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躊躇下的抉擇

第四百三十八章 躊躇下的抉擇

試圖從一團亂麻中理清思緒,以確定自己未來定位的不止趙新一人。

在富爾丹城的看守所里,三位來自河南的好漢在被陳繼山和治安警總署的人連審帶訓的搞了幾天後,突然被陳繼山帶來的一本冊子搞亂了心情。

幾天前,在被五花大綁帶回了富爾丹城的治安警警署后。三兄弟說話算話,一進審訊室,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兄弟三人如何被和珅派來的人找到,對方怎麼跟自己說的,怎麼來的北海鎮都說了個七七八八。

之所以能交待的這麼痛快,敗在陳繼山手下固然是一個原因;而之後陳繼山替趙新傳話,承諾不殺他們才是關鍵。不過關於吳鍾父女、康大力、劉三閃和李章那些拳師,柴如桂三人並沒有交待,而是很有默契的隱瞞了下來。他們只說官府請了不少人,不過具體是誰並不知道。

柴如桂三人覺得北海鎮這裏的衙門過堂還真是奇怪,居然不是關內的那種衙門大堂。審訊場所沒多大不說,也沒有一上來打頓板子,而且對方竟然還給把椅子讓自己坐着回話。

這一切出乎意料的舉動讓們感到了無比困惑,心說這樣也能問案?

其實三人並不知道,要不是陳繼山攔著,治安警還準備請他們三兄弟「喝點水」呢。武林中人可殺不可辱,真要上手段讓他們交待了,之後一定得幹掉才行,否則這仇恨就結大了。

出於對武林人士的好奇,趙新一開始還挺關心這事。等聽說清廷找了一幫武林高手來北海鎮欲謀不軌,這廝便立刻將內穿式的防刺服穿上了,又迅速通知了陳青松等人。於是有心人發現,這些日子北海鎮的一幫大佬們上半身明顯都「胖」了一圈。

這人吧,權力越大,錢越多,就越怕死。

穿上了高價防刺服的趙新還是不太放心,想到武俠小說里經常提到的點穴術,就問了陳繼山關於點穴的事。

沒想到陳繼山聽了深思片刻,然後解釋道:「大人,這都是江湖騙子蒙人的話。拳師出手那都是急如閃電,恨不能頃刻之間決出勝負,最多也就是幾招的事,哪有時間找穴位?我師父當年說過,百事通不如一事精,千招會不如一招絕。況且如今已是槍炮的時代,拳腳功夫只能是強身自衛而已。」

趙新想想也是,隨即哈哈一笑不再理會。

李清文剛開始進看守所的時候,對牢房內那拇指粗的鐵條完全不以為然。當然了,憑他們三兄弟的本事,掰斷一根不成問題。

問題是他前腳等看守離開,後腳剛開始運氣並打算試試的時候,頭頂上就傳來一個看守的聲音:「退回去!老實坐好!」

這一下,可真把三兄弟嚇了一跳。李清文扒著欄桿朝外看看,沒人啊?

終於,李清文發現在欄桿外走廊的牆壁上,有一個罩着黑色外殼的東西,上面還有個紅點一閃一閃的。而在走廊的房頂上,還懸著一個黑色的小匣子。於是當李清文再次試探著跟鐵欄桿較勁的時候,那聲音果然從那黑匣子的位置又傳了出來。

邪門!這北海鎮的衙門實在太邪門了!明明沒有看守在場,可對方居然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於是他再也不敢輕舉妄動,老老實實的回到木板床上坐着了。

其實富爾丹城的治安警也很頭疼,所長米次郎特意安排了人手,分成一天六班,專門坐在監視器前盯着這三位的一舉一動,生怕出簍子。六個治安警盯了幾天,結果一個個都跟兔子似的瞪着雙紅眼,又酸又漲。心說這要是再來幾個,搞不好眼睛就要瞎了。

