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威懾兕虎,莫之敢伉

第三百五十五章 威懾兕虎,莫之敢伉

兩天之後,隨着佈告上的內容傳遍全城,黑龍江城內老百姓的焦慮暫時得到了緩解。而北海軍自打進駐城裏后,每天除了上街巡邏站崗,領糧食時維持秩序,根本沒有上門抓人之類的舉動。

到了第三天,郭大路帶着李弼又在糧倉那裏貼了張佈告,招人幹活。內容是不管男女老少,每人每天除了糧食管飽,再給五角的銀元。

北海鎮現在銀幣多的根本花不出去,與其放在庫房裏氧化,還不如拿出來好好利用。滿清不是給邊民各種好處嗎?趙新就發錢,拿了錢再買東西。

聞訊應徵的邊民在登記后,首先就領到了鐵杴、鎬頭、鋸子之類的工具。當他們得知這些工具在工程完工以後就歸他們個人時,頓時都驚著了,這可是精鋼打造的好東西啊!

這些人領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拆城牆,首先要拆的就是南面和西面的木城牆。總得來說,清代在東北修建的各類城鎮主要分為兩類,軍事功能和行政功能;其中帶有軍事功能的就會有城牆,而行政功能的就沒有。

黑龍江城的城牆和以前寧古塔的一樣,都是繞城植樹兩排,中間夾雜土石。十八世紀的東北到處都是原始森林,一人抱乃至兩三人抱的巨木漫山遍野,沒人會抽瘋建石頭城。

對北海軍來說,這些城牆除了防禦野獸,其他一點用處也沒有。與其這樣,還不如拆了修工事。

又過了一天,內城南大街的城隍廟附近新開了一家「北海商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誰家的買賣。商鋪的關門時間很晚,天黑後門口就掛着兩盞明亮的馬燈,在漆黑一片的南大街上十分顯眼。裏面出售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而且價格非常便宜。

有一劃就著的神奇引火棒,有比燈籠還要明亮的氣死風燈,有棉布、綢緞、糧食、肉乾、各種針線紐扣,甚至還有茶葉、酒和煙草。

許多人家每天領了工錢,吃過晚飯都跑這裏來轉一圈。一開始是男人來,沒過兩天,女人們也漸漸加入其中。貨架上的每樣東西都讓她們愛不釋手。而當商鋪「掌柜的」看到各族男女身上穿的帶的皮製品上的刺繡時,居然提出了收購。像什麼布腰靴子、煙荷包、短腰皮靴、皮手套、皮背包以及冬天和春天穿的皮袍都要,給出的價錢也讓這些女人們非常滿意。

黑龍江城的滿族、達斡爾、鄂倫春婦女都是巧於刺繡的。她們平時都是在家從事家務勞動,其中縫製與刺繡佔主要地位。女孩子們到了十五、六歲就開始學着縫製鞋襪等針線活,接着學縫衣服和刺繡;她們出嫁時要準備很多雙襪子,為了使襪底堅固,便用棉線扎納襪底,在襪底上扎出許多圖案,美觀耐用,而她們在鞋幫、煙荷包、枕頭頂的刺繡上更是頗有功夫。

北海軍的這一舉措讓很多家庭都得到了實惠,女人們也不需要再去城牆工地上刨土搬木頭了。她們先是回家找出自己之前做的刺繡皮製品,拿到商社換了錢,然後又買了更多更好的針線回去繼續綉。沒過幾天,北海商社的庫房裏就堆了不少收來的各類皮貨製品。

到了這時,城內男女老少看到北海軍巡邏站崗的士兵也不像之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了;他們會笑呵呵的打招呼問好,一些膽大的達斡爾未嫁女子看到英姿挺拔的北海軍士兵時,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羞澀的表情,搞的站崗的士兵心裏嘭嘭直跳。

民心,就是這麼一點一滴慢慢積攢起來的;對於廣施恩惠的北海鎮來說,不過才剛剛開始。

到了北海軍入城后的第八天,頭天就得到通知的城內居民和清軍傷員吃過早飯便紛紛到北門集合,今天要去城北參加對羅剎俘虜的「公審大會」。

近兩千人順着路標來到指定地點時,赫然發現場中居然搭了一個大枱子,高高的棚架上蓋着翠綠的松枝和蘆葦。要不是看見棚架上貼著的一條橫幅,很多人都還以為這是個戲台呢。

「李大人,那上面寫的什麼?」胳膊吊繃帶的清軍傷兵又忍不住了。

「自己看。」李彥升翻著白眼,心說就特么這小子話多。

「小的,小的不認識字。」

「真他媽麻煩!」李彥升瞪大雙眼,以手搭棚,仔細望去,緩緩念道:「羅剎罪行公審大會?」

「啥是公審大會?」

「老子不知道!」李彥升心想這幫反賊純屬脫了褲子放屁,要是按他的想法,全特么拉到黑龍江邊上砍了餵魚。他手下有十幾個人都在羅剎登陸那天戰死了,李彥升自己也頭上受了槍傷,所以對這幫紅毛羅剎恨得牙痒痒的。

空地上放了很多用圓木樁做的凳子,密密麻麻的擺了好大一片。等眾居民坐下沒一會,突然從枱子上傳來出了悠揚的笛聲,響徹原野,登時把在場的老百姓唬了一大跳,全場嘩然。

「一條大河......」

好么!居然有人唱歌。

在場的男男女女紛紛起身張望,可看了半天,那枱子上除了有幾個男的不在低頭忙碌着什麼,唱歌的女人根本沒露面!

