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禍水西引

第四百二十八章 禍水西引

乾隆五十三年六月十八日,琿春城外,大雨。

包圍戰已經進入了第十七天,清軍設置在琿春城東、南、北三面山上的工事在北海軍的隆隆炮聲中化為一個又一個廢墟。硝煙瀰漫中,北海軍進攻部隊的身影時隱時現。

清軍防線上的大炮再也不敢耀武耀威的擺在明面上了。所有的炮位後面都設有坡道和隱蔽所,北海軍不上來時就在隱蔽所里等著,直到北海靠近兩里才會被推出來,匆匆開上兩、三炮就得馬上退回去,否則北海軍的炮彈就跟長了眼一樣,幾發就能將大炮給炸個稀巴爛。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

雨水讓清軍戰壕內變的泥濘濕滑,正值夏日,氣溫卻連十度都不到。被雨水淋濕的頭盔和泡釘棉甲變得又冷又沉,可即便如此,也沒人敢脫下來;沒準在某個時候就能擋住不知從哪飛來的一顆流彈。

沉重的火槍也是入手冰涼,為了防止雨水打濕火繩和火藥池,大多數清軍只有在北海軍出現在視野里才匆匆裝葯擊發。所有的火槍兵都把裝有發火藥的牛角壺藏入懷裏保持乾燥,如果被中軍派出的督戰隊發現某人的火藥無法引燃,會直接拖下去打二十軍棍。

這樣的天氣,射箭都受影響。影響準確性不說,用筋腱和蠶絲鞣製的弓弦受潮后也會導致彈性降低,力道不足。現在清軍弓箭手們都是匆匆拋射數箭后,馬上就得找個避雨處把弓身和弓弦上的雨水擦乾。

那些躲在戰壕里的清軍有的打着個破傘,有的則是幾個人一起頂着塊油布靠在一起取暖;也有人蹲在自己挖出的僅容一人藏身的小洞裏哼唱着小曲;而大多數人則只能穿着濕透的甲衣,不時的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

「軍門,這雨要是再繼續下,不出兩天,咱們的火槍大炮就都成燒火棍了。」

「軍......頭。

而此時那奇泰雖然一言不發,可他腦海里則是不斷閃現著早上看到的那封秘信。

信是昨天夜裏雨停了的那會在那府後院裏發現的,外面裹了一層油布,裏面還綁着在一塊銀條,封皮上沒有署名。不過那銀條全天下除了北海鎮別無分號,去過富爾丹城的那家五姨太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等那奇泰看到信已經是今天早上了,裏面的內容事關重大,他的正福晉膽小,根本不敢接這燙手山芋,於是五姨太就讓常五找那奇泰拿主意。

信是由北海軍二團的團長魯壽山親筆寫的,這人那奇泰並不認識,可問題是魯壽山只是替趙新傳話的,這就不一般了。可最令那奇泰驚恐的是,琿春城被兩萬多清軍圍的水泄不通,晚上又宵禁,究竟是怎麼送進來的?而且還是他家後院!

在這封信里,趙新首先對突然發起攻勢表示了歉意,希望那奇泰理解所謂「兵者詭道」就是這樣,搞突然襲擊太正常不過。到了第二段則是話鋒一轉,說念在咱倆親密無間的合作這麼多年,去年你又主動讓出寧古塔,我也不好對你趕盡殺絕。眼下往吉林的路是走不了啦,要不你去朝鮮躲躲?

那奇泰一看就氣不打一處來,心知趙新肯定沒憋好屁。老子走到哪打到哪,備不住這是又算計起李朝來了。

可就李朝那窮地方有什麼好算計的?要啥沒啥。早先他在寧古塔的時候,每年李朝都派人牽着牛過來互市,可以說除了人蔘不要,幾乎什麼都要。

說實在的,那奇泰跟北海鎮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他實在看不懂趙新的路數。都把朝廷打的滿頭是包了,不揮師拿下盛京繼而入關等什麼呢?又或者佔了這麼大地盤,要擱別人早就稱王稱霸,裂土分茅了。

上次五姨太帶着兒子和閨女治病回來,把前後經過一說......,那奇泰其實都動了把兒子送到北海鎮的心思。就沖着自己在朝廷這邊的地位,趙新肯定不能虧待了孩子。

而且五姨太聽那位吳大夫說,北海鎮眼下都在給大人孩子種什麼「牛痘」,可以預防天花。那奇泰就聽說過人痘,而且據說危險性還很高,即便有錢,很多旗人家庭也不敢接種。

入夜後,派去慶源府的人回來了。這次那位崔府尹一反常態,出乎意料的同意了清軍撤到李朝境內。等官保仔細問過才知道,福大帥已經派出使者抵達了咸州,通過向掌管咸鏡道的監司施壓,迫使對方同意了清軍撤入李朝境內。眾將聞訊大喜,連忙趁夜制訂撤離的詳細方案。