今天下午的時候,陳繼山又來了,把柴如桂叫出來單獨聊了半個多時辰,言談話語中露出了招攬之意。在陳繼山看來,柴如桂三人一是人品好,二就是他們的武學風格非常適合軍隊。

萇乃周在世的時候曾說過:「得吾藝者,一可當百,百可當千。夫乃知天地間非常之藝,出之有其時,授之有其人,非可以智取利誘,妄意貪圖所能得也。」

萇乃周收徒也是十分嚴格,引薦人要對其知根知底才行。否則還要派人去其家鄉走訪調查,確定其家世清白,人品無污,才能收為門徒。即使收為門徒后,也不會立刻傾囊而授,還要反覆審視多年,確定人品沒有問題才行。

不過柴如桂以家小都在河南老家為由,婉拒了對方的好意。

其實柴如桂拒絕的真正原因是,他師父萇乃周的兄長萇仕周,乃是乾隆七年的進士,歷任山東蓬萊、文登和陝西宜君縣的知縣。自己真要是跟着北海鎮干,一旦被清廷發覺,恐怕會牽連萇家。

雖說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讓柴如桂三人明白北海鎮根本不是清廷口中描述的那樣,可他們還是覺得只有南面的朝廷才是正統。

無他,滿清這一百五十多年四代皇帝的高壓統治,連南方漢人都視其為正統,更別說北方人了。

臨走前,陳繼山遞給了柴如桂一本不怎麼厚的小冊子,讓他回去好好看看。柴如桂看到封面上片字皆無,心中頗為奇怪。

別看柴如桂三人都是練武的,小時候都或多或少的念過幾年私塾,高六庚還捐了個監生的身份呢!

等他回到牢房叫上高六庚、李清文一起觀讀,誰知才讀了幾頁,三人的臉色就變得越來越難看。

「弘光元年,五月初八,大清兵駐瓜州,排列江岸,沿江窺渡......」

「乙酉,薙髮令下......江陰以乙酉六月方知縣至,下薙髮令。閏六月朔,諸生許用大言於明倫堂曰:『頭可斷,發不可薙!』......」

「八月二十日......至午後,城中大沸,遂下。有少年五百人相謂曰:『總是一死!』搏戰於安利橋,殺傷甚眾,力盡而敗;河長三十餘丈,積屍與橋齊。殺至夜,始收兵;屍骸滿道,家無虛井。凡三日止。」

柴如桂兄弟三人越看越心驚,終於明白這本冊子上寫的是滿清入關一百五十多年來的血腥鎮壓史。

「師兄,這都是真事?」面對李清文的問題,高六庚也陷入了沉思,無法回答。

冊子裏每件事的時間、地點、人名歷歷在目,而且每段記述後面都有備註,出自哪本書,誰寫的。甚至於在後半部分還摘錄了一個西洋傳教士的記述。

這一天,三人都沒吃晚飯,天黑后,便各懷心事的上床睡覺,一語不發。

柴如桂躺在木板床的下鋪,藉著走廊上昏黃的燈光,目光遊離的看着上鋪床板上一隻爬來爬去的小蜘蛛。灰褐色的小蜘蛛晃動着觸手,似乎這片新天地還不十分熟悉,漫無目的的爬來爬去,似是在尋找食物。

「師父以前說過,咱練武之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可朝廷......唉!」柴如桂本能的不願相信冊子裏的內容,可裏面那一樁樁舊事卻像是千萬根鋼針刺的他心裏難受。

柴如桂將有些發麻的雙手抽出,將腦袋平放在床板上,不知怎的,冊子中張煌言的那首《滿江紅》又從心底冒了出來。柴如桂沒什麼文采,勉強就記住了兩句。

「誰討賊?顏卿檄。誰抗虜?蘇武節。西台慟哭,人淚成血!」

消失在另一頭黑暗裏的小蜘蛛慢慢又爬回到光影斑駁之下,最終停在了柴如桂的頭頂,似乎在抉擇是不是要把窩安在這裏......

