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兵臨寧古塔(一)

第二百零六章 兵臨寧古塔(一)

和珅皺眉想了想,他決定先呆在軍機處值房裏等十五阿哥顒琰回來,等拿出個應對辦法再跟乾隆稟報。這事兒想瞞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是乾隆那裏會有什麼反應,和珅想起來就有些擔心。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分奏摺,想着打發時間,一看封面,是江蘇巡撫閔鄂元發來的。上面除了說整修運河的事,再就是提到阜寧射陽湖一帶,最近有人在廣招河南、山東流民,開墾沿海荒地,經查該地聚集流民人數已經突破萬人,其中似乎有白蓮教和無為教的人出沒,已經派人稽查......

此時的顒琰正在煙波致爽樓的西殿裏,和乾隆說着話。昨日剛下了場大雨,因為天冷,整座煙波致爽樓的地龍火牆都生著了火。炭火從地下和牆中的煙道通過,整個殿宇內都暖融融的。

「昨天嵇璜的奏摺上說,江南佃戶每到乾旱年份,就要戽水灌田。這樣田主算工錢時,就得少算租銀,佃戶們固然樂意。但地方官不可不為之酌立限制。濟運灌田,應各定有分,不使偏畸。朕深以為然。」

顒琰道:「皇阿瑪說的兒臣謹記在心。眼下河南大旱,不能光顧著賑災救濟,運河疏通工程也是重中之重。如今運河中段已經挑竣,貓兒窩那裏就該修建閘座。現在可好,山東那邊放水連道閘都沒有,一洩無餘。現在黃河水倒灌進了運河,泥沙淤阻。要不是兒臣派人查看,險些就蒙在鼓裏。薩載和李奉翰這兩人眼見着矇混不過去了,這才上摺子解釋。此等封疆大吏智識昏瞀、漫無主見若此,其咎百喙難辭。」

乾隆不置可否的說道:「你打算怎麼處理?」

顒琰回道:「兒臣的意思是交部議處,照從前內外大臣降職之例,俱降為三品頂帶,以示懲儆而觀後效。」

乾隆喝了口茶水,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朕自登基以來,凡有關於國計民生者,宵旰勤求,五十年如一日。薩載他們及時稟告也就罷了,正好洞悉機宜,及時應對。如此一來,民生政務均有裨益。又何必過為仰體,隱瞞不報呢。唉,里說,『不痴不聾,不作家翁。』就按你剛才的意思擬旨吧。」

顒琰一聽,連忙起身說道:「是!兒臣遵旨!」

等顒琰跪安出來,一看天色還早,便一路向南,到了松鶴齋西南、鐘樓西面的九間曲尺房。這裏就是軍機處在避暑山莊的值房。等進屋一看,卻見和珅正坐在屋裏。

顒琰一邊脫下披風一邊笑着道:「你怎麼還在這兒?剛才皇上還問你呢。趕緊過去吧。」

和珅等蘇拉太監都退下,這才神色凝重的低聲道:「十五爺,奴才剛收到通政司送來的吉林的摺子。奴才看了覺得事關重大,等您看過之後拿個主意。」

「哦?北邊戰況有結果了?東北路驛道就到寧古塔,實在是個麻煩。」顒琰不緊不慢的坐下,接過摺子打開翻看。

「這!這......」顒琰看了頭幾行,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右手的手指捻了幾下系在腰間的玉佩,這才定住了神。

過了好一會兒,奏摺合上,顒琰面色沉鬱,一張臉紅的都要滴出血來。他咬着一口細牙怒道:「前後籌備了八個月,天南海北的給他調兵,說要什麼都儘力滿足!結果幾百萬兩銀子潑水似的扔進去,兩萬多人,三路進剿,居然是這麼個結果!阿桂和福康安難辭其咎!」

和珅道:「十五爺,廣庭公在請罪摺子裏說的清楚。賊寇火器威力實在駭人,恐非戰之罪。眼下福瑤林下落不明,賊寇又攻陷了琿春,寧古塔恐怕......下面該如何定奪,還請十五爺拿個章程。」

