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開打

第一百九十七章 開打

從古到今,從東方到西方,包圍戰或是攻城戰一般都是遵循「圍三厥一」的原則,這也是孫子兵法上用兵打仗的八條原則之一。所謂「圍師必閃」,包圍敵人的時候一定要閃開一面。而虛留缺口並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要在己方的控制之下。敵人逃跑的必經之地預設埋伏,使敵人在倉促逃跑過程中陷入埋伏圈中。

實際上,「圍師必闕」既是一種戰法,更是一種中國人從古到今的一種思維方法。其核心是要求為人處世要留有餘地,話不能說的太滿,事不要做得太絕,如果超過了一定的限度往往就會適得其反。

對於阿桂和福康安來說,他們兩人也是這麼想的。在他們的計劃里,這一戰的核心方略就是要「以眾凌寡」。除了要對富爾丹城進行北、西、南三面合圍外,同時還試圖尋找並切斷北海鎮的糧道。

黃昏時分,福康安的大帳里烏壓壓的站了一屋子人。福康安站在上首位置,身旁是兩個高級將領;其他將弁軍佐按照等級分列沙盤的左右兩側。

在福康安的身後,一個人負責捧著印信、令箭盒子。四個軍校站在一張桌案兩側,桌案上則放着一座類似神龕的木架子,裏頭供著一面明黃鑲邊的寶藍旗,中間用滿漢合壁寫着一個斗大的紅色「令」字;這就是王命旗了。

此時大帳內雖然人多,卻是半點兒雜音也沒有,落針可聞。眾人只聽福康安道:「諸位,可千萬不要小看了這一夥子人,這個仗不好打。對方雖然人少,但其火器威力兇猛,遠勝我方鳥銃,即便是那些西洋人也沒聽說過。這也是為什麼我和大帥奏請皇上,調集十五個火器營和諸多火炮北上的原因。

我們人數上佔了上風,又有數百門火炮壓陣。照穩妥的打法兒,一定要步步為營。富爾丹城以東的區域太大了,一旦敵人向南向東撤退,進了深山,這個仗就沒法兒打了。所以必須要有一部越過綏芬河,從富爾丹城的東側插過去,切斷他們的退路和糧道。」

這時一個站在下首的將官開口道:「大帥,這一路就讓末將去吧。給我多配幾門大炮,攔不住,我提頭來見。」

眾人一看,原來是前鋒營副翼長,頭等侍衛烏什哈達。此人是吉林人,因在緬甸和大小金川戰役歷次作戰中表現勇猛,被封為為正白旗蒙古副都統,曾畫像紫光閣,位列大小金川戰五十功臣;后又補授阿克蘇領隊大臣一職。結果因為攻訐當時的辦事大臣德風受賄,查明不實,被奪去職務,只留了個頭等侍衛。

福康安知道烏什哈達作戰拚命,便調他過來,提拔成了前鋒營的副翼長從三品。看到有人請命,福康安讚許的點了點頭,又對着眾將點名道:「烏什哈達、岱三保、官保、雅爾江阿、富克精額、塔斯哈聽令!」

六個將領抬手平胸行了個軍禮,甲胄作響,齊聲道:「標下在!」

「我給你們五千人,火炮四十門。你們從庫塔福河與綏芬河交匯處渡河,沿着馬鞍子山向北,切斷富爾丹城以東的道路,嚴防敵人向富爾佳哈河逃竄。」

福康安又對身邊的成都將軍鄂輝道:「命令塘馬,傳訊給北線的都爾嘉,讓他讓開北線,從富爾丹城西線進攻。」

鄂輝一愣,馬上反應道:「大帥,您的意思是讓敵人往北逃?」

福康安點頭道:「對!從富爾丹城往北一直到興凱湖,方圓上萬里,中間荒地和沼澤無數,我就是要把他們逼到紅銹水裏去!」

鄂輝道:「不過這樣一來的話,我們的隊伍也得拉開至少數百里才能圍住他們,敵人若是憑藉火器威力......」

「我看不礙事,只要烏什哈達那邊斷了敵人補給線,他們的火槍最後怕是連燒火棍都不如!」說話的是鑲藍旗護軍統領舒亮。

此言一出,在場眾將都哈哈笑了起來,福康安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可憐的福大帥並不知道,北海鎮的補給線並不存在於地圖上,趙新自己就是那個「補給大隊」。

八月一日,富爾丹城以西的巡邏快艇與清軍北線部隊的小股騎兵發生交火。因為有那奇泰曾在這上面吃過虧,得到事先提醒的清軍已經知道了北海鎮快艇上的「連發鐵炮」火力兇猛。在損失了十幾個騎兵后,清軍斥候也大致摸清了連發鐵炮的射程。於是後面的大隊人馬便遠離河道,按照塘馬的標示,在離河道以北邊五里之外繼續前進。

清軍看的很明白,就算你船堅炮利,還能把怪船開上岸不成?

