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松枝賀春風 地藏祭死靈

第四十四章 松枝賀春風 地藏祭死靈

趙新他們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

送行的劉勝站在營門口,看着他們六人遠去的背影,內心大笑三聲,心說終於輪到老子做主一回了。

於是劉勝向勝海舟發佈了第一個命令。

他在勝海舟隨着帶着的小冊子上,用鉛筆寫下:中午吃燉牛肉。

……

勝海舟為難的看着劉勝,心說昨晚上做的還沒吃完呢。可這話也不能拿來當理由,無端的掃了劉大人的興緻。可他隨即想到了另一外一個理由,十分的理直氣壯。

於是勝海舟在冊子上寫道:「大人,本日正旦,按例家家撣塵。」

劉勝一看,得,人家說的合情合理啊。誰家過年不收拾收拾呢?我還是去海邊打槍吧。

於是這廝扛着個靶子,海邊練習手槍射擊去了。

話說營地里的女人們早上開始做飯的時候,就蒸上了一鍋糯米。新年了,要準備做年糕了。

趙新帶來的這點糯米,其實是他買大米時商家附贈的,數量不多,百十斤而已。而這些糯米已經浸泡了一整晚了。

島國人吃年糕一般是直接吃,蘸糖或是蘸醬油;也常常跟蘿蔔、野菜一起煮一鍋「雜煮餅」。

而其他的流民們則在吃過早飯之後,則開始了新年大掃除,撣去舊塵。

按說島國的新年大掃除一般都是在正旦之前就要完成的。可今年要不是趙新的提醒,很多人都幾乎忘了這件事。

即便是有些老人一直計算著日子,知道正旦要來了,可看到趙新沒發話,也就沒敢吱聲。

勝海舟昨夜向趙新請示了這件事,趙新無所謂的點頭同意,這樣流民們才在第二天開始忙碌起來。

阿妙和志乃負責打掃房車,徐家兄弟也來幫忙。徐壽南這個小跟屁蟲緊緊的跟在大哥身後,時不時的還逗一會兒多福打發時間。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上午風也不大,房車裏的溫度計顯示室外氣溫只有零下五度。

流民們把帳篷中的被子、褥子、墊子都拿到帳篷外面,用樹枝抽打撣掉塵土。還有人則把帳篷內的爐子,小心翼翼的擦拭乾凈。

現在畢竟過的還是集體生活,所以眾人一起動手,帳篷內收拾的也就很快。

一些人拿着鐵鍬負責把清掃出來的垃圾運到營地外面;而老人們則帶着一群孩子,去了營地邊上的灌木叢中,從那些低矮的松樹上摘取松枝。這些松枝是要掛在帳篷門外作為「門松」,代表迎接新年之意。

(說個題外話,話說在現代的島國,過年前城市裏各家商戶的門松販賣生意,是被黑社會所壟斷的。曾經有位街道會會長,打算提倡環保,節約資源,他在所轄街道內,用繪有松竹的廣告畫取代了門松。結果第二天黑社會就上門找他談判來了。人家也很客氣,說都要學您這麼搞的話,我們這一大幫人吃什麼?街道會會長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在砸對方的飯碗,因此立刻道歉,迅速改正。)

今天平太和久藏所帶領的伐木組也沒有去工作,幾個曾經做過木匠的人在打掃完帳篷后也就無事可做了。

這時,幾個老人找到了他們,一番交談之後,木匠們去找了利吉。說明來意后,領了工具便去了堆放木料的地方。

幾個木匠先用手鋸將一根木料截成了二十段,平均每段的長度在四五十公分的樣子。接着,他們就用斧子去掉外面的樹皮和短小的枝杈,並用刨子稍稍打磨了一下。

接下來,一個手藝原本就很熟練的傢伙,用手斧在短木料上劈削起來。過了一會,一個人偶像的大致樣子就出來了。其他幾個人則按照對方的示範,也開始忙碌了起來。

另外兩個傢伙,其中一個在一塊半人高的粗大木料頂部,用斧子和鑿子旋出了一個凹坑。等他覺得深度差不多的時候,就開始一點點的將這個海碗大小的凹坑修整光滑。這是用來打年糕的臼。

而另外一個人,很快就做好了一把杵。

兩個人一同忙活,將打年糕的工具做好后,就興高采烈的拿着送去了廚房那裏;而其他幾個人,則繼續雕鑿著那些大小面目差不多的人偶。

有些女人和老人則找到勝海舟,希望對方能幫自己畫個茄子,或者鷹,或者是富士山的小畫片。

這個要求也是為了在新年裏討個吉利。

島國的人對於正月里的夢是很看重的,因為一個好夢則代表着當年事事順利。而富士山、鷹和茄子這三樣,則是德川家康最喜歡的三樣事物。所以在今晚入睡前,把畫片放在枕頭底下,只要能夢到其中一樣,就代表了當年吉祥如意。這也算是一種生活中的小調劑吧。

