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照片（2）

記憶就像是斷線的風箏一樣，隨着一張照片飄到了許久之前，安生以為他已經快忘記了；可是當回憶的洪水再次肆虐而來，他這麼多年努力修築的「大壩」在頃刻間被瓦解，蕩然無存，而他自己也被這滔天的巨浪給淹沒。

回憶像是一杯烈酒，而安生就是醉酒的人，這麼多年也沒有醒來，或許他一直也不想醒來。

而他一直也是自欺欺人的覺得自己已經忘記，可當李知恩把他這層掩人耳目的遮羞布掀開的時候，他竟然覺得有一點解脫了。

安生是一個不愛面對的人，他這些年遇到什麼事都會逃避，他一直認為逃避雖然可恥但是很有用。這些年來他逃避了很多事情，他慢慢的覺得其實逃避沒有什麼的，不就是不光彩一點嗎？他不在乎。

但今天李知恩的話讓他無法逃避。

沉默，低頭，絞手指。

安生正在做着這些事。

安生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一個外人面前這樣，而且他覺得自己太不是個男人了。他不想被被人看見他這樣，可是他突然連抬頭的勇氣也沒有，他害怕看李知恩的眼神，也害怕回答李知恩的那些問題。

「沒關係，你要不想不想說不用說的。」

李知恩的聲音如同冰泉解凍萬物復甦，溫柔至極。

「我們都有秘密，很抱歉我不該問剛才那個問題的。」李知恩向他道了歉，「如果你看到這張照片難受的話，我可以跟老闆商量一下讓他摘了。」

安生抬起了頭，直勾勾的看着李知恩，眼神也由剛才的慌張變成現在的木訥獃滯。

李知恩也沒有想到，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安生會因為一張照片變成之前那樣，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剛才安生的表情，反正她可以感覺到安生的難過。

李知恩站了起來，準備走到老闆面前，商量摘照片的事。

「李知恩。」安生的嗓音有些啞了，像是缺油的發動機一樣，他叫住了李知恩：「沒事的，放這吧。」

「可是你好像很難受啊。」

安生朝着她擠出一個笑臉，說：「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沒事的。」

明明安生是笑着說的，可李知恩知道他是裝的，他的難過像是一個裝滿水的杯子一樣，隨便碰一下都會溢出來，藏是藏不住的。

李知恩重新坐了下來，部隊鍋里還在冒着熱氣，可倆人現在都沒有要吃的意思了，安生依舊在沉默，而李知恩在看着他。

就這樣沉默了幾分鐘，安生終於開口：「她不是我女朋友。」

「是嗎。」李知恩現在好像已經信了，「那你當時看起來很幸福。」

安生居然笑了，彷彿是重新打起了精神：「是啊，那段日子現在想想是真的開心啊。」

「可以看出來。」

李知恩覺得他剛才的笑一定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當時我不愛說話，做什麼都是一個人，直到遇到了她，她告訴我說，你要多笑一笑因為笑得多了煩惱也就小了。」

李知恩：「所以你現在這麼愛笑。」

「嗯，我現在確實是受了她那句話的影響。」

「那她還真的一個好人，你現在每天雖然有些欠，說話也挺煩的，但是你愛笑把我周圍這些人都感染了，我覺得這是挺好的，真的。」

安生無語：「你這是誇我還是踩我啊。」

「一半一半，你來了之後我們公司的小女生成天被你逗得哈哈大笑，

公司一天到晚也是開開心心的這是挺好的。」李知恩接着又說：「但如果你要少說點葷段子就更好了。」

明明是悲傷的回憶環節，被李知恩硬生生的整成了一個滑稽的場景。

安生：「我……」

「怎麼了，接着說啊。」

安生有苦說不出，又倒了一杯酒喝下肚。

「我說到哪了？」

「你要多笑一笑。」

安生接着剛才說的話道：「我以前特別的悶，上大學的時候幾乎內沒有什麼朋友，每天都是獨來獨往的，這不是被排擠了，只是融入不了他們的圈子。我也試着去了解他們可是先天有些社恐的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主動跟人交朋友。」

