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0家起於民,自當用於民!
四下安靜。
呂卓深吸口氣道:
「秦博士,你混淆了一件事。」
「我等百家不參與治政,如何推廣自家學說?又如何大展身手?正是因為我們不能參與治政,所以才身陷囹圄。」
「你搞錯了因果!」
秦落衡道:
「我倒不這麼認為。」
「諸子的學說難道只有治政之學?」
「大爭之世孕育而生幾十個學派,每一家或多或少都涉及一定的治政之學,但有幾家真的成了體系?據我所知,百家中唯有法、儒、道、墨四家成了體系,其餘的都不成體系。」
「你們哪來的膽量想治政一國?」
「墨家自墨子身亡后,便一分為三,三家各執一方,墨家的體系也隨之分崩離析,秦墨、楚墨、齊墨,到現在都互不登對,誰又敢讓墨家的人執事?」
「連成體系的墨家尚且如此,何況只涉及部分的其他學派?」
「讓你們的學派主政,只會致使天下動亂,大秦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天下,又豈會自毀根基?你們想主政一國,非是我輕視爾等,而是你們各家都不夠格!」
四周死寂。
眾人竟皆沉默不語。
秦落衡繼續道:
「你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擺正心態,大秦是因法而強,因法而立,你們有什麼資格去不服?去跟法家爭主掌權?而法家何曾刻意輕慢過你們?」
「律法之下,一律平等!」
「正是基於此,像家、縱橫家等學派,才能跟法家、儒家、墨家等大學派受到同等對待,法家從始至終只限制了你們一樣,便是不准你們自如出入地方為官。」
「說是限制,倒也不全對。」
「法家並不禁止你們為官為吏,
你們都是有學識的人,若是出入地方為官,定能造福一方,法家要求的是必須熟讀律令,你們自恃為百家士人,抹不開面,因而才一直待在博士學宮。」
「在這點上,你們有不滿,可以理解。」
「但就你們現在這個模樣,誰敢讓你們去執政?」
「為了治政而主政,那你們不用再報幻想了,大秦不會給你們這個機會,但你們若是為民主政,或許可以期待一下,沒準大秦以後會放開限制,讓你們自如去地方為官為吏。」
「諸子之學,囊括天下。」
「治政之道只是其中一個方面,並不是諸子思想的全部,你們若還只執念在治政上,那幾乎可以坐等百家消亡了,相對法、儒、道,你們沒有任何優勢。」
「任何時候任何帝王,都不會選法儒道之外的學說。」
「你們想借主政來維持自身學派發展,這幾乎沒有任何可能,你們也不用再抱有任何幻想,正如名家爭辯的,實是實,虛是虛,虛實不能混淆一談。」
「沒機會就是沒機會。」
「若你們抱的是讓天下重新大亂的念頭,那我勸你們最好清醒一點,你們之所以能高居廟堂,並非是因你們博學多識,也並非是因為你們足智多謀,僅僅是大秦,是法家選擇對你們網開一面。」
「若是天下真的大亂,你們的確能得以喘息。」
「但也僅此而已了。」
「天下分久必合,就算天下亂了,早晚有一天,也註定會一統,到時有百家亂世的前車之鑒,任何一個主政的學派,又豈會再繼續放任百家自流?」
「到時。」
「迎接百家的只有毀滅!」
「不僅是肉體上的毀滅,更是學派思想上的毀滅,到時除掌政的諸子,其餘的諸子先賢道統一併會被覆滅。」
「而且是追毀一切文字及記事。」
「你們的學派將會徹底煙消雲散不復存在。」
「你們中或許還有人在跟六國餘孽合作,也有試圖教唆底層民眾暴動的,但我好心提醒你們一句,你們做的越多,造成的動亂越大,最後你們的學派可能會死的越慘。」
「這不是我危言聳聽。」
「而是事實!」
「你們可以捫心自問一下,若是你們學派執政,知道其他學派曾做過這麼多動亂天下之事,你們會不會對這些學派無比忌憚,甚至只想除之以後快?」
「你們當慶幸。」
「執政天下的是法家。」
「法家一切以律令法條為準則。」
「若是換做其他學派,早就大肆誅殺論敵了。」
「還會設一個博士學宮寬慰你們?」
殿內陷入漫長沉寂。
就算是能言善辯的呂卓、相晁,此時也垂下了頭,不聲不語,只是在腦海中思索著秦落衡所說的話。
若他們這一派為治國之學。
容得下其他嗎?