勝海舟是來者不拒,從上午一直畫到下午,累得手都抽筋了。開始還能仔細的描繪一下,到了後來,草草幾筆了事,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閑着沒事做的魯壽山,被廚房的女人們找上了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他,被幾個女人推推搡搡的就帶到了廚房。

魯壽山這叫一個難受啊,人家說什麼他根本聽不懂。紅著臉本想把人推開,可看人家都是一副笑容滿面的客氣模樣,他又不好發火。

結果剛一到廚房,一個女人就遞過來一把木杵;又指了指那個木臼。

哎,魯壽山提着的心一下掉進了肚子,找我幹活啊。

女人們把蒸熟的糯米放進木臼中,示意魯壽山捶打。於是,在幾個女人的驚呼聲中,木臼里的糯米被魯壽山捶的四處亂飛。

萬造的老婆笑的直不起腰,她上前一把奪過木杵,向魯壽山演示着力度和手法。

剛一開始不能用力捶,只能先慢慢的把木臼里的熟糯米碾碎,然後才能在另外一人的配合下捶打中心部位,而另一人則用手沾上水,將周圍沒被敲打的年糕聚集到中央,如是反覆操作。

魯壽山紅著臉,十分不好意思的看了會,點頭表示明白了。萬造的老婆這才把木杵遞給他。

海邊上,劉勝站在五十米外,用手槍在射擊靶子。

他手中的這把SIGP226跟他之前在部隊用的92有很大不同,后坐力要大的多。不過劉勝覺得這槍才適合自己的手型,92有點過於纖細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久藏溜了過來,站在劉勝身後十米處。跟傻子一樣看着劉勝一槍一槍的射擊。

劉勝不經意間回了個身,正好看見久藏。嚇了一跳的劉勝張嘴就罵:「你特么也不吱個聲,找我一槍崩了你呢!」

雖然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可久藏從語氣上就明白劉大人生氣了。於是他嚇得急忙跪伏在沙地上。

劉勝撥動手槍上的擊錘釋放鈕,將擊錘複位,不過卻沒有退出彈匣。

P226跟92最大的不同是沒有專門的保險,而是通過釋放擊錘來改變扳機的力度輕重。擊錘複位后,即便是不小心觸碰到扳機也不會造成走火,除非是很用力的扣動。

劉勝打量了一下,看到久藏沒有帶刀。於是便走到久藏身前,單手將對方扶起后問道:「好奇?想學?」

久藏戰戰兢兢的起身,也不敢抬頭。不過他聽到劉大人在說話,便抬頭看向對方。

只見劉勝舉著那支奇怪的連發鐵銃晃悠了兩下,嘴裏又說了一句。

劉勝看到對方的眼中露出十分嚮往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於是他招手示意久藏跟着自己,兩人站到了距離靶子十米遠的位置。

劉勝卸下彈匣,又將彈匣里的子彈只留了一發。他示意久藏站到自己身前來,等對方站好好,劉勝就把手槍放進久藏的右手中,而他自己的一隻大手則緊緊握住久藏的右手。

隨着擊錘被劉勝撥下,久藏十分興奮的跟隨劉勝的力道抬起右臂,手中的鐵銃被劉勝帶着指向靶子。

「嘭!」一聲爆響,強大的後座力震的久藏直往後仰,而手臂則被劉勝緊緊的按住才沒有舉起。

「你這臂力不行啊,還得練據槍。」劉勝搖了搖頭,從久藏手中把槍拿下來,退出了彈匣。他想了想,便示意對方跟上自己,來到了木料堆積點。

幾個木匠還在修飾著人形木偶,看到劉勝過來了,連忙放下工具起身行禮。

劉勝找了塊木頭,從一個木匠手中拿過一個鑿子,示意要對方在這塊木頭上雕個東西。那木匠急忙躬身答應。

劉勝又取出退了彈匣的P226,將空槍舉到那木匠眼前,讓對方打量了一會。接着他就指了指木料,又指了指手中的槍。

那木匠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大人是要讓他用木頭雕一個跟大人手裏的鐵器一般模樣的東西。

他隨即舉著木板示意劉勝把手槍放在木板上,之後他就用鑿子的短刃,比着手槍的邊緣仔細的描了一圈。

久藏一臉痴獃的看着劉勝在那兒忙活,他不知道這位劉大人要幹嘛。想了想后,他決定去找勝海舟。

那邊的勝海舟正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張又一張的畫着富士山、老鷹和茄子,只不過那老鷹畫的越來越像鴿子,長茄子畫的越來越像香腸……

久藏聽人指點,急匆匆的找到了正在揮毫的「大畫家」勝海舟。

「啊呀,你找我肯定是有急事吧?」勝海舟看到久藏,覺得自己就像即將溺水的人看到了遞來了竹竿。

「勝大人,那位劉大人……算了,麻煩您趕緊跟我來一下。」

「哦,哦~~~」勝海舟恍然大悟般的連忙起身,對身邊等候的流民們說道:「大人找我。一會兒再畫,一會兒再畫。」

他邊走邊揉着手腕,問久藏道:「什麼事?」

「我不明白劉大人的意思,麻煩您過去幫着解釋一下。」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木料堆積處。

