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章 欽差到

第一五九章 欽差到

日五更不到,城內便鄉勇盡出,開始打掃街道,攆

待到了天光大亮,太陽快升起來的時候,街面上已經是乾乾淨淨,看不到一點礙眼的東西了。這時便有近百民夫分作兩人一組,一邊一手拎着雙耳大木桶,一手拿把藤條編的長把大木勺,將青石鋪就的大路,潑得又濕又勻稱。

這樣地上那些掃不去的灰土,便被衝進了道邊的陰溝之中,太陽出來一照,地上錚明瓦亮,一點揚塵也沒有……至於城外,在昨日便已經凈水路、黃土墊道,早就做好了恭迎欽差大人的準備。除了好看之外,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欽差大人的隨員多半是白襪皂鞋或粉底皂靴,如果不把地上洒水,那走過之後鞋幫子、袍角子都是土,心情定然不好。

到了卯時三刻,知府大人便攜著同知、通判、推官,並兩縣縣令、佐2,共計十名有品有級的官員,在三班衙役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到了北門外,出城數里恭迎欽差大人。

緊趕慢趕行出十餘里地,終於見河上泊著一艘高大樓船傘、扇插列艙面,數排衣甲鮮明的親兵護衛,拱衛著一個三品官員立在船頭,朝着唐順之遙遙的招手。

唐順之趕緊下轎,率領眾官俯便拜道:「恭迎欽差大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白面長須的三品官員,便是欽命祭海大臣兼傳旨欽差,通政使兼工部右侍郎趙文華,他先替皇帝受了三叩九拜的大禮,又接受眾人的再次叩拜,然後才笑眯眯道:「荊川兄與諸位快快請起。」

那樓船這才靠了岸,船板架好后,一隊隊持刀衛兵從上面下來,然後便是老長的欽差儀仗,最後才是八人抬着的綠圍紅障泥大轎,顫巍巍的從船上下來……也不怕掉水裏去。

唐順之率眾官員在道邊恭迎。待那八抬大轎經過時,轎簾掀開,白面長髯的趙文華笑眯眯露出臉來,對唐順之笑道:「荊川兄還不上來,還要兄弟我下去請你不成?」

唐順之恭謹笑道:「大人折殺順之了,您是欽差天使,下官豈敢與您同轎?」

趙文華聞言暢快笑道:「你我是同榜進士。我還得叫你一聲師兄。咱們就要講那些繁文縟節了。」

唐順之這才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一個長隨便掀起轎簾。請唐大人上去。

眾官便各自上轎。紹興城地兩位縣令跟在最後面。呂縣令小聲嘀咕道:「知府大人也忒小心了。那麼奉承姓趙地作甚?」

李縣令小聲道:「聽說嚴閣老這乾兒子是個小心眼。唐大人是防小人呢。」

「聽說咱們張部堂就不買姓趙地賬。」呂縣令小聲笑道:「這傢伙在杭州時。還想跟張部堂索賄。被張部堂弄了個灰頭土臉。」

李縣令搖頭笑道:「那些都是大人們的事,咱們當好七品芝麻官就行了。」

呂縣令嘿嘿笑道:「我可聽說你老兄也在受賞名單中。」

李縣令撇撇嘴道:「誰知道呢。」便掀帘子起轎走人了。

望着他的背影,呂縣令恍然道:「這傢伙看來已經有底了。」說着嘆口氣道:「誰讓人家命好呢,攤上沈默那樣的好學生呢。」也上轎跟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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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午時,紹興城北門外人山人海,人們從各處早早趕來、翹以待,只為看一看欽差大人的排場。

「來了來了……」看到東北邊遠遠駛來一隊人馬,大夥興奮的叫了起來。

維持秩序的官兵登時緊張起來,他們用鞭子和槍桿驅趕看熱鬧的百姓,將中央大道隔離出來。

這邊剛剛維持好秩序,那邊欽差大人地儀仗便到了,先有兩隊共二百人的衛士,穿着鮮亮甲冑,手持明晃晃的長槍在前面開路,後面又跟着一百兵士,打着刺繡繪畫的各色旗幟,木雕鐵打金裝銀飾的各樣儀仗,以及迴避、肅靜、官銜牌、鐵鏈、木棍、烏鞘鞭,一對又一對……過了好一會,才見到一柄題銜大烏扇,一張三檐大黃傘兒,罩着一頂八抬大轎緩緩過來。

轎帘子一直沒升起來,老百姓壓根就沒見欽差長什麼模樣,但這從未見過地排場,卻已經深深印在他們的心中,在今後許多年內,都將被反覆提及,用作教育子孫上進的素材。

轎內的趙文華心中也不平靜,他透過薄紗帘子,已經看到了唐順之為自己安排的十分隆重,不由感慨萬千道:「同年就是同年,知道

路上受委屈了。」他本以為自己奉旨南下,地方上送,小心奉承,讓他趙侍郎風風光光、賺得盆滿缽滿……他這樣想其實也沒錯,因為京城下來的官員,甭管大小,地方上都會賣力巴結的。

誰知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沿途地方官竟然不買他這個三品大員的賬,除了管頓飯之外,臨行贈送的竟然都是土特產!

