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二章 嚴世蕃的反擊

第五四二章 嚴世蕃的反擊

第五四二章嚴世蕃的反擊

鄢懋卿正在回顧自己的官宦生涯。一個宦官走進來了。

他跟陳洪是舊識,原先也是稱兄道弟的,便擠出一絲笑容道:陳公公,陛下讓您來宣我了

陳洪卻沒有搭理他,端著那托盤道:奉旨問話。

鄢懋卿心中一涼,哀嘆道,陛下竟不見我但動作並不慢,趕緊跪了下來。

陳洪將那托盤送到他面前,道:鄢懋卿,你看了這些,有什麼話要說嗎。

鄢懋卿拿起那些紙,一張張的細細看下來,越看臉色越白,汗珠也開始在額頭隱現。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自己被蘇州那群狗養的耍了

鄢懋卿雖然當官多年,但一直都在京城享清福,整天務虛從沒務實過。對於比較複雜的稅務和賬務,他更是一竅不通。到了蘇州后,便是兩眼一抹黑,啥也不摸邊,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展工作。

但不要緊。他受到了蘇州大戶們的熱情款待,每天都有無數人跑來送禮,向他表忠心,讓鄢懋卿深深陶醉,終於明白了趙文華當初有多爽。

不過,京里呆久了,也有其人所不能的長處,那就是對派系鬥爭的領悟,遠非常人可比。他堅決相信,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要想把日子過得順心順意,就得讓下面人唯命是從。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出原先不受沈默待見的大戶,將他們提拔起來,他們自然會感激涕零唯自己的馬首是瞻。

這世上有得利的,就有受損的,有對現狀滿意的,就有對現狀不滿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這樣的人,便派人出去打聽,看看哪些大戶在沈默任上是被打壓被排擠的。後來打聽到,原來蘇州的老牌大戶陸家和王家,在沈默治下,一個幾近銷聲匿跡,一個委曲求全到凈裝孫子。

得了,就是這兩家了他便將王家和陸家的主事者找來,將自己的意思稍稍一透,果然馬上得到了兩家的效忠。尤其是陸家。他都能感到那股熊熊燃燒的復仇怒火,讓鄢懋卿相信,自己可以完全信任這家人了。

於是,往後的日子,他便以兩家為依託,陸家為主王家為輔,什麼事兒都盡數交付,自己則只管把著大方向就是。讓他得意的是,在王家陸家的努力下,蘇州地界很快恢復了平靜,罷工罷市的現象,更是再也沒有出現。

而且兩家為了他的貪污大業盡心儘力,每月都準時有整船的白銀奉上鄢懋卿當初也曾擔心過,說:會不會撈得太狠了些

兩家人卻胸脯拍的山響道:您放心吧,這些銀子壓根沒入賬,誰也不知道。

到時候比去年差的太多,皇上那裏也不好交代啊。鄢懋卿還沒完全昏頭,還知道北京那位帝王的厲害。

陸家那主事的陸炯,便笑道:也許明年這樣會出事兒,但今年是萬萬沒事兒的。

怎麼講鄢懋卿問道。

王直被王本固抓了后,他的那些部下爪牙失去了約束。海上也沒了秩序,海盜肆虐之下,貿易受損嚴重,也是合情合理的。陸炯笑道:這個時候有海盜擔責任,大人交上去的少一些,沒人追究,也沒法追究。

那個王家的主事者王子夫也附和道:是啊大人,這可是黃金時機啊,一旦那邊王直死了,雙方徹底破裂,商路可就斷了;或者王直沒死,被放出去了,正常秩序一恢復,那咱們還得該咋辦咋辦至少不能撈得這麼痛快了。

鄢懋卿一想,很有道理嘛後來寫信告訴京里,嚴世蕃也深以為然,便放縱兩家大肆侵吞稅款,自己則過起了窮奢極欲醉生夢死的生活,直到夢醒的那一刻

現在看來,這兩人從一開始,便將自己當猴耍了根本就是把老子往火坑裏推嘛鄢懋卿不禁恨得牙根痒痒,卻實在想不明白,他們這樣做到底圖什麼為什麼要干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缺德事

但在他有機會提問之前,必須要先回答皇帝的問話了,穩定一下心神,鄢懋卿拿出嚴世藩囑咐的說辭道:回陛下,臣糊塗,臣被人糊弄了;臣愚昧,臣錯信了小人;臣願望。臣是被人陷害的。說完便俯身叩拜,再不發一言。

陳洪只好轉回,將鄢懋卿的話轉述給嘉靖,嘉靖帝聞言沉默一陣,終是一揮手道:讓他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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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沒多會兒,鄢懋卿跟着陳洪進來了,但他沒有見到皇帝,只見到一層白紗帷幔。