「六庚的呼吸聽上去有些雜亂,看來他也沒睡着。」柴如桂側耳聽了聽動靜,隨即又把一隻手放回腦袋下面枕着。

「若是,若是那書里寫的事都是真的,那漢人跟這朝廷可是血海深仇啊!那俺兄弟三人幫那朝廷做事,豈不成了認賊作父了!」

他想起萇家拳弟子《七試》中的第一條,問之以是非而觀其志。大是大非之際,自己的「志向」該指向何處呢?

天明時分,一夜心事重重的柴如桂趁著警衛過來送飯的機會,提出要見陳繼山。高六庚和李清文頓覺詫異,不過柴如桂也不解釋。

一個小時后,陳繼山欣然而至。他看到柴如桂的樣子,沉聲道:「師兄這是沒睡好?」

隔着鐵欄桿,柴如桂頂着兩個黑眼圈,盯着陳繼山問道:「恁那書上講的都是真的?」

「若有半句虛言,叫我陳繼山萬箭穿心,天打五雷轟。」

「恁還說趙王爺恢復漢家山河,要讓全天下的老百姓人人有飯吃,有衣穿,還能讀書明禮?」

「師兄,趙王在關外這麼多年,帶着咱們乾的不就是這樣的事嘛!」

柴如桂再次陷入沉默,陳繼山也不追問,他明白對方此刻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緊要關頭。

「那......那好吧。俺留下,恁讓六庚和清文回去。六庚家中一大家子人,不回去怕是麻煩;清文家裏有老娘要孝順,俺孤身一個,沒啥牽掛。」

陳繼山心中一喜,誰知還不等他答話,柴如桂身後的李清文就叫道:「師兄,恁要跟着他們走?!」

柴如桂回身緩緩點頭道:「俺想清楚了,俺換個名字,不用本名。」

李清文一咬牙,近前一步對陳繼山道:「陳師兄,恁要是能把俺娘和弟妹平安接過來,俺也跟着恁們干!老話說打虎親兄弟,師兄一個人在這邊,俺不放心!」

高六庚臉都黑了,心說你們倆也忒不仗義了!讓我一個人回去。可他話都到嗓子眼了,結果又咽了回去。他不像柴如桂和李清文,高家是地主,莊子裏好幾十口子,他堂兄還是個舉子。

陳繼山點點頭,道:「我馬上去跟大人彙報,他那邊要是沒問題,三位師兄今天就能出來。先給你們安排個住處拾到拾到,休息幾天再安排後面的事。」

李清文道:「別!吳老爺子那兒得趕緊說一聲,恁們那快槍厲害,真要傷了和氣,以後可就難辦了。」

「啥!」陳繼山一愣,忙道:「吳老拳師也來了?!」

三個小時后,位於富爾丹城東北二十裏外的興凱湖六村內,手持長短槍的治安警們將村東頭的一座小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圍着籬笆牆的院子內,聞聲而出的吳蓉柳眉倒豎,抄起門口豎着的一根大白杆子,頭也不回的道:「爹,沒啥可怕的!才二十來個衙役,俺一個人就能收拾掉。」

吳鍾背着手從屋內走出,打量了一圈,這才沉聲道:「別亂動!你沒看見他們都拿着火槍嗎?這裏的衙役跟關內不一樣。」

吳蓉冷笑道:「怕啥?爹,俺護着你先走!」

院外一名手持左輪短槍的治安警大聲道:「姑娘,恁爹說的沒錯!這槍子可不長眼,一打倆窟窿,恁再快也沒子彈快。俺勸你還是放下武器投降,這是恁倆唯一的出路!」

「呸!一群反賊,也配跟本姑娘講條件?!」

此時院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到了院門外戛然止步,只聽一人輕咳了一下,隨即朗聲道:「裏面的可是吳老爺子和吳姑娘?在下能不能進來說話?」

