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片山片兒警

第二十一章 片山片兒警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勝海舟起床後用過早飯,便離開房間,到客棧的大門處和久藏、平太匯合。

按照之前商議好的,三人決定上街先去置辦一身行頭。

勝海舟詢問了客棧夥計后,按照指引,先去了一家二手吳服店。

別想着買新衣服了,那得訂做。現成的衣服都是二手的。

三人進店后,各自挑選了一番。勝海舟給自己買了一身九成新的小袖和服,一條腰帶,一件股引(古代秋褲),一雙足袋(襪子),一雙新布鞋,然後又挑選了一件羽織(穿在和服外的短款上衣,這個在當時是很時髦的),一個絲繡的錢包。

久藏和平太兩人,則挑選了兩件五六成新的小袖,兩件半合羽(平民穿的半身短衣),兩條股引,兩雙草鞋。挑選這樣的衣服,也十分適合他們的隨從身份。

三人買好了衣物鞋襪,付完帳,讓吳服店老闆找了零錢並寫了收據。衣服買完了,還得回客棧沖個澡再才能換上。於是衣店的夥計就背着裝滿衣服的兩個包裹,跟在三人身後回到了客棧。

進了客棧,勝海舟便吩咐客棧的夥計去街上找個剃頭的職人來,給自己三人剃頭刮鬍子並整理髮型。前一段時間的連番勞累,讓勝海舟根本顧上剃頭,他原本光禿禿的月代頭上,都已長出了不短的頭髮;下巴上的鬍鬚也有點多。

等三人洗過澡,換上新買的內衣后,客棧夥計已經把剃頭的職人叫來,正在勝海舟的房間外等候。

勝海舟也不進屋,直接讓剃頭匠在屋廊下開干。

等三人剃完頭、刮乾淨鬍鬚,換上新買的衣服后,頓時煥然一新。在客棧夥計恭恭敬敬的目光下,又來到松島町的大街上。

昨天他們來時,因為天色太黑,只能看到路邊街巷中很多的流民身影;可到了白天再一看,路邊店鋪大門兩旁的屋檐下、牆邊,都是流民。

這些流民的衣衫都是破爛不堪,很多都爛成了碎步片披在身上。流民們是面黃肌瘦,兩頰凹陷,目光獃滯無神。

「唉,當初大人收留我的時候,我也跟他們差不多一樣。」久藏看着眼前的流民,喃喃道。

有些流民看到勝海舟三人在打量自己這些人,又看到勝海舟衣衫華麗,身後還站着兩個隨從。於是紛紛轉身將自家的女孩推到身前,嘴裏有氣無力哀求着:「老爺,老爺,只要五十文,孩子就歸您。」

一時間,勝海舟身邊圍滿了要賣自家女孩求活的流民,引來了很多過路人的注視。

勝海舟看着眼前被飢餓折磨的流民,和那幾個眼帶淚花,瘦的跟柴火棍一般的女孩,心中有些不忍,正要抬手伸進懷中取些銅錢,就聽到身旁有人重重嘆息了一聲。

「救不過來的。」

勝海舟轉頭一看,是一個中年武士。這人頭髮略略有些灰白,月代頭修飾的一絲不苟,鬍子也刮的十分乾淨;身穿一件淺灰色的小袖,外罩一件洗的有些發白的藍色羽織;武士刀和脅差都插在腰間;腳上穿着一雙草鞋。

「您說什麼?」勝海舟欠身致意后問道。

「我說你是救不過來的。」那中年武士將雙手揣在袖中,轉身對勝海舟正色道。

「可,可也不能看着他們去死啊,這都是一條條人命啊。」

勝海舟不再理會中年武士,他從懷中掏出十幾枚之前買衣服剩下的寬永通寶,在每個流民女孩兒手裏都放了幾枚。

「拿着吧,先去買點糧食填飽肚子。」勝海舟無奈的說道。

他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離家遊歷的年輕武士,說白了就是浪人。他可不敢也不能在街上對流民大加施捨,那會引來有心人的注意。

