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奪堡(一)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奪堡(一)

乾隆五十年的春天比往年都要寒冷,已經過了三月,可漫天的大雪依舊飄個不停。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依然在把控著關外大地,試圖在阻止春風從山海關內吹來。

三月十五日,一條長長的運輸隊自南向北,行走在開原到吉林烏拉城的驛道上。原本被冰雪凍住的路面,經過持續不斷的車輪碾壓而變得泥濘不堪。

一輛輛人推馬拉的雙輪大車上,裝載着銀子、糧食、豆餅、布匹、鐵料、銅料、鐵釘、火藥等各類軍需物資。隊伍中間負責押運的武將因為時間延誤,而變的越發焦灼。

「已經晚了兩天了,再不加快,阿中堂和福大帥是真會殺人的!」

說話的這名武將,身穿一身赤金鎖子甲,外罩一件厚重的玄色披風,頭戴三品頂戴;身邊跟着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侍從。連日的趕路和着急上火,讓這名武將雙目凹陷,兩眼通紅。原本油亮的小辮子,也變得又干又澀。

「大人,您上帳篷里喝口茶吧。這鬼天氣太冷了。」侍從俯身撣了撣武將披風上的泥點子,然後起身勸道。

「哪還有心情喝茶啊!福大帥坐鎮吉林,一日一報,一日一催,就等著咱們到了好開爐鑄炮呢!」武官說完,轉頭看見一輛拉着銅料的馬車陷進了爛泥里,幾個民夫正在用力的往前推著,兩匹馬在車夫的吆喝下不停的嘶鳴。

他這一慢不要緊,後面所有的馬車都要停下來等著。那武將一看,將披風解開,隨手仍在地上,大步就走了過去。

「聽我口令,一起用力!一、二、三!」那侍從一看,也顧不上披風了,趕緊跑到武將身後幫忙,眾人一起發力,這才將馬車駛出了爛泥坑。

「趕緊找石頭把這裏填上!否則還得陷進去!」武將擦了擦眼角的泥水,對手下吩咐道。

這時,從南面的驛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馬蹄帶起的泥水濺的民夫們滿身都是。

「六百里加急!讓開!」隨着呼聲漸近,路中央的民夫紛紛閃開。一個帽系纜纓,身穿戰裙,腰別堪合,背負封桶的信使駕着驛馬飛馳而過。

那武將站在路旁的高處,仔細一看那驛馬,口中不滿的說道:「六百里加急?!軍機處的大人們都瘋了不成?這才三月中,雪還沒停呢!一天到晚就知道催催催!」

清代的驛馬所佩戴的鈴、鞍、鐙等,均與民間馬匹不同,由京師統一製作發放。馬鐙子頂部呈龍頭狀,多為七眼含珠或九眼含珠不等;馬鐙上均鑲有金刻絲或銀刻絲。一般跑馬傳送奏章三百里為一程,以火牌為憑;若插有雞毛為急件,定五六百里一程,以兵部堪合為憑。信使跑馬走完一程,方可下馬歇息。

剛才的那個信使從開原驛站出發,沿途要經過八個驛站。因為是六百里加急,所以要一路跑到吉林烏拉才行。

等驛馬駛過,分散驛道兩旁的民夫們便從馬車上取下工具,開始給剛才那個泥坑填平。

乾隆五十年正月底,再次領命的阿桂和福康安二人,帶着京城火器營的兩千兵馬先行北上吉林。在福康安的力爭之下,清廷從盛京和關內各地旗營調派了大批兵馬,其中七成都是火器部隊。

這次乾隆下旨從各地徵調八旗兵馬總共是一萬零七十一名,包括漢軍八旗火器營八個營,滿洲火器四旗四營,前鋒四旗一營四旗,防軍營與驍騎營各兩營。

因為是關外龍興之地作戰,乾隆、顒琰和福康安等人都不想讓綠營摻和,所以從各省調的也是駐防八旗。

山西、陝西、直隸、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安徽、江蘇、四川各省將派出一千至兩千的駐防八旗部隊北上。除此之外,福康安又奏請乾隆從內扎薩克蒙古所屬的科爾沁六旗、喀爾喀左右翼、鄂爾多斯七旗等部調騎兵五千人。

