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不敢回家的殷小姐

第一四七章 不敢回家的殷小姐

然傳說中的俞大猷,帶着三千兵馬而來,那就不需要t瞎指揮了。

所以把情況交代清楚后,沈默便借口『昏昏欲睡』,準備去尋一處乾爽的地方睡一覺。

臨下去的時候,俞大猷突然朝他眨眨眼,又朝後面努努嘴,不知道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沈默不明白卻也沒追問,徑直往後方走去。

他一路往外走着,沿途或坐或卧的鄉勇們,不管多疲累,都起身熱情的向他問好,畢恭畢敬的稱他為『大人』……沈默用自己英勇的表現,贏得了這些純樸農民的尊敬。

聽着人們由衷的讚譽,他臉上卻火燒火燎的……這一戰打成這樣,已經充分證明了,他沈拙言並不適合當戰場指揮這個十分拉風的角色。

要知道倭寇的數目不足三百,且大多也沒有頭盔甲冑,還要游泳往上岸。自己這邊又是打埋伏、又是設機關,上千人居高臨下,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若按他戰前所料除非鬼子不靠過來,靠過來就死無葬身之地。

但結果可好,卻被倭寇反過來衝殺,幾下花槍便將己方調動的左支右絀……有的地方擠著三五百人,有的地方卻只有三五十人。更別說最後在其主力衝擊之下,防線幾乎崩盤……若不是吳成器帶人及時趕到,恐怕他就得到地府里去反思了。

沈默不想在『倭寇多厲害,鄉勇多差勁』上尋找自我安慰,他知道在幾十年前,他的那位祖師爺,王守仁先生,曾經靠着萬八千臨時招募起來的義軍,擊敗了寧王的十餘萬大軍。人家之所以創造軍事史上的奇迹,靠的不是手下訓練有素……事實上王先生的那些部下,基本上沒有訓練過……靠的是無與倫比的戰爭智慧與戰場感覺,總能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用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來達成自己的目標。

而自己兵也讀了,腦子也不笨,為什麼在戰場上腦子裏卻是一團漿糊,完全沒有對局面的掌控能力呢?想來想去,他便得出一個結論沙場指揮,非我所長也。

得出這個結論后。沈默心裏挺不是滋味地。看到長子在一堆篝火前朝自己招手。他深吸口氣。強打起精神來。走到長子身邊道:「腿好些了么?」因為游泳時太過用力。長子地兩條大腿都抽筋了。上了岸站都站不起來。所以被安排在後面休息。

聽到沈默問話。他羞紅臉道:「好像是拉傷了。」

沈默『哦』一聲道:「那就歇一陣吧。」如果是拉傷地話。十天八天沒法走道。一兩個月無法跑步。

見沈默有些魂不守舍。長子輕聲道:「還沒謝你地救命之恩地……若不是你和那位壯士冒死相救。我肯定就被倭寇千刀萬剮了。」

沈默使勁搖搖頭。雙手捂住臉。悶聲道:「不要說了。我在船上丟下你一次。不能再丟第二次了。」

長子沉聲道:「船上那種情況,實在沒有一點指望。你要是亂逞英雄,我都會鄙視你的。」

沈默這才抬起頭來,澀聲問道:「沈安和福六……」福六是長子的活計。

長子緊皺着眉頭,回憶著那令人痛苦的場景道:「當時我們正在玩牌,突然聽到樓下亂成一片。管事的急匆匆下去,便沒有再回來……我感覺八成是遇上水賊了,便和他們兩個在屋裏藏起來。」

「後來呢?」沈默不由升起一絲希望道。

「那屋裏有地方藏嗎?」沈默驚奇道:「除了床和桌子,就沒有能藏人的地方了吧?」

「我們三個都躲在床底下。」長子比劃一下道:「那床足有九尺寬,三個人藏在下面,還顯得很寬敞。」

「後來呢?」

「後來那些人開始搜屋,」長子鬱悶道:「他們十分有經驗,進來就拿綉竿往床底下捅,我那麼大的個子,又在最外面,自然就露了餡……」說着便滿臉羞愧道:「當時我以為他們只是普通的水賊,便讓福六和沈安繼續藏着,自個爬出去投降,想着好死不如賴活着,就是把所有的錢財都交出去也行。」

看他無地自容的樣子,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誰都有些不光彩的一閃念,只要做沒出來,就不算數。」

