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這是我們的國家

番外一 這是我們的國家

2018年。

蜀州大學。

會計系。

一場小範圍的新生交流會正在召開。

全系四個班的學生齊聚在階梯教室里,東張西望,竊竊私語,興奮難耐,躁動不安;

剛剛認識的舍友們湊在一起,交流着宿舍的條件、食堂的飯菜、校門口的網吧、以及成熟時髦又漂亮的學姐或者英俊帥氣的學長;

當這個幾乎伴隨着他們過去全部求學生涯的理想——上大學實現之後,他們都在努力而貪婪地適應着新環境。

同時,對即將開始的全新求學生涯,他們也是滿含着期待,期待着那些在無數個午夜夢回幻想過的大學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

時間對蟬鳴和人噪充耳不聞,不疾不徐,按照自己固有的步子,慢慢接近了下午三點。

一行五人,三男兩女,在一位輔導員的陪同下,走進了教室大門。

正是四位帶班的班主任外加系主任。

「哇!」

本該立刻安靜下來的教室,卻驀地升起了更大的私語聲。

從前排傳向後排,像是春風拂過竹林,像是浪花拍打礁石。

隊伍中,一個女老師,明媚如花,溫柔似水,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這些稚嫩卻又熱血的少男少女們夢想中那知性又柔美的樣子。

「江老師,你果然是魅力十足啊!你這屆的課怕又是堂堂爆滿哦!」

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坐下,一個老師就笑着調侃道。

江清月微微一笑,笑容平和而優雅,「只要他們能學得進去就好。」

坐在正中的系主任點了點頭,「小江這句話說得好,只要他們能學到知識,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嘛。」

一旁的諸位也都笑了笑,按說木秀於林,其餘人多少會有些不滿,但江清月一向不爭不搶,為人也溫和周到,大家也沒誰會因為這個給她使什麼絆子。

當然,這當中,有幾分因為忌憚是她背後那位如今仕途光明而坦蕩的老公,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大家安靜!」

輔導員走上講台,拿着話筒開口,聲音如同盪開的漣漪,壓平了教室里所有的議論聲。

「首先,歡迎大家來到蜀州大學,來到我們學院,就讀我們會計系。」

此時的少年們,熱情還未褪去,用熱烈的掌聲響應着台上老師的話。

哦,不對,這還不是老師。

接着,輔導員又說了一大堆啰嗦的事,什麼吃飯、生活、學習的各種注意事項和學校規範,落在老生耳朵里,都是些起繭子的廢話,但新生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下面,有請咱們會計系趙主任講話!大家歡迎。」

系主任在掌聲中走上講台,又在掌聲中走了下來,留下了一堆隨風而散的官腔。

輔導員的聲音再度響起,「下面,有請我們會計系教師代表,許老師,上台講話。」

一陣不由自主的失望嘆息,讓正起身走向講台的中年男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但想到那個曾經請他們全系老師一起吃過一頓飯的男人,和他身上那些無形又攝人的光環,中年男人便對江清月恨不起來。

於是他只好將不爽轉移到了這幫不知輕重的學生身上。

簡單的開場過後,他直接火力全開。

「你們是不是覺得伱們考上了蜀州大學這樣的重點學校,能夠坐在這間教室,你們十分自豪和驕傲?我告訴你,你們錯了。」

「Z國的教育,培養出來的只是庸才,擅於做題考試,卻缺乏創造力我知道這樣說你們肯定不服,但你們自己看看,這麼多年,我們培養出來過諾貝爾獎嗎?十幾億人為什麼就出不了一個呢,因為Z國的教育出了問題,我們的思考都是經驗主義的總結,卻極度缺少科學的思辨和創造。」