為了防備清軍從北面繞過來,陳青松帶着數千人的民工大隊,在朱爾根城以北的荒原上,大量挖設陷馬坑。

根據資料,古代的陷馬坑一般都是設在城外或是軍營外的要道上。挖設時要求坑長五尺,寬一尺,深三尺,坑中埋設鹿角槍、竹籤。整個陷馬坑體系的外觀就好像一個「亞」字,有橫有縱,上面用草和沙土覆蓋。

趙新覺得這麼搞太麻煩,既然是為了絆馬,能把馬腿別折了就行;六十公分的深度足夠,也沒必要插什麼竹籤陷阱,就當是提前給黑土地進行深鬆了。

從八月五日開始,從西面和南面出現的清軍騎兵越來越多,丁國峰他們已經在西邊發現了八旗蒙古的旗號。為了避免殺傷過多嚇跑敵人,丁國峰他們一般都是在三十到五十米的距離上才開槍射擊。每次的襲擾部隊最多只有一個排的兵力。

與此同時,趙新命令各哨卡值班人員全部回撤,那些用原木搭建的崗樓和營房也全部燒毀。

綏芬河發源於長白山脈的大嶺後世的老爺嶺,因其曲折迂迴,穿行於崇山密林之中,被稱為「綏芬」,滿語的意思就是「錐子」。整條河在穿過渾達山脈,進入廣袤的平原區后,向南拐了一個大彎,在海參崴的東部注入南海後世的日本海,清代稱為南海。

八月十日,烏什哈達率領五千人,自西向東越過了綏芬河,他們將順着馬鞍子山的西麓向北,越過丘陵區,切斷從富爾丹城到西拉河口的通路。

八月十五日,在飽餐一頓,過了一個「有意義」的中秋節后,福康安大軍的先頭部隊終於抵達了綏芬河南岸。

此時從放飛的無人機畫面上看去,整個綏芬河南岸的清軍帳篷密密麻麻,無數的旗號遍佈營中。各營之間距離分明,規制嚴整。各營盤除了挖設壕溝,搭建鹿角據敵外,騎兵也在各營之間穿梭巡視。

當無人機飛到一座營盤上空時,只見一個清軍官員模樣的人,在營中舉著一面黑色的旗子,四處走動。緊接着,從帳篷里就走出了許多清兵,提着水桶水袋就去了西側的小河裏打水。當這些打水的清軍回到營盤后,那官員又舉起了一面藍色的旗子,這時一隊清軍便帶着斧子等工具出營,砍伐樹木。

「真有意思!原來古代軍營是這個樣子的。」劉勝站在一邊,仔細的盯着無人機傳回的畫面。

「黑旗打水,藍旗砍柴。沒什麼稀奇的,找到大炮了沒有?」

「我這正找著呢,別急。」

八月十六日,清軍先期抵達的部隊開始在河岸上架設浮橋。劉勝派出了一個連的兵力,對富爾丹城東南方向架設浮橋的清軍進行攻擊,以阻止其搭建浮橋的意圖。至於西南方向的則不予理會,迫使清軍從西南方向進入預設戰場。直到這時,趙新都沒有命令火炮陣地開炮。

八月十七日,福康安率領中軍和火炮部隊抵達,進駐綏芬河南岸的清軍大營。

八月十九日,都爾嘉率領北線清軍,在距離朱爾根舊城西部十里地之外紮營。

至此,清軍對富爾丹城三面合圍已經完成。趙新最終還是百密一疏,他沒有想到福康安的目的是要把自己逼進沼澤地,所以他還是忽略了富爾丹城東線的防守。

「大帥!」福康安的親兵快步進入大帳內,雙手遞上了一份黃綢子包裹的文件。正在吃飯的福康安用毛巾擦了擦手,接過來打開一看,是阿桂轉來乾隆在福康安請安摺子上的密諭:

「著阿桂閱后速轉福康安行營:細觀汝等所陳奏,總是一篇虛詞。福康安系勛舊世臣,義同休戚。爾以滿洲大臣,當此戎馬倥傯之際,孰不同仇共憤,剪此朝食!軍中事務,一聽汝辦理。事權歸一。汝進言趙匪火器犀利,朕調天下八旗火器營半數之上在汝帳下聽用。汝自思曩受異數殊恩,歷膺重寄!顯爵厚賞,朕何吝焉!是惟汝二人之離京時,朕且望爾夏季奏功,今夏季已將逝矣,乃爾尚在琿春巡逡不進!