顒琰目光幽幽,不發一語。他不喜歡福康安這個人,從小就不喜歡。

話說因為富察皇后的關係,福康安在童年時期是被乾隆撫養在皇宮內的。無論是讀書、衣食住行的規格方面,絲毫不遜色於眾皇子,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小時候在宮裏和諸位皇子阿哥玩的時候,也根本不會讓著誰。顒琰比福康安小六歲,從小沒少受其擠兌。傅恆的幾個孩子裏,他也就和同歲的福長安關係不錯。

對於諸位皇子阿哥而言,福康安小小年紀,無寸尺之功,竟然讓皇阿瑪如此恩寵,哪有不嫉妒的!甚至私下都有傳言說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而且顒琰這人性格內向,生活質樸,從心裏就瞧不上福康安、福隆安兄弟驕縱傲慢,恃寵而驕,鋪張浪費,奢靡無度。

眼下福康安兵敗,雖然對朝廷而言不是什麼好事,但還是出了顒琰心底深處的一口惡氣。他看着和珅問道:「你怎麼想的?」

和珅嘆口氣道:「奴才以為,祖宗之地說什麼都不能丟。這仗無論如何也要打下去,看來還得是一場大小金川的陣勢!」

顒琰皺着眉頭,心裏有些發憷。大小金川前前後後打了近三十年,朝廷為此花費了七千多萬兩白銀,死傷逾萬,代價太大了!

眼下直隸、河南、山東、湖北,乃至江蘇、浙江都發生了特大旱災,戶部先後撥了幾百萬兩銀子下去,又從各地調糧,可災情還是沒有緩解。顒琰甚至聽底下人說,河南、山東一些災情嚴重的地方已經易子而食了!

關外一到十月就開始天寒地凍,連手都伸不出去,這怎麼打?要發兵也是明年開春了。再說就算要繼續打,關外不比關內,歷來都嚴防漢人出關謀生。眼下各地綠營兵馬倒是不缺,陝甘、四川有的是,可問題是要派這些人出關,可就麻煩了。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天下人,龍興之地不穩么!

顒琰越想越頭疼,他揉着太陽穴緩緩道:「眼下首先要確保吉林烏拉不能出事,其次要查清楚整個事的經過。那個趙新的來歷太過可疑!先不說孫士毅那邊的傳言,單是之前阿桂和那奇泰的摺子裏說的,這人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話,連我們滿人常用的土話都張口就來。這情況就令人懷疑!」

和珅也覺得奇怪,這個叫趙新的傢伙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之前內務府和九門提督按照那奇泰提供的畫影圖形,派人在京中各家都查了個遍,什麼結果也沒有。孫士毅那邊的說法完全沒有憑據,根本當不得真。就算這個趙新真是前明趙王的後人,可他憑什麼?!大清已經入關一百多年,天下人心向背早就不是剛入關那會了。

想到這裏,和珅回道:「十五爺說的是,眼下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寧古塔。廣庭公的摺子裏說,眼下寧古塔才一千出頭的兵力,至少先得從盛京調一部分,糧草輜重和軍餉也差得不少。奴才想辦法,先騰挪出五十萬兩趕緊送過去再說。」

顒琰前幾天剛看了戶部的奏銷摺子。這幾年朝廷每年歲入幾近五千萬兩,其中地丁稅是三千萬,鹽課和關稅兩項是一千多萬,耗羨和捐輸各是三百多萬。其他零零總總加一起二百多萬。看着是不少,可是固定花銷一年也是三千多萬兩。這還不算打仗。

福康安這一次出兵,幾萬人光是糧草一項,一天就是十六萬斤糧食,摺合五千兩銀子。從四月開始到現在,單是糧草就花費了五十萬兩;這還不算軍餉、器械、火炮、戰船、馬匹,朝廷前前後後已經花了五百多萬兩了。

今年因為用兵的緣故,兩淮鹽商又報效了四百多萬兩。各地雖有災情,其他地方緊一緊還是夠用......顒琰想着想着,心中突然一動,他終於明白了和珅為什麼這麼積極。

現在坊間傳聞,和珅和福長安兩人富可敵國。只是礙著乾隆偏愛袒護,縱然幾次清查,都沒有觸動他們半根毫毛。顒琰猜測和珅眼下要的就是個亂的局面,軍餉支出從沿海各省調,戶部、兵部、工部......把賬目搞爛攪混,根本就沒法查。