另一邊,鄧飛早接到了趙新的命令,讓他對撤往李朝的清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也不能大撒把,需要控制好數量。

於是鄧飛先是減少夜裏巡弋在圖們江上的船隻數量和巡視次數,基本上每隔一個小時就朝江面上打顆照明彈。如此一來,清軍每次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過江;折騰一夜下來,也只能撤走一千多人。

折騰了幾天後,當清軍差不多已經撤走了五、六千人時,鄧飛這才代表北海軍向琿春守軍發出了最後通牒。勒令所有清軍放下武器,走出戰壕投降,否則北海軍發起總攻之日,就是清軍滅亡之時。在通牒中,北海軍重申了自己的民族政策,那就是絕不歧視欺壓以庫爾喀齊人為代表的「伊車滿洲」和其他各族,也不會屠殺八旗。

話說北海鎮的這一政策曾招致電廠眾里不少年輕人的反感,這些傢伙無不是高喊「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好在這幫傢伙平時都住在西拉河的東岸,很少過河,這才沒有在居民中造成太大的影響。

為了這事,陳青松曾專門把這些人召集起來開了個會。他先是面無表情的聽完了那些人......的牢騷,接着他就問了,你們說恢復中華,那好,請問中華包括那些地方?

前明時講的所謂「中華」,是指在漢族聚居的「南七北六十三省」。那麼以滿族為主的東北要不要?內外蒙古、新疆和西藏要不要?我們打下來的東西伯利亞要不要?

你們講驅逐韃虜,先不說滿人,蒙古人聽了怎麼想?藏族人、苗人和其他各族邊民聽了怎麼想?

在座諸位,誰敢保證你們祖上是純種的二里頭居民,不摻雜任何北方民族的血統?

中國自南北朝以來一直就是個多民族國家,代代相傳的文明認同才促成了多元一體化的中華民族。古人糊塗搞華夷之辯,你們居然還往裏跳。當年辛亥革命后在這上面吃的虧還少嗎?外蒙古怎麼丟的?為什麼不少滿人支持成立滿洲國?

都別忘了,現在英國人的手已經伸進了尼泊爾!你們喊驅逐韃虜,是不是打算把藏民往英國人那裏推?!把外蒙古各部往沙俄那裏推?!

五年了,北海軍為什麼一直不進關?因為那裏本來就是中國的地盤,早一天晚一天都丟不了,可要是不把外東北和外蒙先控制住管好,到時候天下一亂,邊疆動蕩,難道要再用無數的人命去往裏填?!

谷鐎/span陳青松平常都是笑呵呵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是他連珠炮一般的責問,讓在座的年輕人都是啞然無語。眾人這才想起這位以前是當過領導的,眼下還是北海鎮民政部門的老大。

後來要不是吳安全幫着打圓場,這場會搞不好就不歡而散了。

果然,鄧飛的這份通牒擊中了很多清軍的心理防線。他們之所以拚死抵抗,就是因為清軍上層一直宣揚北海軍要屠光滿人;說別看北海軍俘虜了你們后還給吃給喝管療傷,那是要用你們跟朝廷換銀子的。

實際......上,駐守琿春的八旗里有很多都是從三姓城遷移至此的赫哲人,比如胡希氏、古發題氏、奚沙氏、衣馬察氏等等。再加上這幾年清廷從關內和蒙古不斷調兵,漢軍和來自喀爾喀的八旗蒙古佔了絕大多數。

在雙方戰線上,數十幾名北海軍舉著個鐵皮大喇叭不停的宣讀通牒中的內容,聽到的清軍無不人心惶惶,再也沒了抵抗的勇氣。

「媽的,老子可不想再打了,大不了回家種地!」

「胡二哥,怎麼這幫逆賊還說想回家的給路費?這能是真的嗎?」

「我聽人說啊,北海鎮里都是用金子鋪的路,銀子蓋的屋,配上水晶琉璃的窗戶,那日子過的!不愁吃穿。」

「是啊!我也聽說了,說他們種地都用那個那個......對,木流牛馬種地。」

「啊?!胡二哥,您這說的可是真的?」

「切沒見識。」姓胡的清兵一臉神秘的道:「你沒聽說書的講三國嗎?諸葛孔明,木流牛馬運軍糧,那還有假的?」

「聽過倒是聽過,可裏面沒說用木牛木馬種地的啊?」

「你懂個屁!能運糧就能種地。我跟你們說啊,早上起來給上好機關,木牲口自己就跑到地里幹活,根本不用人操心!到了晚不晌,你們猜怎麼着,那木牛木馬自己走回牲口棚,還不用喂草料。」