大兵聲討,纛旗一升耗半天下之力。且河南、山東、江蘇災情日甚一日,收元、無為、及白蓮日思蠢動。爾等非惟不能解君父之憂,勞師糜餉反於內事多有牽掣,是尚增朕之慮。午夜捫心,能自安否?吉林八月見雪,軍士苦寒,以秋八月為限界,不能下富爾丹堡,朕即不罪,汝能覥顏不自罪否?此等虛應故事請安之舉,是禮而非禮,不知禮之大要惟朝廷綱紀所瞻,民生之所望,何用日日以片紙瀆案耶!」

此時已經是秋高氣爽時節,福康安閱后,汗如雨下。乾隆在密諭中對他措辭之嚴厲,前所未見。用血紅色硃砂寫上的「欽此」二字看上去鮮亮刺目。

奏摺之下則是阿桂的信,解釋了皇帝急於進軍的原故。京城裏傳來消息,署理兩廣總督孫士毅經過一番查找,發現當年朱由棪似乎有個還在襁褓中的庶子留在了廣東興寧,沒有跟隨去廣州。有人傳言,這個庶子被人帶着出了洋,從此再無消息。就是這個事讓乾隆大為惱火。

阿桂最後在信里說:「君父之憂,即我輩之辱。然此前所定方略,皇上已經許可,大軍步步壓迫,不疾不徐從容曲划方是勝算,希功而貪進亦非忠君之道。稍有蹉跌反致君之辱,寧不懼哉!用兵之艱危瑤林甚知之,兄已從寧古塔再調馬三千匹,事若可行。即寬裕豫備。」

話說乾隆在位六十年,從沒有親征帶兵打過仗。可這位卻處處和他爺爺康熙相比,位居九重之尊,每次都要對前線發號施令。不過這位皇帝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只是評點戰術,指示方略。意思就是前線將領必須按照他的方略打,至於具體怎麼打不管。

福康安頹然坐回椅子上,用毛巾擦著額頭的汗水。不是他不想儘快打,而是這關外的道路實在難行。半年多的時間裏,他和阿桂兩人除了造炮,就是忙着修路、調集軍糧、構築大軍補給線路。現在所有的糧食都要先送到寧古塔,再南下經琿春北運,耽誤時間不說,路上的耗費也十分巨大。

眼下福康安覺得自己火炮數量足夠,再不濟也能和趙新打成對峙。等到烏什哈達那邊切斷了對方糧道,困守富爾丹城的趙新就只能北逃。到那時,惡劣的天氣將成為他們最大的敵人。

可阿桂在信里的話讓福康安頗為震動,那個趙新要真是前明餘孽的話,說什麼也不能讓他跑了。萬一讓他坐上快船出了海,再與那條藍白兩色的大船匯合,哪天一高興再捲土重來未可知。外東北海岸線這麼長,再來這麼一次朝廷可就要被拖垮了。

於是到了八月二十日,福康安花了一天的時間,視察了綏芬河沿線的各營以及浮橋搭設情況后,決定三日後發動進攻。一天後,遠在北線的都爾嘉便收到了進攻的指令。

視線轉到趙新這邊。看到清軍的浮橋即將搭建完畢,劉勝便命令三個營的部隊全部進入陣地,各處重機槍、火炮陣地在沒有指揮部的明確指令下,不得開火。丁國峰帶着勝海舟已經從南岸撤退,進入了朱爾根南部的防禦陣地。

而富爾丹城那邊為了防備小股清軍部隊偷襲,事先就從幾千民工中挑選出了一千人,下發了武器。這些人在五月份之前都經過了初步的民兵培訓,據城射擊還是沒有問題的。

八月二十二日清晨,戰鬥打響了。

先是都爾嘉那邊派出了三千八旗蒙古騎兵,他們分成兩個縱隊,開始朝着朱爾根城兩翼接近。其目的是吸引對手,以掩護綏芬河南岸的清軍過河。北翼的蒙古騎兵為了試探火力,派出了一個營五百人的兵力。

這些八旗蒙古人逐步往前試探,在接近到距離第一道戰壕五十米的距離時,隨着一聲哨子響,僅僅是一個連的射擊,就把這些騎兵打的人仰馬翻。蒙古騎兵迅速撤退到了八十米的位置上集合,準備在中路發起進攻時,在側翼尋找突破口。

烏坎貝騎着一匹駑馬,跟隨着本牛錄的人馬行進在中路上。在他們身後,是一個營的漢八旗火槍兵和二十門火炮。他們這些人不是去送死的,而是當接近敵陣后,站在火槍營兩翼和身後,在射擊空檔時,用弓箭提供持續不斷的火力輸出。

「排長,敵人過來了。」戰壕里,一個士兵看到對方騎兵不斷接近,便對彌市郎低聲說道。

「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彌市郎很憋屈,他們連收到的命令是,將清軍放進五十米后再開槍射擊。在這個距離上,清軍的火槍和大炮都能造成殺傷。不過連里在做戰情通報會的時候說過,這樣做的目的是要在西線造成僵持的假象,吸引南線清軍全部過河,進入預設戰場。

在趙新看來,清軍不是喜歡擺陣么?我給你們準備了一塊方圓將近四十平方公里的平原戰場,你們隨便擺,換各種姿勢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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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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