他便向著那帷幔三叩九拜,喊完萬歲后,便大哭起來他並不是被逮捕進京,所以還是身着緋袍的三品大員,自然沒有囚犯的自覺。

嘉靖抬抬手,李芳便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將個抱枕擱到椅背上,讓皇帝靠坐上,好不費勁的看見外面的鄢懋卿。

對於那沒人聲的哭泣,嘉靖毫不動容,聲調十分平和道:朕修鍊幾十年,一顆心早就已經如鐵石一般,你就是哭倒長城也沒有。

鄢懋卿的哭聲戛然而止,抽泣道:皇上,皇上,微臣願望啊微臣是來伸冤的

你很冤枉嗎。嘉靖冷哼一聲道:朕把好好的市舶司交給你。不到半年工夫,收入竟然被攔腰斬斷,鄢中丞,你和你主子的胃口,真棒啊

冤枉啊皇上鄢懋卿哪裏敢承認,連聲辯解道:下官自從到任,便殫精竭慮鞠躬盡瘁,為完成陛下的囑託,想盡了辦法,操碎了心,可惜最後還是沒能完成卻不是因為貪墨什麼的。而是因為微臣履新不足半載,對衙門和市舶司的道道還不摸底,所以才讓下面人鑽了空子,打着微臣的旗號大行不法之事,內外勾結偷逃稅款說着重重叩首道:事實證明,微臣本不是封疆之才,讓國家的稅銀白白流失了,臣有罪,臣願獻出全部家產,以彌補損失之萬一

好一個巧言令色嘉靖的聲調嚴厲起來:巧言令色,鮮仁矣這是孔子罵人的話,說花言巧語者,每一個好東西

鄢懋卿趴在那裏道:微臣萬不敢有別樣心思

嘉靖冷哼道:你再怎麼說也沒用,別的不論,市舶司出了這麼大虧空,就足夠砍你八回腦袋了

聽了皇帝的斷語,鄢懋卿不禁暗暗哆嗦,但他深知此刻可不是扮老實的時候,若是不爭的話,這輩子可能都翻不過點來了

陛下容稟他便大聲道:蘇州官場貪墨瀆職已非一日,臣深受其害,根本沒法下達政令,也沒法了解下情。這半年來,微臣的精力全放在如何整治官場上,實在分身乏術,說着一臉不甘道:本想上半年抓吏治,下半年再好好抓市舶,將稅收搞上去誰知小人作祟,竟在這個節骨眼上對微臣發難,讓微臣有口莫辯這就是官場流氓慣常用的倒打一耙,鄢懋卿已經用的爐火純青了。

嘉靖竟然他說的有些暈,揉着發脹的腦袋道:真要有那麼多委屈,為什麼不向朕上奏

鄢懋卿卻沉默了。

嘉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似乎都有點天旋地轉了,得用盡全力才能噴出兩個字道:回話

在嘉靖帝的嘶吼下,鄢懋卿心膽俱裂,強撐著顫抖的身體道:蘇松的官場已經是觸目驚心。官商勾結官紳沆瀣,盤根錯節令臣不敢不慎重處置啊臣不想也不敢做那個誤國罪人哇

疼過一陣子,嘉靖的頭痛好些了,他長長吐出口濁氣道:你又不在內閣,更不是首輔,誤國還算不到你頭上。

這便是在暗指嚴閣老了鄢懋卿一驚,不敢再接言。

嘉靖冷聲道:一個蘇州一個市舶司便能半年貪了百萬兩之舉,全國兩京一十三省,鹽茶銅鐵金銀棉紗,加起來一共貪了多少嚴嵩這個首相當得真是值,你們跟着嚴嵩走,確實比跟着朕享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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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懋卿徹底震驚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這天,真要變了嗎

不,絕對不行覆巢之下無完卵,嚴閣老絕不能倒鄢懋卿暗暗咬牙,鼓足勇氣,昂起了頭,激昂地答道:啟稟皇上,臣有肺腑之誠瀝血上奏

講嘉靖將背重新靠在躺椅上,方才的一番發作,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我大明疆域萬裏子民百兆,嚴閣老替皇上看着這江山百姓,實在是太難了鄢懋卿慷慨激昂道:遠了不說多了也不說,就說今年上半年,正月里,俺答從河西渡冰河犯山西,順天府百萬軍民缺糧;二月,河南飢荒;三月,陝西飢荒;四月,山西又飢荒;五月,東川土司內亂;六月,江西流民叛亂攻泰河,四川苗民叛亂犯湖廣界。同月,山西陝西寧夏又地震,死傷軍民無算。

聽鄢懋卿念經似的爆出一串串喪音,嘉靖帝又開始頭疼了,全身靠在躺椅上,勉強繼續聽下去。

只聽鄢懋卿繼續慷慨陳詞道:何況東南抗倭又已到了決戰時刻國事艱難如此,全靠嚴閣老勉力支撐。他老人家嘗對我講治大國如烹小鮮,如果沒有這份老道的火候,恐怕天下立時亂了國家這個時候,不可一日無嚴閣老啊皇上

