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奸人八術

第四百六十章 奸人八術

北海鎮,西拉河東岸山腳下的電廠宿舍,兩個年紀相差十幾歲的穿越眾正在喝酒閑聊。屋外紛飛的雪花落滿了遠處的山崗,要是不出去坐在窗前喝茶看雪景,也算是冬日的一大樂趣。屋內一角的爐子上,水壺被燒的吱吱作響。爐台沿上還烤著兩個饅頭,散發出一股焦香。「我真搞不懂,有電水壺不用,你怎麼總喜歡用煤爐子燒水?」說話的是個三十齣頭的年輕人,他有着一對卧蠶似的眉毛,單眼皮、高鼻樑、國字臉,操著一口北方口音。「哎,不懂吧?這叫懷念。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就會經常想起小時候的事。」坐在年輕人對面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戴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很有領導派頭。不過因為喝酒,屋裏又熱,他便脫下了外套,只穿着內衣和一件藍毛衣。在二人的中間是一張小桌子,上面除了一瓶白酒,還有花生、豬頭肉、以及一碗噴香酥爛的野雞燉狍子肉。年輕人聽了中年人的話,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然而他沒注意的是,中年人抬眼掃了他一眼,然後將目光迅速的落向別處。「聽說了沒?那位又走了,把驚雷號都給開走了。」「嗯,前天去老於那兒,聽他說了。說是去買黃豆,我看不像。」「哦?怎麼說?」「我聽鯨魚港那邊的人說,他帶走了一個團還有警衛營。」中年人說罷,起身走到爐子旁,翻動了一下饅頭,隨即又坐回椅子,舉杯跟年輕人碰了一個。「你想清楚了沒有?準備去哪?」中年人抄起幾粒花生,不緊不慢的嚼著。「三姓。」「嗯。」中年人想了想,點頭道:「陳胖子和老於那裏,我去做工作。對了,小白那兒你聊的怎麼樣了?」「那小子除了上班睡覺,回來除了吃飯就是打遊戲。我跟他暗示過兩次,不過都沒反應。哎,急死我了。」中年人抿了口酒,嘆口氣道:「這事不能急,得慢慢來。」年輕人已經喝了差不多二兩多白酒,在屋內溫度的烘托下,臉已經開始變紅。他看着中年人道:「還慢?再慢他就要當皇帝了!」中年人嘴角微微一動,舉杯又和對方碰了一下,抬手按在對方肩頭,一字一句的輕聲道:「這話我跟你講過,今天再說最後一次,你給我記住了!凡人臣之所道成者有八術,同床、在旁、父兄、養殃、民萌、流行、威強、四方。這裏面最重要的就是民萌、威強和四方。無利益不足以動人心,無威強不能成勢,無四方沒有順從!」年輕人笑道:「又是你那套韓非子的理論,我懂。可是......」「在軍隊里咱們必須得有人才行,而且光靠別人不成,自己得掌握槍杆子。」中年人低聲打斷道:「年底快到了,記着,一定要想辦法多搞點子彈回來。現在彈藥都被他那個狗腿子管着,沒他的命令誰也拿不出來。小白那裏你繼續做他的工作,統一戰線嘛,就是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我懂,可萬一他父母走了,咱們就少了一張牌啊。」「他老婆不是還沒生嗎,我估計那老兩口一時半會兒走不了。」說罷,中年人目露寒光,對年輕人道:「哼,你等著看,這次回去我就得斷了他們回國的念想!」中年人在之前引述的那段話里,其實漏了一個字,或許是因為這個字不好聽,所以他才會忽略。那話語出《韓非子》,名為「八奸」。......「快點快點!都跟上!」「老爺,我們這是去哪啊?」「閉嘴!到地方就知道了。」1789年11月30日,也就是乾隆五十四年十月十八日這一天,一大清早,從天津城通往大沽口的驛道上,五百多名來自河北各地的災民被草繩拴著胳膊,以十人為一組,一窩蜂似的趕着路,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一條蠕動的長蟲,延伸出了一里多地。負責押送這些人的,是從固安調來支援天津城防的綠營兵。雖說大冷天干這種差事是樁辛苦活,可對於他們來說,不用上戰場比什麼都強。