「就拿會計學來說,Z國人記了幾千年的賬,最後複式記賬法還是人家威尼斯商人憑藉一個文藝復興輕鬆搞定,奠定了我們現代會計學的基礎。這還只是文藝復興這頂偉大皇冠上毫不起眼的一個小小點綴。」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M國,以及羅馬州,為人類科技的發展,文明的進步,作出了多少貢獻?我們呢?我們也有過,那是在古時候。甚至說古時候的貢獻也不能稱之為貢獻,只是在這麼龐大的人口之中,極個別天才的靈光閃現而已,成果就是比誰誰誰早多少年發明了什麼,天天在嘴邊吹得起勁,但實際應用呢?成果呢?沒有!火藥就拿去放了煙花,造紙術也沒能引發啟蒙運動,對科技和文明的推動全是被動的。我們引以為傲的悠久歷史也就剩個悠久了,其餘什麼都不是!」

「現在網上一片膨脹,什麼大國崛起,什麼世界第一,那是愚民的論調,我們作為高等學府的高級知識分子,應該要有自己冷靜清醒的思考,知道我們還差得遠,西方依舊是我們文明的燈塔,值得我們去欽佩和學習。」

「我這麼說,不是罵你們。是希望你們知道什麼是真的好,什麼是假的厲害。希望你們有一天,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國門,去看看那些真正先進的國家,去學習真正先進的文化,在先進的文明中生活,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不管你們是通過什麼樣的教育手段培養出來的,但至少你們也的確是一代人裏面的佼佼者,你們就更應該找准自己的定位,好好學習,好好聽講,用更多的努力,走出國門,去過上更好的人生!」

掌聲遲疑了一下,在輔導員適時的帶頭和提醒下,慢慢響起。

系主任微微皺着眉頭,旋即又想起這只是三四個班的小會議,便又放鬆下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過等中年男人坐回座位,系主任還是小聲提醒了一句,「有些話,私下裏說說就好了,注意影響。」

中年男人笑了笑,「我也沒說什麼錯的啊!希望他們上進嘛!」

系主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沒再說話。

輔導員走上講台,「感謝許老師的精彩發言,希望大家將老師的諄諄教誨都銘記在心,那麼,今天」

「等等。」

就在輔導員準備開口遣散眾人的時候,江清月卻忽然開口叫住了他,然後扭頭看着系主任,「趙主任,我能說兩句嗎?」

系主任哈哈一笑,「那當然,你能講兩句那我們也算是順應民意了。」

眾人都跟着笑了笑,輔導員見狀立刻笑着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江老師要跟大家說兩句,還不快快鼓掌!」

江老師?

誰啊!

對這些懵懂的新生而言,人和名還對不上號。

但當前排的學生看着起身的江清月時,立刻激動地鼓起了掌。

掌聲便如被風吹過的麥浪,迅速從前排蔓延到了後排。

在明顯比先前熱烈得多的掌聲中,江清月走到前台。

「同學們,你們好,首先,歡迎你們,歡迎你們在蜀州大學開啟你們人生的新篇章。」

聲音不大,如清溪流淌,整個階梯教室卻在剎那間鴉雀無聲。

「很高興能夠跟你們一起聊聊天。現在我們還沒開始教學,所以今天也不跟大家交流什麼學習上的事情。只是想跟大家聊聊未來。」

「首先,我想請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認為,我們的國家有哪些不夠好,存在着不足的地方?大家可以舉手作答。」

話音一落,許多學生都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在蚣蜘橫行的2008年,2018年,整體的社會氣氛已經很向上了,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跟當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先前那個老師是在毫不掩飾的崇洋媚外,那這位江老師就是明目張膽地貶低自己的祖國了。

系主任的眉頭也微微皺起,但旋即想到了什麼,又放鬆了些。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江清月並沒有叫人起來回答,而是自說自話地道:「我們國家還是存在許多不足的,經濟民生需要進一步提升,尖端科技的差距需要追平,地區發展不平衡的問題需要解決,新形勢下的制度建設也需要跟進,這些是客觀存在的,我們必須要承認,否則也不會有全面深化改革的需求了。」

