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談判(一)

第二百二十章 談判(一)

乾隆五十年農曆十一月初六,趙新一行五十多人坐着馬拉雪橇從蒙古卡倫出發,沿着蒙古河向西,兩天後越過通肯山南麓,進入琿春河。自此一路向南,三天後抵達了阿彌達卡倫以北二十里的一處山坡下。

這一路可把趙新吹得夠嗆。馬拉雪橇的速度在四五十里的樣子,凜冽的北風呼呼的往身上鑽,凍得他直「哎喲」。

阿彌達卡倫附近的一個矮坡上,幾座白色的帳篷孤零零的立着,頂部冒出一股股白煙。小小的營地內,幾叢篝火燒的很旺。營門附近,幾個清軍披甲兵身穿棉甲,外面還套著一件大氅,不時哈著熱氣在地上跺腳。

此時天色已近正午,隨着一座帳篷帘子晃動,一陣陣撲鼻的肉香從裏面飄了出來。幾個站崗的清軍頓時口水橫流。

過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當伙夫端著那奇泰用剩的午飯退出大帳時,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十幾個披甲兵對視一眼,急忙迎了過去。

兩匹低矮健壯的蒙古馬上,各自坐着一個身穿灰白色外衣的人。兩人頭上頂着一個大大的帽子,帽子邊緣露出一圈獸皮;帽檐壓的很低,根本看不清面容。

「來者止步!」一個清兵大聲喝道。

「吁~~~」兩匹馬在離清兵十幾步的距離上停下了。「我是北海鎮的......」來人說的是滿語,一開口便讓在場的清兵渾身一激靈。當初北海鎮兵臨寧古塔時,他們這些人都在城牆上守衛。一想起北海鎮那如疾風暴雨一般的槍炮之威,所有清兵都是後背發麻,渾身直冒冷汗。

「來這裏是通知你們一聲,我們的人已經到了二十裏外。」

「你,趕緊去向大人通報。」話音未落,一個清軍急忙回身,朝着最大的那座帳篷跑去。接着,那為首的武官十分緊張的說道:「請二位到帳中稍坐。」

馬背上的兩人一撩帽子,一眾清軍這才發現那帽子和上衣是連在一起的。帽子下,一副更加古怪的裝扮讓在場眾人都看愣了。

只見兩人臉上都戴着一副寬大的黑色物體,下半張臉被一塊毛絨絨的圍巾遮住了。這時其中一人摘下臉上帶着的東西,露出了半張略顯稚嫩的男子面容。這人一臉笑意的對為首那武官說道:「不必了,大隊人馬一會兒就到。我是來打前站的,順便安排紮營的位置。」

「咕嚕!」那武官咽了口吐沫,悶聲道:「大隊人馬?你們到底來了多少人?」

「呵呵,這話問的好生奇怪。不是你們要求的五十人嗎?」

那武官聽了長吁一口氣,便指著東面兩百步外的一大塊空地道:「那裏就是給你們留出來的,請自便。」

「多謝了!兄弟。」馬上兩人一抱歉,然後撥轉馬頭去了那處空地。

「呸!誰他娘的跟你們這群反賊是兄弟?老子還沒活夠呢!」武官沖着那兩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吐沫,低聲惡狠狠的罵道。

幾個清兵注意到,那兩個北海鎮的騎士到了那處空地上后,下馬後找了塊背風的地方先把馬拴了。然後兩人又在這空地上來來回回的走着,手裏拿着一根樹枝在雪地上畫着奇怪的線條。

「大人,他們這是在幹嘛?」

「說不好,神神怪怪的。都精神起來,弓箭戒備!」

兩個清兵急忙去了自己的帳篷,從裏面拿出了一個撒袋系在腰上。然後取出弓,抽出箭搭好,做好準備。

兩個北海鎮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清兵這邊的動靜,抬頭朝着遠處的清軍笑了笑。過了一會,兩人像是畫完了,把手中樹枝一拋,找了塊背風地一貓。很快,一股白煙從大樹后飄了出來,很快化為青色,消散在空中。

「他娘的!那兩人好像還抽上煙了!」幾個眼神好的清軍憤憤的罵道。

又過了大約兩炷香的功夫,更加密集的馬蹄聲從北邊的小路上傳來。

「他們來了!快去通報大人!」

灰白色的山道上,幾十架雙馬拉的雪橇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黑線,像是一條在山林中遊動的黑龍。等到對方越來越近,看的愈來愈清楚時,眾清軍只見為首的一架雪橇上,一面八尺長,五尺寬的紅旗迎風招展,正中是一個大大的白色圓環齒輪,齒輪的中間是一個白色的五角星,而五角星和齒輪中間被塗成了黑色。