「他們本來想直接殺了我,刀都拔出來了,卻聽外面有同夥說『龍頭要留個嚮導』,那倭寇便問我,願不願意當這個嚮導。」長子彷彿沒聽見他的話,猶在自顧自道:「我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了,然後他們就把我**去,我本以為他倆這樣就得救了……誰知那些

分狡詐,繼續拿杆子往裏捅。」

「我走到門口時,就聽他們狂笑道:『又捅著一個』,回頭一看,便見福六被拖了出來……」說着便失聲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含混道:「要是我不答應,活下來的就是福六了……我真是一頭貪生怕死的臭狗熊啊!」

對長子心中的糾結,沈默感同身受,其實他也在經受着同樣的煎熬……明明自己做的沒錯,但心裏就是不能原諒自己。他輕輕拍著長子的背,沉聲安慰道:「不要妄自菲薄,你是真正的大英雄!要不是你大智大勇,帶着倭寇繞開了那麼多的村鎮,不知道還有多少老百姓要死於非命呢!要不是你捨身飼虎,帶着倭寇來這化人灘上,咱們也不可能瓮中捉鱉,給死難的人群報仇。」

長子很聽沈默的話,聞言好過了許多,訕訕道:「我沒想過當什麼英雄,就是出去后看到他們殺人**,比畜生還要可惡,這才知道那些人是倭寇……我當時就想着,可不能讓他們再去禍害鄉親了,別的什麼也沒想。

心結解開了,同樣折騰了兩天兩夜的長子,便沉沉睡去,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沈默最怕聽的就是這如雷貫耳的呼嚕聲,在其伴奏之下,他是翻來覆去睡不着,便憤憤起身,虛踢了長子一腳。看看天上的月亮,離著天亮還有最少一個時辰,只好再尋去處睡覺。

看到遠處停著幾輛官軍的草料車,沈默便快步走過去……睡在又干又軟的草料堆上,可比睡在地上強多了。

走過去現無人看守,沈默便挨個摸一摸,試試哪輛車上的草最干最軟。誰知剛剛走到第二輛車,便聽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道:「沈公子……」

沈默不由打個寒噤,循聲一看,便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蜷在車斗一角,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正滿含着欣喜的望着他。

沈默走進兩步,藉著月光端詳片刻,不由驚呼一聲道:

那人趕緊伸出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他不要說出來……卻也無疑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沈默看一下四周,不由笑道:「我腦子有點木,你別介意啊。」

殷小姐搖搖頭,小聲道:「你……沒有受傷吧?」

沈默活動一下四肢,呵呵笑道:「運氣還不錯,皮都沒有破。」說着走到車后陰影處坐下,以免被人看到。待藏好身子后,奇怪道:「你怎麼跟着來了?」

殷小姐輕聲道:「俞將軍碰上我,怕我一個人回去危險,便把我捎上了。」

沈默這才明白,俞大猷最後那曖昧的表情,原來是這麼個意思。頓一頓,輕聲道:「你家裏人知道了么?」

殷小姐聞言身子一顫,沉默良久才哀傷道:「沒有……」

「一直沒機會給家裏傳話嗎?那他們一定快急死了。」沈默直起身子道:「我這就去找人給你報個信。」

「別去……」殷小姐凄聲道:「是我不敢給家裏報信的。」說着微微仰起頭,兩眼通紅道:「我之所以跟着俞將軍來,除了……,也是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

沈默那兩天沒睡覺的腦子,確實趕不上平時靈光,稀里糊塗的問道:「面對什麼呀?死難的家屬嗎?那是倭寇作孽,也不是你的責任啊。」

殷小姐先是緩緩搖頭,又是慢慢點頭,低垂著螓小聲道:「該我承擔的責任我是絕對不會逃避的。」

「好吧,就算你準備承擔責任。」沈默苦口婆心的勸說道:「那也得回去,先做回你的殷大小姐才行,現在這隻小泥猴,有什麼能力承擔責任呢?」

殷小姐沉默良久,最終流下兩行清淚來,這才幽幽道:「好吧,我回去……」

沈默卻分明聽到了心碎的聲音,起身趴在車沿上,定定的望着她道:「到底怎麼了?」

殷小姐欲說還休,難於啟齒,淚水卻止也止不住,最後咬着衣角無聲的哭泣起來。

沈默被徹底弄糊塗了,只好拍著腦袋道:「讓我想想,你到底為什麼哭……」想了一會兒,便想明白了,他嘆口氣道:「你確實遇到了個大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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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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