顒琰越想越覺得八九不離十,不過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他沉聲道:「先讓慶桂趕緊來承德,調兵的事兒,聽聽他的意見。皇上那邊,等吉林的那邊的消息明確了,咱們再去稟報。讓通政司那邊盯緊了吉林來的摺子,一有消息,馬上送過來。」

「是,奴才清楚。」

顒琰踱步走到窗邊,望着東北方向,憂心忡忡。

「寧古塔可千萬不能丟啊!否則不堪設想......」

九月十七日,北海鎮近兩千人向西越過舊城,在瑚爾哈河南岸兩里地外紮營,與寧古塔城隔河相望。

此時寧古塔副都統那奇泰正帶着幾名親兵,在城內各處巡視。阿桂可以拍屁股開溜,可他是這裏的副都統,真要是棄城而逃,朝廷是不會放過他的。為了北京城裏的家人,那奇泰只能守在這裏了。

城內的披甲兵也就一千多人,算上徵調的旗民和漢人,總共能湊出五千多人的規模。可那奇泰心裏很清楚,連福康安的兩萬多人都打不贏,自己這點兒蝦兵蟹將就更別提了。

寧古塔的城牆是用松樹圍成,中間填以土石。那奇泰覺得這樣的城牆根本頂不住北海鎮的那種連發鐵炮,所以他又徵調了一個石材商人的貨物,用三百丈的紅砂岩,將內城三面圍擋加固。至於外城,他已經顧不上了。

而眼下南門外的碼頭上,數不清的旗民和漢人都想坐船逃離這裏,躲避戰火。開玩笑,連福大帥的幾萬人都殺個片甲不留,自己這些平頭百姓能擋得住?不過可惜的是,此時已經沒有船來了。河道上停著的那幾條雅克薩戰船,船頭的火炮都褪下了炮衣,隨時準備開火。

那些被流放至此的漢人也沒有多麼的歡天喜地,他們要麼跟着自己的旗人主子一起撤離,要麼就帶着不多的家當進山躲避。

沒有幾個漢人會相信北海鎮能在這裏站住腳,所以趙新之前想像的萬民來投的景象根本沒有出現。只有幾個實在活不下去的采參奴隸趁亂逃過了河,找到北海鎮求口飽飯吃。

「你叫什麼?」貴生蹲在地上好奇的問道。他眼前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後生,腦門上的頭髮滋出了幾寸長,大冷天就穿着一件破棉衣和一條單褲,腳上的布鞋也露出了指頭。

這後生手裏端著一大盆飯菜,正拿着把勺子,使勁的大口吞咽。

「唔......奴才......小的叫春來。」這個叫春來的年輕人操著一副公鴨嗓,把貴生聽愣了。

「慢點吃,別噎著。我給你盛碗粥去。」這個春來雖然身上臭不可聞,可貴生一見之下就覺得兩人十分投緣。等他端著粥回來,春來已經在舔飯盆里的油了。

「你犯了什麼事,給發配到這來的?」

春來接過粥碗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悶頭齜牙咧嘴的喝了起來。等他吸嘍吸嘍的把粥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這才支支吾吾的對貴生道:「皇,皇上......」

「太監?!」趙新聽了貴生的稟報后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最先活不下去來找北海鎮的居然是幾個太監。

貴生道:「老爺,那個春來說,他們幾個都是被發配到這裏的。春來他來的最晚,是去年秋天來的。其他幾個都來了好幾年了。」

趙新想了下說道:「你把他帶回來,我親自問他。」

貴生應了一聲,剛要出去,趙新又叫住了他:「帶他們去河邊洗洗,給找幾件衣服換上。」

半個多小時后,趙新忍着一股臊臭味兒跟那個春來聊了起來。

「你家哪兒的?」

春來瞪着大眼,有些驚訝的看了看趙新,隨即又躬身道:「爺,奴才家裏是河間的。」

趙新皺了皺眉,一旁的貴生忙道:「別稱呼自己奴才,我們這裏沒這些規矩,你這麼說老爺會不高興的。」

趙新繼續問道:「你是因為什麼被發配到這裏的?」

春來道:「給皇上沏茶,水太熱,把皇上燙著了。」

「你大爺的!」趙新心裏大罵乾隆,順嘴就道:「乾的好,你應該把他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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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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