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東台故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東台故人

沈敬丹這番話說完,就見沈璇眼圈發紅要哭。他知道沈璇這三個月來憋悶的實在夠嗆,可明日之事非同小可。別看倭國這幫官吏平時笑容可掬,一旦有事立刻翻臉不認人,他自己是深有體會。

於是他連忙勸道:「阿全,明天倭國官吏定然會逐一檢查上船商人,萬一被查出來,罰錢事小,萬一你要出了事我可怎麼辦?咱們三個月都熬過來了,聽爹爹的話,明日稍安勿躁。」

沈璇只是一時女兒家的小脾氣,平日裏她也很少這樣。看着沈敬丹鬢角華髮漸生,她知道父親帶着自己顛沛流離異國他鄉實在不易,於是便垂下頭應了。

此後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綠筠等沈敬丹起身洗漱,三人用過早飯後,便按昨日沈敬丹所交待,離開唐人屋敷去了長崎町內。

沈敬丹正想跟沈璇再說一下,讓她盡量少出門,就聽屋外有人叫他。出門一看,原來是隔壁商人小程的島國侍妾,卻是來找他尋葯的。

原來小程昨晚不知道吃了什麼不對付,夜裏就開始鬧肚子。老話講「好漢也怕三潑稀」,到了早上就爬不起來了。

小程的侍妾一看這情況頓時就慌了,她聽人說過黃連能治瀉痢,連忙就來隔壁問沈敬丹,若是他這裏沒有,就只能去宿町讓人去城裏找大夫了。

沈敬丹一聽,連忙回屋找葯,翻出一包黃連來,交給小程的侍妾。

「你去廚房尋些灶突墨鍋底灰,然後跟黃連各取一兩研末混合。用白酒二錢服下,一日兩次。若是服了兩劑還不見好,那就趕緊去找宿町。」

長年漂泊在外,沈敬丹多少也懂得一點藥理,否則萬一在異域他鄉病倒,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了。那侍妾接過藥包不住的道謝,然後就趕緊去廚房了。

看着腳步匆匆的女人背影,沈敬丹搖頭嘆息,這個小程還是年紀太輕,不知道愛惜身體,胡亂吃喝;這下病倒至少要將養幾天才能見好。

等他轉身回到屋內,卻見沈璇換了身青布夾袍,沖着自己長身一躬,學着小程的語氣,粗著嗓音說道:「沈老闆,您看這般可使得?」

雷神號上。

早上6點半,長崎奉行所就派了一條小船過來,告知辰正時分一過就會帶清國商人上船。另外奉行所還會派人送上水米酒菜,以供船上補給。

接到報告的劉勝等人一聽這話,立刻就想到了趙新講的「須佐唐船」的事來,這是要先來一發糖衣炮彈啊。

眾人商量之後,決定由趙新、劉勝帶着魯壽山出面與商人們會談;虎吉將率領四十個士兵全部持冷兵器上甲板守衛;丁國峰和趙亮去羅經甲板瞭望警戒,並操作無人機查看沖兩番所和港口東側奉行所的動靜;鄧飛和平太以及所有下發步槍的士兵和水手留守駕駛艙。

一番佈置完成,趙新無奈的搖頭,心想人手還是太少;這麼大一條船,隨行人員連一百人都湊不出。

甲板上還是按照昨天的樣子佈置,搭設了兩個大遮陽棚,並放置了桌椅。

到了七點半,趙亮在步話機里通報,唐人碼頭那邊開出一條沙船。於是趙新端著一杯咖啡,聞着甲板上的機油味道,和劉勝一起坐等清國商人的到來。

島國人把時間安排的剛好,8點辰正剛過,那條沙船就到了。昨天吃了癟的唐人通譯記得舷梯的位置,於是就指揮着把船靠了過去。

隨着船上眾人的驚呼,當沙船的船身碰到雷神號側舷的時候,傳出了「咚!」的一聲。這聲音明顯不是木頭相撞時的響動,這讓沙船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難道這條大船外表包了一層鐵皮?真是聞所未聞!

隨着電機的轉動,白色的舷梯從甲板上探出,然後一端緩緩落下,停在了低於沙船的船舷的位置。沙船上的一眾清國人哪見過這樣的西洋景,看的目瞪口呆。

「這麼大的船,還是包鐵皮的,這要裝上一船貨拉過來,頂我跑兩年的了!」老黃仰頭看着眼前的雷神號,嘖嘖稱奇。

「咱們每條船每次只讓交易一百九十一貫,你就是拉來再多也不讓賣啊,還不是得全都拉回去。」一個商人嘀咕了一句。

「這船真漂亮啊。就不知道這船上的人都是個什麼模樣。」沈璇站在沈敬丹身旁,仰頭看着眼前的這條大船,心中驚嘆道。

甲板上的魯壽山走到舷梯頂部,準備吩咐沙船上的水手將纜繩系在舷梯上。

此時陽光在東,魯壽山面朝西南,正好背着陽光,讓人看不太清樣貌。不過當他開口大聲說話之時,沙船上的沈敬丹和沈璇父女聽到后頓時面色一變,心中劇震。

此人說話的口音是東台的!