勝海舟給流民施捨銅錢的時候,那個中年武士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他自己也從懷中掏出了幾枚寬永通寶,遞到了幾個流民手中。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啊!」拿到施捨的幾個流民紛紛鞠躬道謝。這下麻煩了,更多的流民看到這邊有人在施捨,紛紛涌了過來。

「跟我來。」那中年武士看到流民紛紛靠近,連忙對勝海舟示意。幾人加快腳步,轉身就走。

賣兒賣女的流民們,跟隨着勝海舟二人走了幾步,見他們沒有購買孩子的意思,也陸陸續續的回身原處,繼續乞求着其他路人。

勝海舟跟着這個中年武士在大街上快步走出幾十步遠后,見那些流民不再跟上來,便停下沖那中年武士點頭致謝。

「那邊……」中年武士仰頭示意遠處的一個方向,語氣沉重的繼續說道:「每天都有幾百具屍首拉到那裏掩埋,可每天還是會有數百的流民來到這裏。」

他又瞥了一眼街對面的米鋪,面帶怒意,嘴裏低聲恨恨道:「這些黑了心的商人!米價天天在漲。」

勝海舟聽到這話,覺得這中年武士人還不錯的樣子,於是正式躬身行禮,道:「在下勝海舟,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那中年武士也是欠身行禮,道:「在下片山勘兵衛。」

勝海舟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已經是中午時分了。於是就熱情的對片山勘兵衛說道:「眼下已經是正午,不如由我做東,請片山閣下到酒館一敘。」

片山勘兵衛露出了笑容,看着衣着華麗,還帶着兩個隨從的勝海舟。不好意思的摩挲了幾下頭頂,考慮片刻后說道:「也好。說實話,我也好些日子沒喝酒了。」

「我也是昨天才到此地,不知哪裏有上好的酒屋?」勝海舟向勘兵衛請教道。

「唔。請隨我來。」片山勘兵衛一片說着,一邊伸手示意,邀勝海舟同行。

酒館的名字,叫高崎屋,以松島町東北的高崎山命名。

片山勘兵衛拉開酒館的門,掀開門簾進去,勝海舟一個人跟在身後。平太和久藏沒有跟着,兩人去了隔壁的一個小飯攤。

「是片山大人啊,您可好些日子沒來了。」

櫃枱后正在招呼客人的酒館老闆一看到片山勘兵衛,就立刻熱情的打起了招呼,看來是熟客。

負責招待的老闆娘盛情的將二人請到一個單獨的小間坐下,隨即十分熟絡的對片山勘兵衛說道:「您可有一個多月沒來了吧。家裏一切還好嗎?」

片山勘兵衛微笑着答道:「承蒙惦記,還好。自從吃了你們這裏的蒲燒鰻魚飯,我可是吃什麼都不香嘍。」

「您可真會誇獎,這話您夫人要是聽見可會傷心的。」老闆娘捂著嘴呵呵一笑,隨即轉頭對勝海舟說道:「我家的蒲燒鰻魚可是非常有名的,很多人吃了都說好。」

「那就來兩份。」勝海舟肯定的說道,他也很久沒吃過蒲燒鰻魚了。「再拿兩壺上好的清酒,再上幾個小菜。」

勝海舟覺得片山勘兵衛這人言談舉止很對自己的脾胃,就想跟對方攀攀交情,於是就大方的對老闆娘吩咐道。

「好嘞~酒菜馬上就來。」老闆娘愉快的說着,又對片山勘兵衛說道:「哎呀,你這個朋友可真不錯。」她嘴裏一邊說着,一邊就退出了包間。

「這可太不好意思了。初次見面,就讓你這麼破費。」等酒館老闆娘一出去,片山勘兵衛馬上就欠身向勝海舟致謝。

「千萬不用客氣。說來也是奇怪,我一見片山閣下,就覺得十分親切,像是認識了多年一般。」勝海舟連忙解釋著。

「那麼我就就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在下片山勘兵衛,松島人,目前是在本町奉行所擔任與力。」片山勘兵衛哈哈一笑,隨即盤腿正座,十分嚴肅的說道。

這要是趙新在場,肯定會脫口而出,島國片兒警啊!