勝海舟上前對劉勝躬身致意,然後掏出懷裏小冊子,用顫抖的右手寫下:「久藏何事冒犯?」

劉勝一看,得,誤會了。他拿過冊子寫道:「他需要練習手腕力量。」他寫完后就看那木匠,結果一看已經弄的差不多了,大致的外形和扳機護圈的形狀都有了。

劉勝直接示意那木匠下來,他自己拿起在手裏掂了惦,份量還差點。於是又找了跟繩子,一端掛上了一個木塊,另一端則拴在扳機護圈上。

「嗯,這個份量夠了。先這麼着吧。」劉勝也沒轍,交流不暢,瞄準、裝彈這些步驟就只能以後慢慢來了。

他將木頭槍遞給了久藏,又拿過勝海舟的本子寫道:「持槍練習,每次5分鐘。」剛寫完劉勝就意識到對方也沒手錶啊,於是想了想又劃了重新寫道:「每次一炷香。一天三次。」

這要是讓王遠方看見,准得奚落他,您這是打算做理療呢?還每天三次。

寫完后,劉勝還端著木頭槍給久藏示範了一下。

勝海舟一看,這是要教連發鐵銃啊!連忙跟久藏解釋了。然後就吩咐那木匠,也給自己做一把一模一樣的。

營地里攏共才三百多號人,而且男人只有幾十號。這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於是沒過多久,利吉、平太、萬造、虎吉、茂助就全來了,跟那木匠說每人做一把。

木匠快哭了,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啊!

因為今天不用外出工作,午飯就是年糕和蘿蔔青菜煮的「雜煮餅」。一眾島國流民吃的十分的香甜。魯壽山、曾秀成和那兩個孩子都是吃慣了苦的,也不覺得難吃,只是很新奇罷了。

而劉勝則看着眼前的這一碗「蘿蔔亂燉」,眉頭緊皺。

「話說野外求生這事好久沒練了吧?怎麼着,今天打算讓我先重溫一下?」

劉勝心裏嘀咕了半天,最後還是飢餓戰勝了猶豫,不管三十七二十一,唏哩呼嚕的裝進了肚子。

這一碗吃完,劉勝決定晚上打死不再吃這玩意。要是他們晚上還是再端來這麼一碗,他要自己去烤點牛肉了。

到了下午,女人們又開始在廚房的大鐵鍋里燒水,準備讓所有人都來個新年沐浴。

按照島國的習俗,首先沐浴的是老人,其次是男人們,最後才是女人們和孩子。

黃昏時分,所有的人都已經洗完。有人走出帳篷,點燃了幾支火把,向著營地西牆走去。

而流民們則跟着火把的方向,一同來到了營地北側的營牆下。

二十個用木頭雕刻,大約四、五十公分高的地藏菩薩,整整齊齊的排成一排,面對着眾人。粗粗雕就的臉龐上,眉目依稀可見。

不斷有人上前,將手裏舉著的一根根掛着白布條的樹枝插在了地藏菩薩像身後。白布條上,是勝海舟在下午寫上去的,都是流民們在去年災荒中死難家屬的名字。

這是招魂幡。

平太寫的是自己的妹妹和父親。

久藏的布條上寫滿了名字,都是他的家人。

虎吉的上面只有一個人,他的母親。

茂助的則是一家四口。

萬造流着眼淚將寫有父母的招魂幡插在地藏像身後。

隨着人群中一位老者口中誦出的一聲佛號,所有人都跪了下來,雙手合十,為自己在去年死去的親友而祈禱。

阿妙跪在人群中,想着被山洪埋葬的媽媽和弟弟,想着為了不拖累自己而上吊的奶奶,淚水滾滾而下,滴落在面前的土地上。漸漸的,她的哭聲越來越大,甚至有些撕心裂肺。

而隨着阿妙的哭聲,很多人也被這哭聲喚醒了心底的麻木。想着自己離鄉背井的流浪至此,死去的親人此刻與自己相隔千里,那彷彿無盡的悲傷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著流民們的心靈。

隨風飄動的白色布條,發出了陣陣的聲響,彷彿在說,死去的人無法得到拯救!

人群中,低沉而壓抑的抽泣聲此起彼伏。

利吉和志乃跪在人群的最後面,已是滿面淚痕。

勝海舟站在人群的最後,低頭合十祈禱。

魯壽山和曾秀成,拉着徐家的兩個孩子,在離人群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撮土為香,面南而跪,向著東台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他又讓兩個孩子向著西邊寧古塔的方向磕頭,是以祭拜他們的母親。

徐壽南起身後,眼帶淚光,一臉擔心的看着祈禱的人群。他剛才聽見了阿妙在哭,哭的很傷心。

劉勝站在不遠處,神色肅穆的看着這些祈禱的流民,心情沉重。他不懂這是什麼儀式,但是他明白這儀式的意思。

他長嘆一聲,抬手敬個了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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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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