就算是這樣,福康安仍嫌不夠,他和阿桂不停的向軍機處發奏章請求繼續調兵。

北京城的顒琰跟和珅等人。被福康安和阿桂的大動作搞的焦頭爛額,每日大部分的公務都是在安排各地北上人數以及催促出發時間。

古代的調兵實際上就是調撥糧草,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沒有糧草供應,部隊是沒辦法出動的。但是滿清的糧餉制度很奇葩!因為八旗兵源是分省駐紮,所以要跨省調兵就需要本省自己籌集軍餉,然後在戰爭結束后再去兵部奏銷。奏銷時需要到兵部核算,而撥款時還要先付兩成的火耗銀。

這對江浙等富裕省份還好說,對於西北的窮省簡直沒活路。所以各省最多也就調動兩千人出征,再多了就真負擔不起了。

福康安和阿桂一到吉林,就下令船廠按照英吉利人提供的快船圖紙開始造船。除此之外,阿桂採取了大小金川戰役曾使用的辦法,在吉林城外修建鑄炮廠,就近鑄炮,以彌補調運的火炮不足。

另一邊的北海鎮。

自從過了正月十五,北海鎮就發佈了總動員令。

安保部再次從流民中徵募了三千人,湊夠了五千人的部隊。士兵的來源三分之一是陳青松下屬的建築工人和伐木工;另外三分之二則來自年前剛到的那一萬八千人。

原本的兩千人部隊除了駐防蝦夷地的兩個連,以及編成新兵教導隊的人外,其餘士兵在這一個多月里都被練瘋了。在劉勝和王遠方制訂的訓練大綱中,除了加強基礎軍事技能訓練外,埑壕防禦戰術成為訓練中比重最大的部分。而在這一戰術中最重要的,就是機槍和火炮。為此,原本歸魯壽山帶領的那個連隊,被全部改編成了火炮部隊。

醫院那邊由劉思婷帶着大批家庭婦女們,製作了大量的戰場急救包。新一批的救護員也開始了培訓。鑒於富爾丹城離北海鎮過遠,非常有必要在當地建一個醫療站,於是劉思婷將要帶着阿妙等二十個護士加入第一批北上的隊伍。

陳青松是最苦命的,他一邊要配合著安保部調撥手下的工人蔘軍,一邊還要從新流民中選拔工人。同時,他還要制訂乾隆五十年的春耕計劃。

趙亮已經將自己仿製的「柯爾特1851型海軍型轉輪手槍」正式命名為「84型左輪手槍」。這種左輪手槍使用的是0.35口徑的圓形鉛彈,裝彈六發,子彈和火藥用硝化紙包裹成定裝彈。裝彈時,需要將定裝彈塞進轉輪彈巢的膛室,通過用槍管下方自帶的摺疊式壓彈桿壓入彈巢,發射前還要在彈膛尾部的擊砧口上安裝火帽作為底火。

蝦夷地來的那兩百個阿伊努人,現在已經能聽懂隊列行進的號令,可以進行簡單的普通話交流。趙新決定給這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的裝備84型左輪手槍。反正只要控制住了火帽的輸出,阿伊努人是翻不了天的。

趙新趁著這一個多月四處採購軍火的機會,竟然搞到了一套德軍在一戰的陣地佈防圖。

經過他和安保部眾人一番仔細研究,決定在富爾丹城外也搞這麼一套,用以對付清軍的大規模集團化的火器部隊進攻。

趙新也想明白了,什麼狗屁「九進十連環」,不就是人海戰術,排隊槍斃么!機槍和大炮在這個時代專治各種不服!福大帥和阿桂中堂,來吧!