聽了一會兒,在場的很多人雖然都聽不懂那女人唱的是什麼,可聲音柔美婉轉、嗓音高亢還是能聽出來的。原本亂鬨哄的人們漸漸都安靜了下來,搖頭晃腦的沉浸在優美的曲調里。

「好傢夥!這女人了不得啊!這一嗓子幾里地外都能聽到。」

「就是,這比那些鄂倫春女人唱的都好聽。」

「閉嘴!再他媽說話老子揍死你!」

看到李彥升一臉怒意,幾個清軍傷員全都閉上了嘴。

「這唱曲的女子怎麼帶着一副山西口音?」坐在人群前面的李弼聽着醉人的曲調,泛起了思鄉之情。這曲子跟他以前聽過的任何小曲都不一樣,李弼很難形容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湧,心潮澎湃,乃至眼眶濕潤。

一曲歌罷,全場兩千多人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的旋律里,不能自拔。

突然,一個漢軍旗的清軍傷員站起來大聲道:「再唱一遍吧!」

「是啊!再唱一遍,這歌可真好聽。」

面對洶湧如潮的請求,後台的吳思宇看了看趙新,於是按下重播鍵;趙新在一旁不禁苦笑,這尼瑪哪是公審大會啊,改演唱會算了。

事實上剛才播放音樂的時候,趙新也聽着愣神了。尤其是剛剛經歷了與入侵者的戰鬥,使得這首歌對他也意味頗深。

一條大河,黑龍江也是一條大河啊......

就在全場的軍民沉浸在歌聲中的時候,數百名從璦琿舊城帶出來,五花大綁囚禁在枱子后圍欄里的侵略者,此時似乎明白了今天將要發生什麼;他們滿臉絕望的跪在地上,口中不停祈求着上帝或是聖母的寬恕。

曲子播完兩遍,公審大會就開始了,否則真要改音樂會了。

作為北海軍的老大,趙新和吳思宇率先上台。兩人也沒說什麼慷慨激昂的話,而是直接站在了左側擺着的一張桌子后。

雖說沒有介紹,可看到在場的北海軍士兵都向主席台敬禮,台下的眾人都知道這是北海軍的大官,於是所有人像以前一樣,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漢軍正白旗協領李彥升對於給反賊磕頭本就不情不願,他趁眾人都在俯身下跪之際,探身抬頭觀望,只見一個半大小子模樣的傢伙端著一塊類似靈位的牌子走上枱子,又將木牌放在正中的條案上,然後就退立一旁;之後又有人捧著一束野花放在了那牌子前。緊接着,那個在官學當教室的流放犯李弼也站在了枱子右側。

李彥升有些糊塗:「他們這是要幹嘛?」

正在狐疑間,只聽台上一個男人的嗓音開口道:「都起來吧,大家坐下。」

這聲音一出,又是把眾人嚇了一跳,心說這些反賊的嗓門怎麼都這麼大?

等所有人戰戰兢兢的坐好后,郭大路出場了。這個來自於德利的那所行政學校的年輕幹部成為了今天當仁不讓的主角,換作三年前,郭大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個被人牙販賣到蘇北的農村孩子會有今天。

郭大路站在正中香案的下首,略有些緊張的掃視全場,隨即舉起手中的兩頁紙,大聲念了起來:「時維六月,歲在戊申,我北海軍三千之士,率黑龍江全城軍民,遙祭於各族死難者靈前,雖無饌饈之珍,然有滾燙之熱血,謹備鮮花雅禮供奉英靈......」

「他念的居然是祭文!」李彥升覺得腦門一下就炸了。他神情恍惚了一會,只聽台上郭大路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

「嗚呼痛哉!浩浩華夏,泱泱九州,容天下之萬物,通人寰於義理。然則時序更迭,物換星移,海闊鯨鯊肆虐,山高虎狼覬覦。朗朗漁歌,為之頓絕,哀哀母號,淚有血痕,夫妻驟離,闔城同死,婦孺無別,老幼無分。幸有北海,日月同明,兄弟攜手,急以見誠......今開公祭,以國之名,公審羅剎,乃慰亡靈。開來繼往,更待後生。嗚呼,伏維尚饗。」

李彥升聽到一半,眼窩裏已經有了淚光,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在場的清軍傷員里只有李彥升上過官學讀過書,其他人則是雲山霧罩,看到協領大人突然跪倒在地淚流滿面,都不明白怎麼回事。吊繃帶的傷兵試圖上前攙扶,被李彥升一把推開。