「但是。」

江清月的聲音驀地一沉,眉眼之中流露出堅定,在一張張青澀的臉上掃過,「這些不足,不是我們嫌棄乃至於逃離的理由,而是我們堅守和奮鬥的目標!」

台下,先前大放厥詞的中年男人臉色猛地漲紅。

江清月卻看都沒看他,而是定定地望着這些學生,「太過久遠的艱苦我不想跟你們談,咱們聊聊近一點的,不說空話,我們學會計的用數據說話。1991年,90年代了,那年我國的人均GDP是多少?348刀。而M國呢?刀。這中間的差距是多少?70倍。也就是說他們的國民一年的收入,我們需要掙一輩子。」

「面對着這樣的巨大如鴻溝的差距,我們的祖輩、我們的父輩是怎麼做的?不發牢騷,不放怨氣,不吹冷風,不說怪話,敬業樂業,腳踏實地,流淚流汗甚至於流血,更有甚者獻出了生命。他們就這麼一步步追趕,將這個差距,從70倍到60倍,到50倍,到40倍,到30倍,到20倍.」

江清月每數一個數,就彷彿在眾人面前豎起了一道里程碑,上面刻滿了舉國上下艱苦奮進的歲月痕迹,讓一幫學生們的心潮竟也跟着漸漸澎湃了起來。

「去年,M國是5.99萬刀,我們是0.88萬刀,這個差距已經來到了不到七倍!這才有了這樣寬敞明亮的現代化階梯教室,也才有了坐在這個教室裏面的你們,光鮮亮麗,無憂無慮,歲月靜好的樣子。」

「所以,我們現在更該做的是什麼?一是感恩,二是需要明白,當我們覺得它不好,那就去建設它,改善它!不是只知道抱怨,更不是滿眼羨慕別人家裏有多好,想搬過去。因為再好那都是別人的。Z國不是別人的Z國,是我們的Z國,是我們每一個人組成的這個偉大國家。」

「大學的四年,是你們踏入社會前最後的準備,如果真要有什麼希望和寄予,我想說,大家可以慢一點,穩一點,想清楚自己的前路,再堅定地走下去,和我們的先輩們一樣,一步一個腳印,自然就能走出一條寬闊結實的人生道路來。那些宏大的敘事看似離我們遙遠,但實際上,正是由千萬個你我一起組成的。各位同學,我們一起加油!好不好!」

「好!」

幾乎掀翻房頂的吼叫聲后,是如雷鳴般的掌聲。

原本在江清月剛開口還有着些許不滿的學生們,此刻發自肺腑地覺得,就得是這樣的覺悟和發言,才配得上那綽約動人的風姿。

散了會,江清月平靜地走回辦公室,一個跟她關係不錯的女老師微笑着委婉提醒道:「江老師,你這一番發言,可是瞬間就把許老師比下去了啊!」

江清月淡淡一笑,「各抒己見嘛,相信這麼幾句話許老師還是容得下的。」

女老師自然是知道江清月的背景,不管是韓老還是霍千里,都可以給江清月這麼做的底氣,所以她也不再糾結那個,只是笑着道:「你一貫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今天怎麼有興緻主動說這麼多?」

江清月笑了笑,卻並沒有答話。

不遠處的系主任辦公室里,許老師憤憤不平地看着系主任,「主任,你剛才攔着我幹什麼?她江清月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落我的面子,我還不能反擊幾句了?」

系主任遞上一支煙,幫忙點上,靠在椅子上緩緩道:「然後呢?」

許老師一愣,系主任語重心長,「然後你們倆就正式決裂?吵一架?起衝突,老死不相往來?」

許老師張了張嘴,卻發現確實如系主任所說的那般。

他不反擊,這事兒也就這麼過了,頂多就是理念之爭,兩人面子上也還能過得去,對今後影響也小,但若是矛盾升級成了當面衝突,那雙方也就被架起來了,矛盾也就被擺在明面上了。

系主任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聽懂了,緩緩道:「你可別忘了,人家背後還有韓老,還有一位我們所有校領導見了都得賠笑臉的好老公。」

許老師心裏當然知道,要不然他何必要忍,但是嘴上卻還是如死鴨子一般嘴硬道:「韓老都退了好久了,他老公,也就是個處長,恰好在那個重要位置上而已,等離了那個位置,誰還買一個處長的賬!」

系主任默默抽了口煙,懶得跟他計較,心中暗道,省委組織部幹部一處的處長,跟別的處長能一樣嘛!還別說人家跟幹部三處的處長是鐵哥們!