隨着欽差大人一聲令下,從天津道衙門到周邊的各個縣衙,官府體系全速運轉,綠營人馬配合,才花了兩天時間就從城內城外搜羅了幾千人。令官府中人感到慶幸的是,那些停泊在大沽口外的北海賊們不「挑食」,男女老少全都要。真要是只要青壯人丁,無論如何也湊不出這些人來。於是乎城內城外,不管是那些搭窩棚的還是沿街乞討的,只要穿着破爛,沒有保甲證明,沒有路引,無論男女老少,無論僧道,一律抓走。這些人被帶到天津城東門外聚集,只要湊夠五百人,便由固安兵捆成一串,押送去大沽口。在這支隊伍的尾部,傷痕纍纍的張炳文拄著一根柳樹杈當做拐杖;左臂上的斷骨處夾着幾根柳樹枝,充作夾板,用根草繩吊在了脖子上。在他的身側,是扶着他一瘸一拐前行的八歲兒子;而身後則是挺著個大肚子拽著女兒的老婆。張炳文最終還是沒能吃上寶局的份子錢。在那天挨打的過程里,張炳文在斷了一條胳膊一個條腿后,終於還是吃不住疼,叫了兩聲,于是之前一切的付出都成了打水漂。他當時一叫喚,圍觀眾人頓時就開始起鬨,隨即就散了;而打他的那些人也在混混兒頭子六爺的阻止下停了手。白挨一頓打不說,傷藥費還得自己掏。還好人群里有位看熱鬧的商人,看張炳文一家可憐,拿了一串錢給他老婆去治傷。張炳文哪捨得去藥鋪,一家人都還餓著肚子呢。於是就在路邊找了個遊方郎中,花了二十文錢上了點外傷葯,湊合一包完事。「我梭官爺,咱了能歇會兒不?這離著大沽還得三十多里地呢。」隊伍里,混混兒金三滿臉堆笑的沖着押送的兵丁作了個揖。「再走五里歇息。都快點!」「得嘞!謝謝您了。」因為災民人數不夠,官府便給城內外各里甲下了命令,要用混混兒湊數。於是金三爺一幫人被六爺召集在一起抽「生死簽」,結果中了「頭彩」,第一個就是他。雖說金三覺得挺倒霉,可這畢竟不是去代人「宰白鵝」掉腦袋。只不過身為旱鴨子的金三對坐船出海這件事還是有些害怕的;又想到以後可能再也回不來天津,便對未來充滿了擔憂。一行人又往前走了差不多五里,突見東面的道路上煙塵滾滾,似有大隊人馬過來了。此時從隊伍前方帶隊的把總沖後面喝令道:「把路讓開!快讓開!」等流民人群和押送兵丁全部退出了官道,進入路旁的田地,正在不明所以時,就見幾名身形彪悍的甲兵騎在馬上,擎著面紅色火焰鎏邊的明黃色三角旗飛馳而過。不多時,開道的大鑼聲「咣咣」響起,又是一大隊打着各色儀仗的騎馬甲兵過來了,隊形極為嚴整。此時就聽那把總對手下兵丁道:「讓他們所有人都跪下!快!這是欽差大駕!」隨着兵丁們的呵斥,五百名男女老少全都跪在了冰冷的土地上,一個個哆哆嗦嗦,大氣都不敢喘。在這長長的各色儀仗中,為首的是一面銷金飛虎旗,接下來就是載有王命旗牌的紅蓋、紅檐、紅帷的大轎,前後左右簇擁着數百名肩背火槍的騎兵,所有人的胯下馬都是系著各色繁纓,華麗非常。接下來則是舉著迴避牌、肅靜牌、幾十面虎頭牌、黃傘、灑金扇、兵拳、雁翎、刀、獸、劍、黃棍、桐棍、槊、槍以及各色旗幟的大隊人馬,把一眾流民和綠營兵丁都看花了眼。等前面的大隊人馬差不多走過去后,三頂銀帷皂蓋先後出現在隊伍里;每套皂蓋的後面,都是由幾名騎馬侍衛簇擁著的綠呢大轎。而在欽差大駕的後面,則是七八輛從外面遮擋的嚴嚴實實的藍呢馬車。不用說了,坐在第一頂轎子裏的就是和珅,後面的兩頂依次是劉墉和福長安。至於那些馬車裏,則是馬戛爾尼進獻給乾隆的禮物。大隊的人馬行進速度很快,等押后的馬隊經過後,那位綠營把總便叫眾人起身,繼續趕路。張炳文因為傷情走的越來越慢,押送的兵丁便讓活碰亂跳的金三和另外一個混混兒架着他趕路。這下可把金三給累了個半死,一路上罵罵咧咧的數落着張炳文,直到走到大沽口看到了遠處的大船才閉嘴。三天前,在北海軍堅船利炮的威脅下,病榻上的乾隆無奈同意北海軍的條件,八萬石大豆和半年內提供五十萬流民。上諭前腳發出,後腳嘉慶王就替乾隆去太廟請罪了。恥辱啊!堂堂大清,居然被一群反賊給要挾了。祖宗之地保不住不說,現在連家門口都讓人闖進來了。乾隆父子這時才意識到,滿清的萬裏海防在北海鎮面前就跟張窗戶紙一樣,隨捅隨破。而且最為丟臉的是,讓英吉利人看到了整個事件經過。好在北海鎮提出停戰兩年,讓乾隆父子自覺能喘過這口氣,以便整軍再戰,不死不休。眼下和珅、福長安、劉墉三位是剛從潮音寺簽完協定回來,都是憋了一肚子氣,根本沒人去注意大冷天在路邊跪着的那群人。