「我滴個天爺!這要是弄個百十頭,這得種出多少地啊!」

「就是。就我沒出缺那會兒,天天早上起來割草喂牛,到了農忙還得喂精料,那錢流水的往外出。這要是有頭木牛就好了,嘿嘿。」

姓胡的清兵越說越邪乎,聽的周圍幾個人目瞪口呆,連後面的炮手也湊過來一聲不吭的聽着。眾人說的興高采烈,一時都忘了自己身處戰場,直到他們這隊的帶隊武將過來巡視,大夥兒這才散......了。

不過從這之後一直到天黑,幾個清兵彼此對視的眼神都變了味,都有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入夜之後,便有數百名清軍士兵紛紛爬出戰壕,在夜色的掩護下進入北海軍陣地。這其中就包括了那位姓胡的清軍和幾個同伴。等到了第二天,投降的清軍在吃飽了麩皮大白饅頭,喝了兩碗肉湯后,也加入了喊話的工作。

「兄弟們我是胡富貴!老子不給朝廷賣命了,北海軍這裏吃的好,穿的好,以後每家還給五十畝地!都不用自己忙活,木牛木馬幫着種地!兄弟們......」

琿春城東的靖邊門上,面如死灰的官保看着城外守軍在北海軍的喊話下紛紛打出白旗,心知大勢已去。他感到全身無力,拒絕了親兵的攙扶,強撐著走下城樓,朝城內衙署走去。

城西邊的鎮定門內的一座宅院裏,全身戎裝的那奇泰在屋子裏來回踱步,臉色凝重。突然,他的小舅子常五推門進來,雖然弄的一臉油汗,可卻掩不住神情中的喜色。

那奇泰連忙問道:「怎麼樣?」

常五氣喘吁吁的低聲道:「那位姓鄧的領兵官見着了......」

那奇泰打斷道:「怎麼說?」

常五道:「只要您答應去慶源府,其他都好說......」

那奇泰臉一板,道:「就這?」

常五道:「爺,我還沒說完呢。這一路提心弔膽的,您先讓我喘口氣。」

說罷,他走到八仙桌旁提起茶壺,直接對着壺嘴大口咕嘟咕嘟灌了一氣,用袖子擦了擦嘴,這才道:「爺,這會我算是真見到仙家法寶了!」

「??」那奇泰愣了一下,抬腳踹了對方小腿一下,罵道:「廢什麼話!趕緊說!」

「那姓鄧的帶我去了間帳篷,一屋子都是黑色的那種......四四方方的鐵盒子,也不知道是幹嘛的。結果您猜怎麼着?姓鄧的手下人不知怎麼一撥弄,我居然聽見了趙王說話。您說,這不是仙家手段是什麼?」

「啊!竟然有這事?趙王怎麼說?」

「趙王親口說了,只要您帶人去了李朝,他一定保咱闔家平安。福晉、幾位格格、還有長生、連帶府上的幾位姨奶奶他都會派人送到富爾丹城去,給安排套院子。而且人蔘那邊繼續給咱們做。」

「媽的!他這是讓老子給他當馬前卒啊!」那奇泰嘟噥了一句,心想趙新果然是要對李朝下手。不過自己要是答應了,這可就真是上了北海鎮的賊船,再想下來可就難了。

看到那奇泰沉思不語,常五又道:「爺,趙王他還說了......」

那奇泰差點被常五給氣死,抬腳又要踹,常五連忙跳着躲開,口中道:「趙王說您要是不答應,等北海軍破了城您還要是沒,沒殉國,那就給您發配到苦葉島挖,挖煤去!」

六月二十三日,琿春守軍五千人在吉林副都統那奇泰的率領下,趁夜從西門殺出,突襲北海軍在琿春城西的陣地,之後在已撤到李朝慶源府的清軍協助下,強渡圖們江,逃出生天。而琿春大營的主將官保,則在城破后率親兵死戰不降,最終身中數槍戰死。

至此,持續了一個多月的琿春戰役終於落下了帷幕。

就在琿春城破后的當天,由五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在一個連北海軍的護送下,在濃濃夜色中悄悄出了北門,之後則順着驛道,一路朝北疾馳而去。

在打頭的那輛馬車裏,一個三十多歲旗裝打扮的婦人抱着個三歲大的幼童,隨着車身的晃動也在左搖右擺。那男童被顛簸的睡不着,睜開眼睛向婦人問道:「額娘,阿瑪怎麼沒來?」

「你阿瑪......他還得......給人賣命啊!」那婦人語帶悲腔,輕輕拍了拍幼童道:「乖,睡吧。」

(給人賣命啊!」那婦人語帶悲腔,輕輕拍了拍幼童道:「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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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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