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巴巴雅嘎和阿塔曼

第三百三十六章 巴巴雅嘎和阿塔曼

從機場到鄂霍茨克市區有三十多公里,要繞好大一個圈子。說是個「市」,其實就是個鎮,整個鎮子總共才三千多人。

趙新抵達市區的時間是中午,他先找了家旅館開了房間,接着就去了本地的圖書館查資料。等到查到早期鄂霍茨克鎮的具體位置,他這才出了圖書館找地方吃飯,直到天黑才回到旅館。

趙新的做法很簡單,他打算趁著夜色穿過去看一眼,要是沙俄準備從這裏坐船南下黑龍江口,那麼十八世紀那邊的鄂霍茨克肯定有一大片的帳篷或是木屋,以供那些哥薩克居住,同時港口上肯定會停泊著大量的帆船。

於德利的建議其實沒什麼難度,就是折騰,而且只折騰趙新一個人。

......

1788年,鄂霍茨克。

初春的黑夜依然寒冷漫長,太陽很早就落了山,鎮子裏到處可見點着鯨魚油的路燈,在西伯利亞冷風和海風的夾擊之下,將整個鎮子照的影影綽綽。

三月的天氣里,北風依舊凜冽,低風捲起積雪,發出沙沙的響聲。被房檐上茅草染黃的冰柱從屋檐上墜下來,摔在地上,發出玻璃似的清脆響聲。這座海濱城鎮里到處是冰窪和混雜在積雪中的禿地。冰凍的港口上,十幾條停靠的捕鯨船的桅杆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一匹健壯俊美的棗紅色頓河馬直挺挺地翹起那長長的像麻束似的尾巴,迎風搖晃着亂蓬蓬的鬃毛,尥著蹶子,將蹄子上的雪塊踢出很遠。它在教堂前的廣場上兜了幾個圈子,跑到一處矮牆邊停下來,聞聞牆磚。那馬用紫色的眼睛斜看着不斷接近的籠頭,又把脊背一伸,轉身奔入夜色,身後響起了一個人類的叫罵聲。

晚上八點多,海關關長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帶着醉意從一戶商人家告辭,轉身朝自家的方向走去。......的僕人伊萬,歪著頭,似乎是在想着要不要過來。而可憐的關長大人渾身僵硬,喉頭只能發出「咕咕」的聲音,連喊一聲的力氣都沒了。健壯的頓河馬不安的打着響鼻,甩著腦袋試圖甩掉煩人的籠頭。僕人伊萬那拽著韁繩的手被不安分的馬拽的生疼。

「惡魔」沒有靠近,它嘴裏嘀咕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語言,伸出手朝海關關長招了招手。看到兩人都沒反應,隨即轉身朝着西面看了半天,又過了一會兒,突然就從原地消失不見了。

僕人伊萬都快嚇尿了,他緊緊抓着主人的胳膊,低聲問道:「老,老爺,那,那,那是什麼?」

「我的上帝啊!」良久之後,格里戈里耶維奇感覺雙腿恢復了知覺,這才屁滾尿流的跑回家中。等進門后,海關關長靠着家門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嘆一聲,喃喃自語道:「BabaYaga......」

鄂霍茨克的本地居民大部分是從西部斯拉夫地區來的,那個在傳說里穿着碎布條裙子,身形高大卻又背着一個駝峰的傢伙是他們自幼耳熟能詳的妖魔,巴巴雅嘎。

有人說她是個森林女巫,住在森林邊界的小屋裏,周圍佈滿了用人骨立起的柵欄。她引誘好人和小孩子到她身邊,目的是為了吃掉他們。

也有人說,巴巴雅嘎是遊盪在生與死邊界上的擺渡者。人們在前往另一個世界時會在世界的邊緣看到巴巴亞嘎的小屋。作為擺渡者,BabaYaga會給將死之人水和食物,讓他們在浴缸里熏蒸,讓他們睡覺。最後巴巴雅嘎會把人吃掉,以此將其帶入地獄。

不管是哪一種說法,格里戈里耶維奇堅定的認為,自己看到的就是「巴巴雅嘎」。

能僥倖逃生,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對於偶遇兩個本地居民,趙新並沒當回事。他當時沖......他們招手,其實是下意識的鬼使神差,當時他被突然冒出來的火把光亮晃的眼前一片花。

他戴着夜視儀,在鄂霍茨克鎮內里裏外外轉了一圈,絲毫沒有看到軍隊駐紮的痕迹。如果沙俄是要從這裏坐船渡海抵達黑龍江口的話,那麼港口周圍一定會有大批等待下水的船才對。

好吧,白跑一趟,接下來還得去尼布楚那裏再看看。

......