轎廂里,侍立在一旁的劉全掏出懷錶看了看,提醒道:「爺,到時辰該吃藥了。」說罷,便從身上掏出了一個白色的瓶子,小心翼翼的從裏面倒出一粒黃綠二色的藥丸。和珅接過葯,猶豫了一下,隨即一仰脖放入口中,又接過水杯抿了一口。這,就是他讓劉全從驚雷號上求來的葯了。藥名十分的拗口,叫什麼「鹽酸米諾環」。當時劉全跟着喬人傑上船后乍一聽,以為是用咸鹽、老醋和大米摻和而成的,心說這特么能叫葯?還不如天橋耍把式的賣的那些「大力丸」呢。而趙新一看劉全的表情,就知道這位想岔了,於是連解釋帶教訓的數落了對方一通。劉全敢在別人面前撒野,仗着和珅橫行霸道,可趙新跟前,就跟只兔子一樣老實。趙新說的很直白,我要是要弄死你那位和中堂易如反掌,直接登陸抓住他一槍崩了就行,沒必要搞那些陰謀詭計。你們老爺對北海鎮幹了哪些齷齪事他心裏清楚,可一不可再,要是再找些江湖人士去北海鎮搗亂,我就直接去什剎海府上找他算賬。一番話說的劉全心驚肉跳,最後拿着趙新給他的白色藥瓶和兩個長方形禮盒,渾渾噩噩的回到了岸上。等主僕兩人晚間碰面,先是打開了禮盒,驚訝的發現裏面都是小蘿蔔一般粗的人蔘,須子又密又長。一共二十根。在盒子裏還有一封信,是趙新親筆寫給和珅的。信中的內容就說了兩三件事:第一,那些上不了枱面的事要是再搞,趙新就去北京城找和珅算總帳。第二,人蔘的份額明后兩年一共是一萬斤。之所以這麼少,是因為你們朝廷對人蔘一直奉行「只挖不種」,導致各地的特等、一等參產量急劇下降。至於盒子裏的二十根參是北海鎮自己種的,和大人不妨試試效果。第三,鑒於花鳥島已經廢棄了一年多,明年開始,你們再想買貨的話,地點改為濟州島南部。和珅看完信不置可否,隨即便把信給燒成灰燼。他知道趙新的威脅是真做的出來,只不過不知道對方會採取什麼手段。至於藥瓶,擰開蓋子,裏面都是圓柱形的藥丸,黃綠兩色,一共五十粒。和珅藉著燈光仔細觀察,發現外殼居然是透明的,而且能拔開,裏面都是黃褐色的微粒,小大相同。這能治「楊梅瘡」?面對和珅的疑問,劉全肯定了點了點頭,說一起去的喬人傑和英國人給的都是這種葯。船上的醫生和趙新都說了,這藥頭一次吃兩粒,以後每隔六個時辰吃一粒,半個月就好。需要注意的是,這葯除了「楊梅瘡」,其他諸如什麼痤瘡、痢疾、傷寒、熱毒症之類的也能治,只是決不能給孕婦吃;小孩要是吃了,牙齒就會變黃。和珅聽了眼睛都瞪圓了,心說能治這麼多病,那不都成了神葯么!即便如此,和珅還是沒敢直接吃。他先是讓劉全找了條狗試了,發現屁事沒有;然後又找了個正在鬧肚子的手下試了,結果過了半天還真見好。這下和珅已經信了大半,想到趙新威脅劉全的那些話和自己又癢又疼的患處,於是便一咬牙吃了兩粒。誰知第二天一覺睡醒,便發覺好了很多,這才放下心來,按照趙新所叮囑的,六個時辰吃一粒。眼下已經過了兩天,折磨了和珅多年的病症已經減輕了不少,這讓他大為心安。北海鎮雖然跟朝廷是生死之敵,可是好東西還真不少!想到自己的難言之隱得以解除,和珅那原本因談判結果而鬱悶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回京城的路上能睡個踏實覺了。因為北海鎮在給期限只有半年,所以一行人還沒回到京城,乾隆的上諭便已經發向四川和湖廣。就在這個冬天裏,一群群聚集在重慶城外的縴夫被官府押送著登上了出川的船隊;那些躲藏在南巴老林和南山老林的各地流民則被官府用各種手段引誘出山,順着長江或是陸路向東而行,從此踏上了去往北海鎮的路途。至此,在乾隆五十四年的這場為了磨豆腐而買大豆的行動中,北海鎮最終卻兵臨大沽口,震懾清廷,藉此實現了短時期內從四川大規模轉運流民縴夫的計劃。而這些人,也為北海鎮兩年之後的跨海東進,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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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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