正說着,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他一看來電人,連忙站起,「楊校,您好。」

「小趙啊,你跟你們系江老師說說,看能不能通過她,請霍巡視員出來吃個飯,具體理由你琢磨琢磨。」

「好的,好的。」系主任先是連忙答應,然後一愣,「巡巡視員?」

「助理巡視員。今天任命剛出來,所以讓你趕緊聯繫啊!」

「哦哦!好!」

掛了電話,系主任將煙頭摁滅,扭頭看着一旁的中年男人,「你看,這就不是霍處長了,變霍巡視員了。」

中年男人嘴角抽了抽,默默抽了一大口煙,在肺上過了一圈之後,將心頭的怨氣都吐了出去。

這個世界這麼美好,嘔什麼氣呢!

罷了,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六點,一輛普普通通的小汽車開進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區。

五分鐘后,江清月打開了家裏的大門,沒有見到兒子如往常一樣迎上來,忽然面色微紅。

霍千里從廚房走了出來,笑着道:「馬上,我在裝盤了。」

江清月眉眼似月,調侃道:「怎麼敢勞動大領導,我來吧。」

霍千里湊過去在她面頰上輕吻了一下,「江老師好好休息,很快就好。」

江清月將包放在玄關上,沒有去坐着休息,而是倚著廚房門,「我今天跟一個老師吵架了。」

霍千里一點不慌,手裏動作不停,淡淡一笑,「這倒是難得。」

「也不能說是吵架。」江清月簡單將情況說了,「我只是覺得平日在辦公室隨便他怎麼說,但這些孩子現在還沒什麼分辨力,幾句話給人帶歪了可是影響一輩子的事,只好站出來說了幾句。」

霍千里扭頭豎起大拇指,「說得好,就得這樣,換了我,我直接就開罵了,崇洋媚外,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的,什麼玩意兒!」

他端起盤子,笑着道:「咱們佔着理呢,不用擔心。要是他想不講理,那更不用擔心了。」

江清月白了他一眼,心裏不禁生出一股暖意。

真要有事,眼前這個男人永遠可以是她最牢固堅實的倚靠。

將從外面打包回來的飯菜重新裝盤擺上桌子,二人卻都沒急着入座,江清月輕輕環住霍千里的腰,「你工作調整的事情有定論了?」

霍千里習慣性地颳了刮江清月的鼻尖,「江老師消息怎麼這麼靈通?」

江清月靠着他的胸膛,「今天系主任找了個蹩腳的借口,想讓我請你吃飯,我猜就是有什麼變化。」

霍千里嗯了一聲,「工作沒變化,提了個助理巡視員,沒什麼好在意的。」

嘴上這麼說,實際上的情況肯定不是,江清月也懂,並不多問,但終歸是件十足的大好事,她也發自內心地替老公高興,看着桌上的飯菜,笑着道:「那你把媽和兒子支走,就是想跟我好好慶祝嗎?」

霍千里微微挑了挑眉,讓笑容變得有些意味難明,「想跟你,但不是慶祝。」

江清月臉瞬間一紅,霍千里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國家有號召,身為國家工作人員,是不是得積極響應?」

江清月扭著頭,聲若蚊蠅,「要了這麼久都沒要上,算了吧。」

霍千里嘿嘿一笑,「自古難成之事,做成了都是大事,也才有成就感。我都想好了,老二要還是個兒子,就叫他霍難成!」

江清月無語笑道:「哪有叫自己兒子難成的。」

霍千里直接攔腰將江清月抱起,「什麼啊,我說的南辰是南方的星辰,多好的寓意。」

「哎呀,你還來真的啊!桌上的菜!」

「管他呢!反正就我倆吃,一會兒再熱一下就是了!」

「哎呀,你唔唔」

門關,門開。

夏日的陣雨說來就來。

拍打着窗戶,經久不息。

——

祝偉大的祖國,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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