三月二十日,由劉勝率領的三個連的先遣隊,和趙新親自帶領的一支三千人的工程後勤隊,在瑟爾丹偵查小隊的引領下,向著富爾丹城出發了。

這支隊伍中裝備了大量的馬拉爬犁。之前繳獲的那些蒙古馬,以及趙新買來的重型挽馬全部被用來拉車。由於所有的施工物資和工具都讓趙新給收了,因此後勤人員只需要攜帶糧食補給,坐上爬犁跟着別掉隊就行。

四月中旬,先頭部隊抵達了富爾丹城南三公里的地方紮營。

作為會議室的綠色帳篷里,剛完成偵查任務的瑟爾丹正跟劉勝仔細彙報城內的居民和卡倫哨所情況。

「我先說卡倫的情況。富爾丹城的卡倫就在舊城下的道邊,共有站丁三十戶,都是旗人;其中有領催一人。卡倫內有馬十匹,都栓在外面的馬廄里,隨時騎上就走。所以我的意思是,首先要把卡倫奪下來,防止站丁出逃報信。」

清代對於各地驛站的要求是,必須不分晝夜備有十二匹快馬,栓在牆外的鐵環上。當來往的信使飛馬馳來時,離的老遠便要對驛卒高喊:本差送的是哪一段的文報或奏章。

驛卒聽見喊聲,便立即從鐵環上解下馬韁繩,把馬牽至驛道上等候。信使一到,驛卒伺候信使上新馬,而後目送信使揚鞭策馬而去。所謂「換馬不換人」。隨後,驛卒把信使的坐騎韁繩繞到馬脖子上,此馬便順原路返回原路,沿途走屯串街,旗人、民人皆不敢擅自牽擾。

「除了驛丁之外,舊城土牆內有五十戶民人。這些有旗人,也有赫哲費雅喀人。」

劉勝點點頭,自言自語道:「武器倒是沒什麼,主要是防止他們逃跑報信。」他說完抬頭對瑟爾丹道:「讓你和額魯各帶一個排,先把驛站拿下。有什麼問題沒有?」

瑟爾丹想了想道:「大人,我只有一個要求。」

「說說看。」

「大人,不管是這裏的驛丁也好,邊民也好,都是苦哈哈的窮人。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投降了,能不能別殺他們?」

劉勝笑着拍了拍瑟爾丹的肩膀道:「咱們又不是屠夫。只要投降放下武器,保證他們安全。」

清代站丁的社會地位是極其低下的,子孫不僅不能科考入仕、當兵,就連婚姻,也受到嚴格限制。別看是旗人,站丁們還是一個近似於官奴的階層,不能同其他階層聯姻,只能同類求婚,以致後來形成了站丁戶之間通婚的習俗。

這些站丁的生活是極為困苦的,所謂「家計赤貧,衣不遮體,食不充饑,父母凍餓,妻子離散。雖有後嗣,無力婚配,孑然終身。」

瑟爾丹長出一口氣,向劉勝立正敬禮道:「有大人您這話我就安心了。別說一個驛站了,整個富爾丹城,我的偵查小隊,再加兩個排,明天天亮之前就能拿下來。」

「行!拿下富爾丹城,我給你記頭功!」

劉勝安排任務的時候,五十裏外的趙新正在自己的帳篷里,拿着資料和一份舊地圖,研究富爾丹城一帶的地形和道路。

要想以後佔領整個吉林將軍府,那麼驛道就是必須要控制住的。乾隆時期吉林將軍府下轄的交通路網,是以吉林烏拉城為樞紐,成輻射狀通向向四面八方。自天命十年起,吉林境內一共開闢了七條驛路幹線,有:吉林城開原、吉林寧古塔、吉林伯都訥、吉林三姓、寧古塔琿春、寧古塔三姓、寧古塔鸚哥關英額門。

趙新現在要掐斷的,就是寧古塔琿春這條線。這條驛路從寧古塔的南沃棱河東南為起點,經瑪勒瑚哩窩集、薩齊庫路、噶哈哩河、噶順河、德通額河、穆克德亨嶺、密占河至琿春;然後又向東北,經阿布達哩河、諳巴河、富爾丹城、尼雅林必拉河、呼雅河,直到興凱湖東部的埒音同列富特勒庫山為止。