幾天之後的尼布楚城外,哥薩克軍營附近的一片木屋區里。

天很早就黑了下來,被北風刮的湛藍的天幕上點綴著無數的星星,頭頂上那條銀河分外明亮,天上的河,地上的江交相輝映。而圓圓月亮也從東面升起,在原野上灑下一片光輝。

此時在波利婭耳邊傳來的,除了各家屋內說話的響動,還有遠處兵營里哥薩克士兵們狂放不羈的笑聲。女孩看着天上的星星,思念著逝去的家人。

波利婭和舅舅一家是去年十月份從赤塔搬到尼布楚城來的,起因是舅舅葉戈爾被一個哥薩克軍官看中,讓他當自己的馬伕。葉戈爾經常不在家,成天就睡在哥薩克騎兵的馬廄里。

這個十四歲的少女經歷了和同年齡女孩無法想像的苦難。先是從葉尼塞省被逼離家,走上了漂泊的道路,她和父母、舅父一家被總督府的官差押送到駁船上,據說是要到空曠無人的阿穆爾河上開闢「樂園」。

可她還沒有邁進「樂園」的大門,父母就雙雙死去,波利婭成了孤女,不得不寄養在舅父葉戈爾家裏。自從到了尼布楚,她就聽那些哥薩克們興緻勃勃的談論將如何殺死阿穆爾河上那些原住民,再把土地分給他們這些移民。

善良的波利婭和其他老實本分的農民深感不安,額爾古納河對面根本不是無主之地啊!他們不明白,女皇為什麼不讓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種生活,卻偏偏要去搶奪別人的家園呢?

波利婭的舅舅葉戈爾曾經想帶着一家人逃走,可那實在太難了。一旦被哨兵發現,就要被活活弔死;波利婭親眼見過多少具這樣的屍體吊在凄風中搖弋。

他們怕,他們恨,但他們只能每天晚上跪在聖母像前祈禱,祈求聖母饒恕那些罪人,祈求聖母寬恕自己即將犯下的罪行。

別人要去前面殺人,自己在後面跟着佔領人家的家園,這樣的行為無論如何都讓自己的良心得不到安寧。

「波利婭,外面太冷了,回家吧。」

身後不遠處,舅母推開屋門,沖着波利婭喊了一聲。那裏就是小姑娘寄居的簡陋的家,一座尖頂木刻楞小屋,住着她和舅母、小弟弟三個人。

「騙人,他們都在騙人。」小姑娘揉搓著自己手掌上的繭子,喃喃自語着。

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那位伊爾庫茨克總督大人對自己這些人許願全都是放屁。說是移民來可以免除勞役,可官差們一天到晚催要騎兵馬匹過冬的草料和柴火,波利婭起早貪黑的在荒原上撿拾乾枯的樹枝和野草,可還是不夠。

舅母見她沒反應,無奈的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可憐的孩子」,正要走過去把波利婭叫回來,可屋內哭聲響起,女人只好關上門忙着去照顧還在襁褓中的嬰兒。

一陣風匆匆而至,捲起了荒原上的一篷鬆散的積雪,打着旋的刮在了波利婭的臉上。小姑娘抬手一擋,等再放下,眼前突然多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波利婭張大嘴巴,難以置信的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確信就在上一秒雪花打在她臉上時,那裏還空無一人。

趙新還是那副打扮,灰白色的吉利服,頭上戴着一副軍用夜視儀,臉上用油彩畫的一道一道的。為了不像上次在鄂霍茨克......被火光晃瞎眼,他特意沒有把夜視儀放下來。

看到眼前冒出個人,趙新也被嚇了一跳。

「Привет......」

聽到對面打招呼的聲音,趙新長吁一口氣,這是個小姑娘。他露出笑臉,塗滿油彩的臉上,露出了一口大白牙:「Привет。」

感謝和安德魯年復一年的交流,趙新的俄語會話水平還算不錯。

聽到了對方的回應,波利婭覺得十分好奇。她之所以沒有大聲尖叫,或許是因為孤獨苦悶,或許是感到面前的這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

「你......是阿塔曼嗎?」波利婭輕聲問著。

「什麼是阿塔曼?」

「只有阿塔曼才能隱形......我以前聽爸爸講過。」

趙新呵呵一笑,這小姑娘居然不害怕自己。雖說他也不知道「阿塔曼」是個什麼玩意,不過他還是問道:「如果我是呢?」

「你能飛嗎?」

「呃......不會。」

「那你有千里眼嗎?」

「有時可以。」趙新心說無人機算嗎?