「那大人,這賊寇打的是什麼旗號?」清軍營地的大帳外,已經得到稟報的那奇泰和一個身穿毛皮大氅、頭戴素金頂子官帽的中年人正在打量著那面旗幟。

那奇泰沉吟片刻,像是回憶了一番,這才道:「趙逆之前在寧古塔城下豎的是偽明旗和將旗。這面旗我可從沒見過。」

那兩名先到的北海鎮騎士此時也上了馬,疾馳到第一輛雪橇前兜了一個圈子,引領着大隊人馬朝那處空地而去。一長溜的雪橇隊伍在清軍營地前拐了個大彎,濺起一片片的雪花。

「我擦!麻了麻了!」趙新低聲慘呼著從雪橇上站了起來,兩腿一下麻的都邁不開步子。一旁的貴生顧不上自己的腳也麻了,咬着牙躬身給趙新揉搓了兩下。

「行了行了。」趙新用手扒拉開貴生,齜牙咧嘴的走了幾步,兩腿跟無數小針在扎一樣。他踢了幾下腿,又走了幾步這才恢復了一些。

「大人,營地各處位置已經選好。我跟和尚已經在地上畫好了位置。」

「行吧。除了警戒人員,其他人趁著天還早,趕緊搭帳篷。」

王遠方走過來,拉下面罩問道:「趙總,清軍那邊需不需要過去通報一下?」

趙新想了想,叫道:「周和尚!」

「到!」

「你去跟那邊兒說一下,我們要先紮營。有什麼事晚點兒或明天再說,反正後天才是談判約定的日子。」

「是!」

周和尚帶上面罩和帽子,牽過自己的馬翻身上去,嘴裏嘟嘟囔囔的哼著小調兒,朝着清軍營地那邊慢悠悠的晃了過去。

「這特么周和尚,還是這副弔兒郎當的樣子!」

王遠方笑道:「你領的人。這小子訓練時還是不錯的,就是沒事喜歡哼哼幾句。」

清軍營地門口,十幾個清兵看到一個高大的漢子騎着匹黑色的蒙古馬,溜溜達達的走了過來。等對方走到十幾步外,便舉手示意道:「止步!」

周和尚也不下馬,下巴恨不得翹到天上,兩手隨意一抱拳,道:「我們首長說了。現在要紮營做飯,沒功夫理你們。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話音未落,左手一拽馬韁,掉頭就回去了!

一眾清兵快被周和尚的舉動氣瘋了,都咬着牙瞪着對方的背影。

「啐!裝什麼大尾巴狼!」

「哎?這孫子我怎麼看着這麼眼熟啊?」

「嗯。我看好像也在哪兒見過。」

突然,一個清兵跳腳罵道:「他娘的!這不是當初城裏的那個假和尚嗎!老子當初還打過他板子呢!」

北海鎮的營地中,十幾個士兵從雪橇上卸下工具,開始清理空地上的積雪;另外一些人則從另幾個雪橇上卸下一堆金屬架子子和扣件,這些人忙碌了一番之後,一個個帳篷的拉筋和花籃螺絲便裝配完畢。等一塊空地被清理出來后,他們又從雪橇上卸下頂布和前後山尖布,開始鋪設。等立柱安裝完成後,一個5米*6米的大帳篷就搭好了。士兵們的動作十分熟練,過了不到兩個小時,五頂白色的長方形帳篷就搭建完畢。

「首長,帳篷都搭好了。」

「嗯,你們都守在外面。」

「是!」從士兵的表情來看,大家在這些天都已經習慣了此事。

「趙大仙人」開始登場了。幾分鐘后,趙新從第五間帳篷里走了出來。十幾個北海鎮士兵也不說話,低頭進了帳篷。

一番叮叮噹噹聲之後,一個白鐵皮圓筒從帳篷側面冒了出來;又過了一會,一股灰黑色的濃煙冒出,幾分鐘后就變成了白色。

兩百步外,看着一個接一個冒出在空地上的大帳篷和帳篷側面冒出的白煙,一眾警戒的清軍都是目瞪口呆。

一個清軍喃喃道:「他們這趟過來,還帶着爐子煙囪?這,這也太奢靡了吧!」

另一個清軍低聲罵道:「這他媽反賊,簡直不把朝廷放在眼裏!囂張至極!」

「你說我們這趟是來幹嘛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

這時一個清軍武官聽到兩人的對話,走過來喝罵道:「混賬!軍國大事也是你們能議論的?!都給我閉上嘴!再敢妄議,老子先打他五十軍棍!」

其實這個武官也只是隱約聽說,副都統大人是來和對方商談俘虜的交還事宜。不過他覺得這事還是裝不知道為妙,免得以後惹禍上身。

到了晚上,北海鎮的營地里開始做飯。幸虧刮的是西北風,北海鎮的營地處在下風口,否則上風口的清軍非得被北海鎮燉肉的香氣給饞死。

到了第二天天亮,站崗的清軍驚訝的發現對面營地的外圍多了一圈一人多高的圍牆,這可把他們嚇了個半死。自己後半夜可是沒睡着,一直小心戒備着啊!對面壘牆這麼大動靜居然不知道。等到把值守上半夜的清軍叫醒一問,對方也說沒聽見對面有動靜。

娘哎!這還是人嗎?