「在下勝海舟,近江蒲生郡人。這次出來是想歷練武藝,尋訪名師。久聞松島景色美麗,天下馳名,因此特意來此遊玩。」

「呵呵,本地的風景的確壯麗。」片山微笑了一下,隨即皺眉。「不過你來的不是時候啊。」

兩人閑聊了片刻,勝海舟詢問了此地的寺廟和名勝風景,片山勘兵衛大致講解了一番。很快,老闆娘便端來了酒菜。其中就有片山勘兵衛進門時提到的蒲燒鰻魚。

話說鰻魚這玩意,別看後世在料理店裏賣的齁貴。在江戶時代屬於下賤食物,有身份的武士和貴族根本不吃。這個時代島國的三大奢侈美味是隅田川的銀魚、多摩川的香魚與初夏鰹;而海產品則是章魚和扇貝;還有用去骨泥鰍製作的柳川鍋,賣價兩百文啊兩百文~~

作為一個下級武士,俸祿很少的片山勘兵衛難得吃到這樣一席大餐,而之前只是個御用算者(普通會計)的勝海舟就更別提了。

這裏就要牽扯到德川家搞的家祿制度了(武士的俸祿不是給武士一個人的,是給他全家的。)

例如像勝海舟和片山勘兵衛這樣的下級武士,年俸也就是「四二侍」,即現金四兩,白米十俵——請注意,這裏的白米只是沒脫殼的玄米,摺合五石;而且黃金可不是千足金,而是65%-67%的雜金。

趙新一枚金幣能賣十幾萬日元,那是因為他賣的是古董而不是金子。

元文小判金在發行時額定的的含金量是65%,那麼一枚13.11克的金幣實際上只有8.52克的金。

一年俸祿四枚金幣,扣除雜質和其他添加物,一共只有34克多一點。後世金價多少?即便是取500一克高價計算的話,也才一萬七。

之前提到過的,一枚當值一兩的小判金在江戶時代的平常年間,可以買米一石兩斗;按照兩俵一石的演演算法,「四二侍」可摺合成大米九石8斗。再按照這個時代的重量換算一下,那麼就是1274公斤上下,按照七成五的平均出糙率計算的話,大概是950-960公斤的樣子。如果按照一家三口來算,平均每天2.6公斤大米,看上去像是足夠吃了,基本上全家天天吃糙米飯,自家院子裏再種點菜,吃飽飯似乎沒問題,隔三差五還能買塊豆腐。

且慢!身為武士老爺,您家得請個僕役吧?如果在藩城沒有房子,您得租個房住吧?喝茶喝酒,抽個煙呢?衣服鞋呢?紙墨筆硯呢?這還沒算老婆孩子的開銷呢。

所以對於下級武士來說,那點俸祿其實根本不夠養家的。

別說下級武士了,很多旗本武士也一樣。比如現在德川家自己的旗本武士里,有好多人值夜勤都沒被子蓋,聽上去簡直沒治了,堂堂旗本武士啊!

幕府不但規定的薪水很低,而且很多武士平時每月只需上班兩三天,甚至還有些職位屬於在家待機的,實質上根本無事可做的那種。

好吧,在這樣的情況下,武士們就開始積極的開展各種副業,掙錢養家。有種花的、養金魚的、養鳥的、養蟋蟀蟈蟈的,甚至連身為幕府秘密部隊的甲賀組和伊賀組(忍者),都分別干起了糊紙傘和養杜鵑花的副業。

在這樣的工作制度下,片山勘兵衛也就有了時間,在大中午的和勝海舟吃飯喝酒。

原因很簡單,第一今天我休息;第二有人請客,熱情的讓我無法拒絕(不吃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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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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