當郭大路念完,李弼走了上去,也是拿着幾頁紙,隨即用滿文念了起來。相較於趙新那半通不通的拽文,李弼的滿文譯稿則通俗直白了許多。

這下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明白了,北海軍這是在給自羅剎入侵以來所有的死難者祭奠。於是台下的所有軍民都跪了下來,朝着枱子中央香案上的靈牌磕頭不止。而當李弼念到最後時,場下已經是哭聲一片。

祭文念完,趙新這才走到枱子正中的香案前拈香三柱,又鞠了三個躬。這下搞的,在場兩千多人不管情願不情願,都朝着趙新磕頭行禮,表示感謝。

沉重的氣氛過去,後面的控訴大會就開始了。

首先上台的是扎木蘇,老漁民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向所有人敘述了精欽保、講了拉夫凱五城的陷落,又講了桂古達爾城的反抗以及呼瑪爾城的堅守。之後又上去幾個達斡爾人,給眾人講了羅剎一路南下是如何燒殺搶掠,這樣在場眾人無不義憤填膺。

作為北海軍的代表,烏坎貝也上台,講了自己的身世遭遇,妻兒如何慘死,家園如何被毀,又講了跟着北海軍以後得以報仇雪恨;他的講述讓台下好多女人都眼淚嘩嘩。

李彥升突然從人群中起身,在眾人的注視中走到前面,趙新擺手示意幾個士兵不要攔著。只見這位身體強健的清軍武將跪在台下,紅着眼拱手道:「大人,小的只求親手砍幾個羅剎的腦袋,給戰死的兄弟報仇。」

此時頂着「狍子腦袋」的小烏龍也跑到台前,向趙新跪求道:「我也要殺羅剎,給我阿瑪報仇。」

這孩子在北海軍入城的當天就被趙新派人送回了城裏,幾番打聽后終於在大佛寺找到了他額娘和受了重傷的父親。烏龍這時候也知道了北海軍跟朝廷是敵對關係,不過小傢伙還是決定遵守自己的誓言,要給趙新當親兵。趙新可不敢答應,這孩子爹媽可都在呢。當初吳顯寧到了大佛寺,第一個開刀做手術的就是烏龍他阿瑪。

話說趙新這些天一直在提審羅剎俘虜,從早到晚問得嗓子都啞了。最讓他意外的,是在第一火槍團的俘虜里見到了曾被他俘虜過的馬夫伊戈爾。

而對於伊戈爾來說,人他認不出,可趙新的聲音卻是打死他都忘不掉。當他聽出趙新的聲音,差點嚇得尿了褲子。面對這個如同哥薩克傳說里巫師一般的人物,伊戈爾根本不敢心存僥倖,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所見所聞都說了個一乾二淨。

有了伊戈爾的協助,趙新在之後的審訊就變得十分順利,於是外貝加爾第一戰列步兵團的俘虜們就成了今天最倒霉的一群人。從上校團長博加耶夫斯基到上尉彼得洛維奇,整個第一團的俘虜被挑出二百人,之後又從布里亞特第一、二戰列步兵團里挑出一百五十人。

當這些人被北海軍押著先後從台下走過時,黑龍江城的老百姓有的忍不住破口大罵,有的則抄起地上的石頭砸了過去,搞的押送俘虜的好幾北海軍士兵也被砸了個烏眼青。

黑龍江的江岸上,被一個北海軍士兵帶着過來的漢軍旗協領李彥升接過裝有一發子彈的84型左輪手槍,按照士兵所說,將槍口對準了一個羅剎軍官的後腦勺。

「握緊槍柄,這槍后坐力大的很。」

李彥升為難的說道:「這位軍爺,咱沒用過手銃,要不你給我拿柄大刀吧,保證手起刀落!」

陪同他的北海軍士兵翻了個白眼道:「我們這沒大刀,你要是不行,那就回去。」

「別,別介啊!」李彥升急忙辯解著,隨即將槍口再次對身前那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羅剎軍官道:「狗賊,今天你能死在我李光烈手下是你的造化!」說完,他便狠狠的扣動了扳機。

璦琿舊城裏,聽到江岸上不時傳來的「火槍」轟鳴,不管是軍官還是士兵此刻都在瑟瑟發抖,很多人都是嚎哭不止,擔心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按照趙新的打算,等劉勝的他們到了以後,這些剩餘的沙俄俘虜將全部被運送到蒐楞吉島,挖金子贖罪去吧!

在當初烏龍藏身的那座小院裏,被囚禁在此的少將亞歷山德羅夫和幾個貴族軍官此刻都是一臉憤慨,外面的每一次槍聲都會驚得幾個軍官渾身哆嗦一下。

「啪」的一聲,亞歷山德羅夫一拍桌子,起身在屋中不安的來回踱步,突然憤怒的大喊道:「這群瘋子!他們都是魔鬼!他們怎麼能殺害貴族!讓那個該死的殿下見鬼去吧!上帝,上帝會懲罰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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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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