安生話沒說完，李知恩打斷他：「你社恐？你忘了你第一天來上班的時候給我們公司點小姑娘撩的魂都沒了。」

李知恩是絕對不會相信安生社恐的。

「我……我那個時候就是社恐，只不過現在變得臉皮厚了而已。」安生頓了一下語氣有些重的說道。

「行……那你接着說吧。」

安生又喝了一口酒，重新找到剛才狀態，緩緩開口。

「我的大學生活正如同之前跟你是說的那樣，中規中矩，本以為我會一直是那樣的性格，可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她；就是照片里的那個姑娘，她特別開朗，也特別的懂我，她教會了我好多事情，是我這輩子以來第三個對我這麼好的人。」安生說着說着又沉默了。

「那你們為什麼沒在一起啊。」李知恩問。

安生只是搖頭沒有回答李知恩。

他已經不想再說了，這份記憶他還是決定要封存起來。

李知恩也不在追問，學着安生的樣子，把杯子裏的酒喝完。

「既然你告訴我了一個你的秘密，那我也告訴你一個吧。」李知恩說着看向安生：「其實我這幾年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夢見一個人。」

「嗯哼？」安生一臉吃瓜的樣子：「誰啊，夢中情人？」

李知恩看着安生，有些可笑的說道：「我倒希望他是夢中情人。」

「我曾經犯過一個錯誤，那個錯誤差點讓我這輩子都活在愧疚里。」

「嘔吼……」安生特別好奇的問道：「什麼錯誤啊。」

李知恩低下了頭，回憶涌了上來，良久之後開口說：「我不能告訴你。」

安生也不所謂，秘密這個東西還是藏在心裏會比較好一點。

「其實吧，我不能與你感同身受，我也不知道你有多愧疚，但是已經過了很多年了，也許人家都不會怪你了，你何必要自己畫地為牢呢。」

李知恩看着安生，久久不能平靜。

……

「來，碰一個。」安生端起酒杯。

李知恩也端起酒杯，「碰一個總得說些什麼吧。」

安生想了想：「那就祝你早日不再愧疚。」

李知恩酒杯輕輕碰了一下安生的酒杯：「那也祝你早日走出回憶。」

飯店的燈光比起外面的路燈少了幾分明亮，多了三分溫柔，昏黃的燈光下，安生與李知恩碰了一下杯，然後兩人全部一飲而盡。

「這麼多東西，你確定不吃一點了？」放下酒杯的安生拿起筷子說。

李知恩搖頭：「算了，不能吃了。」

「行吧，那我就不客氣啦。」

安生低下頭開始吃起了東西，從剛才難過情緒中出來的他，現在顯得十分的飢餓，吃東西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半點吃相可言，活生生的糟蹋了他的顏值了。