「正是你家姑奶......」

「哎!」吳鍾臉一板,連忙打斷道:「閣下既然都來了,那就進來說話。」

院門一開,穿着北海軍軍裝的陳繼山走了進來。他走到院中,沖着吳鍾深施一禮,拱手道:「吳老爺子,久仰大名!在下陳繼山,現為北海軍警備團一連連長。」

吳鍾和女兒對視一眼,心說連長是個啥官?不過看此人打扮,應該是個軍中的官。於是點點頭道:「閣下帶這麼多官差來,還把我這院子圍了,敢問我父女可是犯了這裏的王法?」

陳繼山微微一笑道:「吳老爺子,您父女二人來北海鎮要幹什麼,你我心裏都明白,咱就別繞彎子了。跟晚輩走一趟,把事情說清楚,晚輩禮送您和吳姑娘上船回鄉。」

「呸!」吳蓉眼睛一瞪,手中大桿單手一抖,嗡的一下槍身就抖出了聲。「看你的步伐也是練過的,有本事贏了我再說!」

陳繼山搖搖頭道:「吳老爺子的大槍那是天下聞名,晚輩可不敢班門弄斧。」

吳蓉聽對方只說自己的父親不提自己,完全是一副瞧不起的架勢,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她雙臂一抖,手中大桿轉動,微微一挑,房檐下另一根大白杆子就被她挑起,沖着陳繼山就飛了過去。陳繼山躲都不躲,抬手一抄,大桿穩穩的握在了手裏。

這兩根白蠟桿是吳鍾前些日子在樹林里找到的,他想着拳不離手,每天總要練兩下才能保持狀態。不過若是打拳的話,總會被人注意;而端著個大杆子連勁,外人卻很難看出明堂。

吳蓉近前幾步,跟陳繼山離得只有三四米遠,大桿一縮一伸,兩手握在尾部四分之一處,喝道:「來吧!」

陳繼山看了看吳鍾,見對方不說話,只好沖吳鍾和吳蓉分別抱拳,左腳尖伸出虛點,大桿抬了起來。

古時的實戰武藝多以兵械為主,民間一般練習都不用槍,換以大桿。而大槍又素稱「百兵之王」,因此不管是哪家的槍法,只要重實戰的都離不開八母基本槍法。也就是上中下三路、圈裏圈外、再加上革槍和戳槍。

吳蓉這些年已經得了父親真傳,只見她手中大桿抖動,桿頭晃出一個個的槍花,對着陳繼山就扎了過來。陳繼山左腳踩實,右腳跟上,腰圓步穩,腰扭臂纏,突然一發力,手中大桿一抖,一招「青龍出水」就捅了過去。轉瞬之間,兩人的桿頭已經相互碰撞了三四下。

陳繼山的底子是陳家拳,而陳家的十三槍,必須要有雄厚的拳術基礎才行。拳練不好,身法、手法、步法不熟練,根本用不了槍。

外面圍觀的治安警看不懂兩人的名堂,只是亂起鬨,大聲給陳繼山叫好。

屋門口站着的吳鍾看了一會,見陳繼山每出一槍,都是通過襠、腰、臂周身結合發力,力道剛猛無比。他神情越來越凝重,趁著女兒和陳繼山分開之際,大聲道:「慢著!你使得是陳家十三槍!你是溫縣陳家溝的人!」

「小子學藝不精,讓吳老爺子看笑話了。」

吳蓉雖然一臉不忿,可畢竟是個女的,跟陳繼山這麼來來回回碰了十幾下,已經額頭出汗,有些頂不住了。

「尊師何人?」吳鍾暗暗嘆了口氣,心知今天就算自己出手把陳繼山打趴下了,他父女二人也跑不出多遠。與其這樣,還不如好來好走。

他這些日子差不多也看明白了,自己一個平頭百姓,別說碰見趙新了,他連北海鎮都進不去。

陳繼山來之前就已經想好實話實說,吳鍾跟柴如桂那三個可不一樣,於是道:「家師上陳下有孚,不知吳老爺子可曾認識?」

哎?吳鍾聽了一跺腳,連忙對女兒道:「蓉兒,別打了!還不拜見你陳大哥,他是你郭師叔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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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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