最後。
他們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
容不下,不敢容。
他們若是因亂國,得以實現治國,定會擔心自己會重蹈覆轍,所以必然會對其他學派無比警惕,為了以防萬一,恐真的會如秦落衡所說,誅殺論敵,殺之而後快!
他們臉上不由露出一抹懼色。
秦落衡道:
「問題其實已明了。」
「繼續執著治政之道,對百家而言,完全是死路一條,你們沒那個條件,也沒那個能力,更沒那個基礎,不要再執迷不悟了,當變則變,諸子的思想並不僅僅只有治國之政,還有為民之政。」
「諸子思想取之於民,自當用之於民。」
「在我看來,百家大有可為!」
眾人對視一眼,齊齊起身,朝秦落衡行禮道:「請秦博士上座,指點我等。」
秦落衡眼皮一跳。
上座?
他看了眼自己署房,也是大致明白了。
署房本就是博士一人一間,署房正常情況,除了博士,還有對應學派的學士及博士的門人,他們自然不能跟博士平起平坐,所以署房內博士的位置是要高於四周的。
只是......
他一醫家博士,初來乍到,坐其他人頭上,似乎有點欠妥。
遲疑片刻。
「諸位如此高抬,那我就卻之不恭了。」秦落衡朝四周回禮,隨即邁步走回自己原位,端正的坐了下去。
他居高臨下的望着下方諸博士。
平靜道:
「諸位如此厚愛,我就厚顏多說幾句。」
「百家想繼續留存於世,甚至想發揚光大,就必須改變觀念,這自然不是讓你們篡改諸子思想,而是要與當世實際情況結合,在我看來,諸子的主張,在當世依舊十分暢行。」
「治政不行,那就換條路。」
「百家主張從不局限一條,也不當拘泥於一條。」
「諸子先賢為天下提出過很多主張,有的適合戰時,有的適合和平時,眼下天下已定,百家自然不能再盯着戰時主張,而當盯着和平時的相關主張。」
「在我看來,百家和平時期的志向總綱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諸子先賢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百家出於民,興於民,自當用於民。」
「為民才是百家根本!」
「諸子生活在大爭之世,天下裂土分封,因而主張大多是治政,對太平場景未有過多涉獵,即便有,也是淺藏輒止,諸位生活在統一國度,卻是能以此為契機,完善自家學說,讓自身不再有局限。」
「這豈不比逃避更有意義?」
「還請秦博士細說?」相晁作揖道。
秦落衡道:
「就拿墨家而言。」
「墨家精通涉獵的方向很多,其中關鍵的一點便是『義』。」
「在我看來,墨家完全可以把義,從戰時的小義,延伸到為萬民立命,救助幫扶萬民的大義上。」
「此話怎講?」相晁問道。
秦落衡笑着道:
「戰時,墨家的義是『行俠仗義,懲奸除惡、除暴安良』,這能幫助的人有多少?至多不過數百。」
「這在戰時自然是義舉。」
「為民除害!」
「眼下天下已經一統,大秦治下民眾足有兩三千萬,墨家的目光還只局限在幫助數百人的義舉嗎?」
「這豈不目光狹隘了?」
「而且仗劍殺人本就於法不合。」
「自不能推崇。」
「但墨家的義便只能用在殺人上?」
「我看未必。」
「墨家精通各種奇淫巧技,眼下大秦大興土木,咸陽附近便有帝陵、直道、馳道,且不說還有各地的水利,這些土木工程,都需要用到大量人力,若是墨家能改良工具,提高搬運、施工效率,豈不是能直接惠及數百萬人?」
「這難道不是在為萬民立命?」
「墨家有惠及萬民之功,民眾又豈會不高看幾眼,到時有萬民作為支持,你還擔心墨家不能興盛?」
相晁臉色微異。
他遲疑了一下,開口道:「秦博士說言甚是,但正如你所說,我墨家已三分,我隸屬於齊墨,而精於各種製造的是秦墨,我就算有心壯大墨家,沒有秦墨幫助,恐也難以實施。」
秦落衡搖頭道:
「你的確不是秦墨,但你是墨家博士。」
「一筆寫不出兩個墨字。」
「你們就算一分為多,但終究是同宗同源,唇亡齒寒,你齊墨能言善辯,難道就不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其餘兩家?墨家已至生死存亡之際,其餘兩家若還固執己見,不肯緩和,那墨家當亡。」
「墨家若能重新合一,只可能是你齊墨促成。」
「你既然為墨家博士,自當擔負起振興墨家、讓三墨歸一的重擔!」
「這是你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