「那你就是個阿塔曼。」

趙新來這可不是找俄羅斯少女聊閑天的,他想了想,從裏面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塊巧克力,伸手遞了過去。

「送你的。」

波利婭居然毫不害怕,近前兩步,問道:「是什麼?」

「給你的禮物,可以吃的。」趙新等對方接了過去,試探著問道:「這裏有很多哥薩克?」

波利婭接過巧克力,湊到鼻尖聞了聞,她發現這個可以吃的禮物散發着一種讓人迷醉的香氣。

「有,很多很多。」

「是軍人嗎?」

「對,外貝加爾火槍團。」

「他們來這裏幹嘛?」##波利婭看着蹲下身形的趙新,道:「你不知道嗎?等春天冰化了,他們要去攻打河對岸的清國。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你從哪來的?」

趙新突然一指波利婭身後,低聲道:「有人來了。」

「誰?」波利婭回身看去,發現什麼異常也沒有,等她再轉過來,那個大個子已經無影無蹤了......

幾個小時后,在偏離尼布楚城哨所下頭江邊的一塊岬角處,趙新又露出了身形。他打算抓一個哥薩克士兵,直接打聽兵營里到底有多少人,領兵的將領是誰;要是能抓到一個軍官就更好了。

這個年代的沙俄人身高遠沒有後世那樣的人高馬大,平均身高才一米五幾;趙新覺得自己能輕鬆制服。

此時已經是下半夜了,哥薩克哨兵在軍營外來回走動巡邏,釘掌馬靴踩在雪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突然一陣馬蹄響動,幾盞馬燈閃了過來。趙新連忙匍匐在地,將手裏的槍打開保險。

騎馬過來的是幾個哥薩克,為首的一個穿的不錯,似乎是個軍官。那人大聲訓斥了那哨兵幾句,轉身又策馬帶着兩個手下從二百米外的營門進去了,看樣子像是來查哨的。

「靠!」趙新罵了一句,心說自己難道要潛入軍營去抓人?這動靜可就大了!他再神出鬼沒,可終究不能跟訓練有素的軍人相比。一旦鬧出動靜,自己還得閃人。

忽然,柵欄後面的軍營里傳來一聲鐵器的叮噹聲,過了一會兒,一個披着粗呢子軍大衣的傢伙,挑着一副水桶從營門走了出來。那人打着哈欠,一路搖晃着空桶向自己這邊走來。

趙新差點樂出了聲,真是老天爺保佑!從他身後的陡坡下去就是江邊,那裏似乎還用木頭修了個台階。趙新等那士兵從自己身邊走過,走下台階,他這才慢慢起身,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

跳水的士兵已經走到江邊了,那裏有一塊長長的跳板,一端搭在岸上,一端架在楔在江水中的兩根木樁上。那士兵懶洋洋的走上跳板,先是用手裏的扁擔將已經凍住的冰窟窿捅開,然後才用扁擔鈎子鈎住木桶的橫樑,放到水裏稍稍一傾,一下子就灌滿了水,他吃力地提起來放到身後的跳板上,又接着鈎第二隻木桶。

此時四周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趙新趁著那人彎腰打第二桶水的時候,快步衝上跳板,掄起握着手槍的拳頭,拼盡全力狠狠的砸在了那士兵的脖頸上。

那哥薩克士兵在趙新走上跳板時就有所察覺,奈何他正在彎腰打水,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后脖頸子一懵,頓時從跳板上翻了下去,只剩件軍大衣掛在跳板上。

趙新急忙躍下跳板,一把薅住正在朝冰窟窿里栽的傢伙,用力給拖回到冰面上。

腳的跟了上去。

跳水的士兵已經走到江邊了,那裏有一塊長長的跳板,一端搭在岸上,一端架在楔在江水中的兩根木樁上。那士兵懶洋洋的走上跳板,先是用手裏的扁擔將已經凍住的冰窟窿捅開,然後才用扁擔鈎子鈎住木桶的橫樑,放到水裏稍稍一傾,一下子就灌滿了水,他吃力地提起來放到身後的跳板上,又接着鈎第二隻木桶。

此時四周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趙新趁著那人彎腰打第二桶水的時候,快步衝上跳板,掄起握着手槍的拳頭,拼盡全力狠狠的砸在了那士兵的脖頸上。

那哥薩克士兵在趙新走上跳板時就有所察覺,奈何他正在彎腰打水,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后脖頸子一懵,頓時從跳板上翻了下去,只剩件軍大衣掛在跳板上。

趙新急忙躍下跳板,一把薅住正在朝冰窟窿里栽的傢伙,用力給拖回到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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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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