早上7點天光大亮時,清軍正式派出了信使。一個武官和一名筆帖式騎馬來到北海鎮營門口,約定上午辰正時分,在清軍的營地內展開談判。

不用趙新說話,王遠方直接拒絕了對方的要求,提出談判地點改為雙方營地的中間位置。那奇泰得到回訊后沒有討價還價,直接同意;他可不想在這種小事上糾纏不清。不過那個跟他一起來的七品文官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那大人,我煌煌天朝,怎能受賊寇要挾?」

此人名叫吳省蘭,今年四十七歲,目前是清廷的翰林院編修。他和他的兄長吳省欽正是和珅的狗腿子。本來是和珅在咸安宮學師傅的二人,在和珅當上軍機大臣后,反拜和珅為師,出謀劃策。

這次和珅之所以帶着吳省蘭一起來,就是想幫他謀些功勞,以便升遷。因為和珅自己不便出面,便派了吳省蘭過來,作為談判副使。

那奇泰心裏頂煩這些文人了,這個吳省蘭在這幾天裏,動不動就出點歪主意,全被自己給否了。要不是看在和珅的面子,早就一腳給踢開了。

「泉之先生,本官自有道理,咱們辦正事要緊。每拖延一天,和中堂那裏壓力便大了幾分。」

七點四十左右,一座讓那奇泰十分熟悉的棚子出現在了雙方營地的中央位置。那桿奇怪的紅底黑白式樣的大旗被插在了棚子的左邊。

北海鎮的士兵在棚子四周圍了一圈幕布,以抵擋寒風。清軍一看,連忙從營地里也端出幾個火盆放在棚內,這樣就暖和了許多。

八點剛到,清軍營地內一聲號炮響起,那奇泰和吳省蘭帶着五個衛兵和一個筆帖式走了過來。趙新和王遠方同樣帶着瑟爾丹、額魯、周和尚等五人出了營地。

雙方落座之後,趙新笑呵呵的對那奇泰拱手道:「那爺,久違了。這位是我方副使王遠方。」

那奇泰這叫一個熬淘,心裏問候了趙新全家一百遍啊一百遍!他擺出一副笑臉,拱手道:「趙先生,久違了。這位是我方副使,翰林院編修吳省蘭大人。」

翰林!牛啊!趙新和王遠方看向吳省蘭的目光頓時就有了佩服之色。慢著!這名兒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啊?

「這位吳先生,請問吳省欽跟您什麼關係?」趙新也不知道吳省欽字是什麼,所以就直接說名字了。古人對直呼人名其實很忌諱,一般都是稱呼字。

吳省蘭額頭青筋直跳,臉上現出慍色,道:「那是本官兄長。」

「哦,哦!」趙新露出恍然之色,心說原來是你小子!怪不得一個七品小官能做談判副使呢。

那奇泰清了清嗓子道:「趙先生,客套話就免了。咱們直接入正題吧。」

「OK,我沒意見。」

吳省蘭愣了一下,心說這「OK」是什麼意思?

此時那奇泰沉吟道:「如此,本官便說了。趙先生之前讓人帶給本官的信,本官看了。我方的條件是,白銀十萬兩。」

趙新伸出食指擺了擺,搖頭道:「那爺,咱們也是老相識了。你們這樣就不對了,你覺得我缺銀子嗎?」說完,趙新便從外衣兜里掏出了兩根銀條,「噹啷」一下就扔在了桌子上。

那奇泰和吳省蘭拿眼一看,原來是兩根食指長的銀條,被打磨的極為光亮,連人影都能映射出來;讓人一看就愛不釋手,直想收入懷中。

「這兩根銀條就算是見面禮。二位可以拿回去打個首飾什麼的,給孩子當個玩意兒。」趙新一臉微笑,目光犀利的看着對面兩人。

吳省蘭一拍桌子,怒道:「趙先生這是何意?賄賂我等?」

「吳先生,你們兄弟倆投靠和珅,不就是為的官位和這個么。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你!你!」吳省蘭猛然被趙新戳破了心底的秘密,頓時漲紅了臉,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

唉!你看我就不搭腔。領教過趙新手段的那奇泰心裏長嘆一聲,轉而一臉嚴肅的說道:「吳大人,不要做意氣之爭。」他轉頭看向趙新,問道:「趙先生,既然是談判,自然有來有往。爾等對本官提出的條件不滿意,那就把你們的條件說出來。」

「把我就直說了,那爺您看啊。」趙新雙手十指合攏,放在桌面上,緩緩道:「上次寧古塔那八千......」

「王八蛋啊!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這是要往我心頭捅刀子啊!」那奇泰差點破口大罵,他鐵青著臉,打斷道:「趙先生,咱們是在說放還朝廷將士的事情,不要東拉西扯!」

「好吧!我方的條件是,所有士兵,每人黃金一兩;領催,黃金五兩;協領十兩,副都統五十兩。至於那兩位嘛,黃金五萬兩一個。」

「你,你這是訛詐!」吳省蘭「啪」的一拍桌子,起身喝到。

「吳先生,好好說話。我這怎麼能算訛詐呢?我這是綁票!你們的那些將官士兵都是我的肉票兒!」

「噗!」吳省蘭喉頭一熱,一口鮮血差點噴出去。他很難相信,就是對面這個跟北京城地痞一樣的傢伙,居然能打敗朝廷的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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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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