不多時,十幾個清國商人在幾個奉行所派來的官吏帶領下,登著舷梯上了甲板。沈璇夾在沈敬丹和老黃中間走在了最後,而老黃的身後還有兩名官吏隨行。

當沈璇走到舷梯頂端,正要尋找那個有着東台口音的人時,甲板上的一切讓她頓時看花了眼。

雪白高聳的船尾樓上,頂部兩側探出的羅經甲板如同海鳥展開的翅膀;上面錯落有致的玻璃舷窗此時正反射著太陽的光芒;轉頭望去,船首高聳的白色桅杆上,一面紅色旗幟正在迎風飄動,下面則是兩排十分奇怪的枝杈。

「上面有人,你們看啊。」一個清國商人指著最高處的羅經甲板大聲說道。

「那都是玻璃窗嗎?好大快的玻璃啊!」

「我地個媽媽!這也太高了!」老黃仰頭看着,張著大嘴半天都合不攏。

雖然昨天沈家父女二人用千里眼看到雷神號甲板上的各樣建築時都極為震驚,可當自己身處船上,一切近在眼前,甚至觸手可及時,不由得目眩神馳。

一個奉行所官吏仰頭看着船尾樓,不久便感到一陣陣眩暈,連忙伸出手扶在了欄桿上,觸手一陣冰涼。

「這!這是鋼?!」他這話一出口,周圍的幾個奉行所官吏頓時圍了上來。

遮陽棚下的趙新和劉勝看着眼前一群頭戴瓜皮帽,腦後一根鞭子的清朝商人,不由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帶着驚奇、不屑,還有幾分嘆息。

電視電影上的清朝戲看了不少,可當真正的清朝人出現在自己眼前時,趙新覺得自己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他眯着眼看着眼前這些人後腦勺上的「豬尾巴」,心中頓時湧起一股股說不清的酸楚和憤怒。

恥辱啊!

此時趙新的雙眼漸漸被屈辱和憤怒的淚水所迷濛,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憤怒,低下頭用手掌在臉上擦了兩下,又深呼吸了幾口,這才感覺好一點。

突然,趙新感覺到有人正在盯着自己。於是他猛一抬頭,看向了對面的那些人。可那些清國商人此時不是在仰頭看船樓,就是站在欄桿邊上用力的掰欄桿,試圖拿走一段留作紀念。

沈璇此時仰頭繼續打量著船樓,心中卻嗵嗵直跳。剛才好險,差點兒就被那人發現了!

「這人怎麼剛才像是在哭呢?」

她原本是想找到那個操著東台口音的人。可當她四處打量,目光轉到遮陽棚下的趙新時,卻見那人看向自己這些人的目光說不出的奇怪,好像在流淚。

她正想仔細再看,那人卻低下頭揉了揉臉,隨即便猛的一抬頭朝自己望過來,嚇得沈璇飛快轉頭不敢再看。

趙新眯眼打量著七、八米外的那個戴着瓜皮帽的清國商人,心中想到:「剛才就是這小子在看我。」

這人看着歲數不大的樣子,上唇和下顎上長著幾根稀疏的鬍子,臉色黑了吧唧,身穿一件青色的長袍,外面罩着一件藏青色的馬褂;腳上穿着一雙小號的千層底布鞋,白色布襪子上還扎著綁腿帶。

「真特么難看!怎麼看怎麼丑。」趙新心中暗暗罵道。

想到這裏,他突然記起自己今天請這些人來的目的,於是便沖魯壽山點了點頭。

魯壽山走到那些還在四處打量的清國商人們跟前,用手擋着嘴輕輕咳了兩下,看到眾人轉頭看向自己,這才說道:「諸位,請過去坐吧。我家主人已經恭候諸位多時了。」

「是他!」沈家父女的目光霎時就鎖定在了魯壽山身上。

此時的魯壽山右臉正對太陽,臉上兩塊不是很顯眼的青色胎記十分的醒目。

沈璇盯着眼前這個操著東台口音的魁梧壯漢,再看到他臉上的胎記時,腦海中漸漸就浮現出了一個人。

她記得自己小的時候經常被父親帶着,跟爺爺一起去徐家拜訪。那時徐家的老太爺和老太太還在世,每次見面都會逗自己玩一會,還叫人去拿些蘇樣的點心給自己吃。

有一次,她看到徐家老太爺身邊的那個跟班時,被那人臉上的胎記嚇得哇哇大哭。後來父親抱着自己哄了半天才好。於是她後來再去徐家的時候,看到那個人就會遠遠的躲開。

「是他么?如果是他,怎麼又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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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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