頓一頓,他又道:現在皇上懷疑嚴閣老貪墨,臣不敢在生人面前說假話,只能實話實說當今這世道,天下官員哪個都不幹凈,誰要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濁我獨清,那立時就會被視為異類,排擠出核心圈子。不是誹謗祖宗,只是世易時移,物價比國初漲了好幾倍,當初祖宗定下的薪俸,到現在這個年代,已經太低太低了,發餉的編製太少,若是就死守朝廷發的錢糧,官員不要說為政一方,造福百姓,就連最基本的養家餬口,都很成問題不可能

微臣這個蘇松巡撫,別人不敢說,但還要說說家是松江的徐閣老,徐閣老素有清名,在朝野的名聲好得不得了,但陛下可能不知道,其實他家裏,是首屈一指的大地主。而在他父親那一代,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簿,家有幾十畝水田罷了。徐家偌大的家業,都是徐閣老給掙下的按照嚴世蕃的安排,鄢懋卿開始拉人下水了,你要是敢處置我們嚴格老,那就得連徐閣老一起鄢懋卿嘆口氣道:臣說這些,不是為了給嚴閣老開脫,更不是為了給自己脫罪。只是想請陛下三思,究竟是查處貪墨重要,還是先把眼前的危局撐過去,然後在適當的時候再行徹查,就算是治嚴閣老和微臣的罪,我們也沒有遺憾了

鄢懋卿的一番陳詞,充分證明他雖然政務不在行,但勾心鬥角耍嘴皮玩詭辯卻是一等一的好手,也怪不得能成為嚴黨的骨幹份子他這段聽似很有道理的言論,其實用了至少兩個詭辯之術,一個是危言聳聽,將危機誇大,將嚴閣老的作用誇大,將官員的貪墨行為誇大,使聽者產生一種危機壓倒一切嚴嵩重要無比,貪墨不算什麼的錯覺;另一個是混淆概念,讓聽着產生一種饒過嚴嵩就是饒過鄢懋卿,懲治鄢懋卿就是懲治嚴嵩的錯覺。

那邊嘉靖皇帝被他冗長複雜的說法,弄得頭痛欲裂,大腦一片混亂,竟完全忘了起初的打算,甚至不知要說些什麼了。

李芳看出皇帝不對勁,趕緊輕聲道:陛下,練功的時間到了。都這樣了還連個什麼功李芳如此說,不過是給皇帝個體面的說法罷了。

嘉靖一摸額頭,已經滿是虛汗了,知道自己再也撐不下去,只好緩緩點頭。心情一放鬆下來,他便閉上眼睛,竟要沉沉睡去。

李芳一看,鄢懋卿還跪在外頭呢,趕緊小聲道:陛下,鄢懋卿怎麼辦

先放回去,能跑的了他嘉靖說出最後一句,體力心力都已用到極限,突然覺得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

李芳和伺候的太監們大驚失色,好在他老成持重,能鎮得住場面,強壓住驚恐,用平和的語氣對外面道:鄢中丞,陛下開始入定了,你跪安吧。

鄢懋卿喜不自勝,心說小閣老真是太厲害了,竟然連我說什麼,皇帝會如何反應都猜到了。便長舒口氣,暗暗道:終於過了這一關,便興高采烈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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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宮中,匆匆趕來的太醫一陣忙活,終於敢對李芳道:公公放心,陛下無甚大礙,只是身體太虛弱,一勞累便昏過去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謝天謝地李芳拜謝完滿天神靈,看一眼昏睡中的皇帝,示意太醫跟自己出去說話。

到了沒人的地方,李芳才沉聲道:陛下這是怎麼了身子怎麼就不見好呢

兩個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敢說真話的,最後只好小聲道:春困秋乏嘛,陛下總之是上了年紀,平時注意養生就好了。

李芳對着含糊的答覆不甚滿意,但現在不是盤問這個的時候,便讓兩人先回去,自己也進玉熙宮去守護皇帝。

在進去玉熙宮之前,他叫過一個小太監道:去值房,把徐閣老找來。待小太監走後,他也嘆口氣,往宮裏走去對於徐黨和嚴黨的交鋒,站在李芳這個位置,看的清清楚楚,可他並沒有旁觀者的好興緻,因為他親眼目睹了鄢懋卿的起死回生,也明白了嚴黨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還是不可動搖的,他不由暗暗為徐階捏一把汗。

這次將徐階找來,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了,如果徐閣老沒法抓住機會,讓皇帝堅定原先的看法,那他只能悲哀的看着徐黨倒霉了。因為幾十年打交道下來,他知道嚴世蕃那個睚眥必報變本加厲的性子,要是那傢伙緩過勁來,那徐閣老的苦日子也就要來了

分割

寫完兩點了,不過為了讓大家不再熬夜等更,我會設定時發佈,換言之,以後沒有半夜更新了。

愛惜讀者身體的和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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