對此吃相李知恩沒有說什麼，而是默默的拿起旁邊的水壺給他倒了一杯水，還叮囑他要吃慢一點。

安生可顧不了這麼多，本來就停餓的，經過剛才的一耽誤現在又更餓了，只管埋頭吃飯，啥也不看。

如果從外面看的話，昏黃的燈光下，桌子上的菜冒着熱氣，安生低頭吃着飯，李知恩則是盯着安生。

畫面居然有種鬧市之中的美好的感覺。

……

吃飽喝足的安生拎着之前沒吃完打包的菜，出了這家店，旁邊站着的李知恩，把帽兜重新戴在了頭上。

已經不下雨了，周圍的風吹在身上已經有些許冷意，李知恩緊了緊衣服，對着安生說道。「怎麼回去？」

安生掏出手機，「再叫一輛車走吧。」

李知恩雙手插兜，四處看了看：「你有多久沒坐公交車了。」

猛然聽到李知恩這樣一說，安生想了一下：「好像很久了啊。」

李知恩提議：「那要不要去坐一下公交車？」

安生覺得有點意思，自己確實很久沒坐公交車了，既然今天來了學校那就找一找當年上學時候的感覺。

「好啊，學校門口正好有一個車站。」

李知恩點頭跟上安生。

四周比來時更加安靜，現在的校園也比剛才更加的靜謐，教學樓里的燈已經全息滅了，從安生他們這裏看教學樓有一種莫名點恐怖感，像是恐怖電影里經常有的橋段一樣。

剛下過雨，路上有許多積水他們兩走的也很小心，這次他們兩沒有像來的時候那樣那麼健談了，兩人走到車站的這點路很沉默，誰都沒有主動說話，李知恩低頭走路，安生目視前方，誰也不去管誰，唯一有點說頭的就是安生把攝像機掛在了脖子上，看來他還沒有忘記自己是李知恩攝像師這件事。

終於走到了車站，馬路上偶爾還有幾輛車進過，安生走到車站的告示牌前，研究一下車的路線。

確認了一下車次和末班車的時間，安生走到了李知恩旁邊，她現在正坐在公交車站台的長椅上，雙腿伸直，似乎想顯擺一下她的小短腿。

「我剛才看了一下，現在末班車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李知恩抬頭看他：「這個意思就是，我們還能坐上公交車？」

「理論上是可以的，但也不排除司機想早點下班，把車開快了一點，已經經過我們這一站了。」

李知恩顯然是不信安生說的這種話，扭過頭去看着自己的腳，特別有意思的是，她的腿很短，腳也很小，從安生的角度，有一種小孩子玩的芭比娃娃的感覺。

安生打開相機，接着路燈的光給她照了一張，然後坐在了她的旁邊，故意也伸出腿，與她有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公交車站與前面的馬路相比高了一截，安生伸直雙腿，腳正好能夠到前面馬路低的地方。

而李知恩的腳在怎麼伸，也離前面的馬路有一段距離，看着她努力想要夠到前面的馬路牙子，安生憋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李知恩不高興的說。

安生搖著頭解釋：「沒什麼，沒什麼。」

李知恩已經知道他是笑自己腿短，於是生氣的輕輕踢了他的小腿：「得瑟什麼，不就是腿長點嗎。」

「恩，就是腿長點，其他也沒什麼了。」安生附和她說道。

李知恩被氣的說不出來話，她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看着李知恩賭氣的樣子，安生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通過相機欣賞裏面的李知恩各種時候的樣子。

李知恩看安生一直在盯着相機她問。「我好看嗎？」

「挺好看的。」安生沒有去看李知恩，反而還在盯着相機。

「你在這麼盯着相機，我有理由懷疑你對我有什麼想法。」

「我要對你有想法我就直接看你本人了，你就在我旁邊，我何必要翻照片呢？」

李知恩咂咂嘴，好像是這個道理。

「那你覺得我好看還是之前那個照片里的女生好看？」

女人都會有攀比嫉妒的心，李知恩也不例外。

這次安生抬起頭，看向了李知恩，然後很快的說道：「她好看。」

李知恩臉色瞬間變了，一把搶過了相機，怒聲喝道：「那她好看你看她去，別看我了。」

安生很無辜的撓著頭說實話他不知道李知恩為什麼生氣，但他想起了之前看過的一個帖子。

女人的脾氣是說來就來的，不論在哪，不論在哪個場合。

安生在心裏想，難不成是因為剛才她說李知恩沒有照片里女生漂亮嗎？

那這也太不對了，李知恩為什麼要跟一個與她沒有關係的人比較呢？

遠處有兩束光照了過來，安生站起來遠望，發現是他們要等的公交車，於是跟他旁邊的李知恩說：「車來了。」

李知恩依舊沒有給他好臉色，等到車子靠站，車門打開，李知恩黑臉走了上去，安生跟在她後面，付過錢后看見李知恩坐在了後排靠近後門的位置，他也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她的後面，生怕自己在不小心惹到她生氣。

等到安生坐下后，車子啟動了，兩人一前一後坐着，頗有韓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