這條路上一共只有六個卡倫哨所。這些卡倫同時兼顧了驛站的功能。只要把這條線控制在手裏,那麼從富爾丹城到興凱湖東部的廣大黑土地就會盡入股中。而有了這片幅員遼闊的大平原,北海鎮才有底氣去收容大量的河南難民。

對於目前以島國流民為居民主體的北海鎮,趙新時常頗感頭疼。一方面他十分同情那些島國饑民的悲慘遭遇,可另一方面,他內心裏還是希望中國人成為這裏的主流。為此,他準備在打完今年這一仗后,採取一系列行政手段,讓這些島國流民歸化為中國人。

「大人,燙燙腳吧。您都走了一天了。」勤務兵田貴生端著個熱水盆從外面走了進來。

「貴生,跟着我還習慣嗎?」趙新放下手裏的資料,笑着問道。

「挺好的!就是,就是在軍營里不太習慣。」

趙新脫了鞋和襪子,把腳泡進熱水裏,滿意的說道:「那是要把你從一個普通老百姓煉成一塊好鋼,劉大人、王大人他們都是這麼過來的。」

「算了吧,我還是想給你當勤務兵。」

「你小子,一點兒遠大志向都沒有。」

「誰說我沒有,大小姐讓我好好伺候您,把您伺候好了就是我的志向。」

趙新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這小子滿腦子主僕思想,還得回爐繼續煉!

凌晨三點,瑟爾丹和額魯帶着偵查小隊和兩個排的士兵出發了。他讓額魯帶兩個排堵住富爾丹城的兩個出入口。自己則帶着偵查隊朝卡倫站摸了過去。

雖然此時已經到了四月,可夜裏的氣溫依舊寒冷。這種天氣下,卡倫里的那些站丁沒人會出來值夜。身處荒山野嶺的站丁們根本不會想到,會有人攻擊他們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夜色中,身穿白色防寒服的小隊悄悄逼近了離馬廄還有五百米遠的地方。十幾匹馬從睡夢中突然驚醒,不安的打着響鼻,耳朵沖着瑟爾丹他們的方向豎起。

隨着瑟爾丹慢慢起身,兩側的隊員也都從雪地上爬起,弓起身子準備發起衝擊。

「上!」

十幾個人快步的跑向馬廄,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

「誰?」一個有些羸弱的聲音從馬廄旁的屋子中響起,一聽就是昨晚上沒吃飽,連說話的力氣都不足。

「咣當」一聲,破舊的松木板做成的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瑟爾丹端着手槍就沖了屋子。

「別動!再動一槍打死你!」瑟爾丹用滿語低聲喝到。

「啊?!」屋內的站丁一臉驚訝,他的褲子才穿了一半兒。

「你誰啊?大夜裏不睡覺,跑這兒胡鬧來了。餓的發昏了吧?我可告訴你,那豆餅是給馬的,誰也不能吃,否則要挨鞭子的。快把門關上,太冷了。」站丁此時還以為是卡倫內的同伴在跟他開玩笑。

瑟爾丹聽明白了,這位根本沒有當俘虜的自覺。於是對身邊的士兵說道:「把他捆起來,嘴堵上。」

「反了天了你!到底是誰?讓我知道非揍死你不可。哎,哎,你幹嘛呢,鬆開,鬆開我!嗚嗚」

兩個士兵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個站丁的手腳都給捆了,又用塊兒毛巾塞進了對方的嘴裏。

天亮之後,富爾丹城內早起的居民驚訝的發現,城堡東西兩側的出入口已經被一群穿着奇怪衣服的人給堵上了,這些人手中都拿着一桿奇怪的鳥槍。

等他們再仔細一看,乖乖!這些人身上怎麼都穿着孝服啊?不過那身孝服看着就特別厚實暖和。尤其是他們腳上的皮靴子,烏黑油亮。

堡內的居民都愕然了,這些人難道是朝廷派來的?可我們這邊最近沒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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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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