那可不是名義上的土特產,而是真真切切地土產和特產……而是些什麼干筍啊,蜜桔啊,山茶油啊,老燒酒啊,全是些不值錢的玩意!

現實和理想之間的差距,讓趙侍郎太失落了,他一直覺著莫名其妙,直到見到了總督六省軍務的張部堂才明白了,原來根子在這裏別人買他,或他乾爹的賬,可張部堂卻壓根沒將他看在眼裏,甚至對他乾爹嚴閣老,也不太感冒。

翻一翻老張的履歷,原因便寫在裏面了,嘉靖十六年,人家張經任兩廣總督的時候,嚴閣老還在掛着個虛職編宋史玩呢。雖然說後來嚴嵩扶搖直上,入閣當上了次輔,後來又成了輔,為天下百官之,地位比張總督要高半頭了,可嚴閣老是怎麼入閣的?靠着寫青詞,阿諛奉承才上去的;又是怎麼當上輔的?是造就于謙之死後地最大冤案,踩着提攜過他的老鄉夏貴溪的屍體上去的。

而夏言偏偏又對張經有知遇之恩。所以這位牌子硬、資歷老、本事大的張總督,雖然拿嚴閣老無法,卻是萬萬不會買他乾兒子地賬的。

偏生趙文華在京里囂張慣了,除了他乾爹之外,什麼大學士、尚書之類,統統不放在眼裏,就連對着徐階也敢直呼其名。現在到了地方上卻被個總督不待見,心裏早就憋壞了。

於是在杭州見到張經之後,他十分不自量力地決定,給這位總督一個下馬威,竟然在接風宴上,當着數位高官的面說:『兄弟千里奔波,一路上損耗頗大,希望部堂大人襄助一下。』這哪是要求援助,這是裸地索賄。

可張部堂依舊談笑風生,大吃大喝,卻彷彿沒聽見他所說一般。趙文華臊得滿臉通紅,可也不能這樣算了,不然他和他乾爹的臉就算是丟盡了,於是他又說了兩遍。

張部堂還是沒聽見……

趙文華終於憋不住了,沉聲道:「我是欽差!欽命祭海大臣!」

張經淡淡一笑,用一種乾巴巴地語氣說:「我也是欽差,欽命總督抗倭大臣,還有王命旗牌。」

趙文華一下子無話可說,他這才現,面對的是一個自己無法比擬的龐然大物……論資歷,人家跟嚴閣老一輩的;論官銜,人家是二品大員,他才三品;論權勢,人家總督六省抗倭,乃是一等一的方面重臣,他則是被派出來祭海的,完事兒就得回去。

在一眾省級高官嘲笑的目光中,趙侍郎算是把臉丟到姥姥家了,第二天便匆匆離開杭州,往紹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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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上添花永遠比不上雪中送炭,當趙侍郎感到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待遇時,心中的激動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他緊緊拉着唐順之的手,眼圈紅道:「荊川兄,好兄弟啊!你的盛情,兄弟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唐順之笑眯眯道:「梅林兄哪裏話,你我既是同年,又對我有引薦之恩,搞得隆重點也是應該的。」他的目光仍然清澈無比,彷彿赤誠無比。

兩人說話間,轎子終於停下來了,待轎簾掀開之後,唐順之便看到滿眼都是觀禮之人,不由開懷笑道:「荊川兄果然不負所託。」

唐順之笑道:「前日接到梅林兄的親筆信,這才知道陛下對此次封賞有着特殊的期望,順之自然要按照梅林兄的意思,把全府的讀書人家都招來了。」

「兄弟實心任事啊。」趙文華又感動一把道:「我們去看看這個幸運的小子吧。」

三聲炮響之後,欽差大人與知府大人下轎行在紅毯之上,紅毯的另一端,是沈賀與沈默父子倆。

兩隊人的中間,還擺着香案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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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趙文華就像一根攪屎棍,東南自此大亂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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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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