴的生命？」

趙九州問道：「我需要改變錨定物？」

「也不見得，看你怎麼利用它而已，歷史的發展，終歸是需要類似的東西的，不是嗎？」十三先生道，「我們需要承認它的客觀性，就像你接下來，你是怎麼打算的呢？」

趙九州搖搖頭，「不知道。」

「沒關係。」十三先生笑了笑，「你現在至少知道，第三步該怎麼走了，對嗎？」

趙九州點點頭。

「什麼？是什麼？」十三先生看着他，身體中，開始有點點的光亮冒出，「說出來。」

趙九州道：「要統一，要萬眾一心。」

十三先生道：「還有呢？」

「要大義，要名正言順。」

「還有，還有……」

「要給夠好處，要衣食無憂，要人壽年豐……」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十三先生的身體，逐漸虛化，變得透明，他急切地看着趙九州，想從他的嘴裏，聽到某個字眼。

趙九州卻始終沒能想起來。

十三先生無奈地笑了笑，「年輕人，對這個世界，要有愛啊……」

趙九州眨了眨眼，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和耿江岳，兩個人合到一起就好了……」

十三先生微笑着輕嘆，「我活了十三輩子，都快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這輩子，又沒時間了。臨走前送你個禮物吧，我梭哈，全押你了。小趙，別讓我失望啊……」

飄渺的聲音中，充斥着整個房間的亮光，突然極速收回。

強大的光芒，匯聚成一個光點，倏然衝進了趙九州的身體。

「獲得【馬仲穎的靈魂】……」

苟命空間的聲音，瞬間在趙九州靈魂深處響起。

「【不死護身符】合成初級版，裝備效果：右胸部無敵；日間無敵；每日可滿狀態復活一次。技能【赦你無罪】：抽取目標犯罪衝動，使之變回一個努力工作的社畜。每日限使用一次。」

……

「九州！」

「老公！」

「趙九州！」

書房外面，安安和柳一飛、劉岩岩三個大肚婆，在趙九州回過神來的時候，焦急地跑了進來。九個月的大肚子，看起來就像duang、duang、duang的三個球，看得趙九州心驚膽顫。

「幹嘛呀？」趙九州抱都抱不過來。

安安和柳一飛一左一右挽住他的手，柳一飛嗚嗚唧唧。

「剛才怎麼了？」劉岩岩左右看了看，「十三先生人呢？」

「沒了。」趙九州道，「飛升了。」

「別開玩笑了……」劉岩岩道，「我們半天進不來，他想殺你嗎？」

「差不多吧。」趙九州道，「按他那套理論，我確實有死一下的必要。」

趙九州忽然間回過味來。

媽蛋，現在站在全世界最頂端的人，不就是他嗎？要說欺壓老百姓，他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吧？狗日的，鬧了半天，原來是指著老子的鼻子在罵……

難怪忽然就白日飛升了。

趙九州懷疑這貨其實就是料到自己要死了，所以臨死前來爽一把。

「算了，不說這個！」好歹拿到了【馬仲穎的靈魂】，原來十三先生就是馬仲穎，趙九州看着貢獻了一血了安安轉世，親了她一下，「這個月我早上不出去了，留在家裏陪你們。」

「嗯。」安安被趙九州的偏心安撫得滿心愉悅。

柳一飛又哼哼唧唧，非要趙九州也親她一下，這才作罷。

紫金城的另一邊，白銀軍直屬學術院內，莫懷仁沒來由地心頭一陣發堵。他奇怪地望向趙九州莊園的方向，十三先生，一整個星期沒回學院了……

與此同時，東南州機械製造廠的某廠房裏，一台組裝完畢的生化人，從流水線上下來。

激光噴射器，在它的背後，刺下了一個數字：14。

最後的工序完畢，一顆昂貴的經過標準化打磨的五級晶核，被塞進它的能量槽。

生化人睜開眼，舉起雙手看了看，臉上的表臉，宛如真人。

他的手心中，顯現出了今天的日期。

14號輕聲自語：「這次重生的速度，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