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林暗草風驚

第一百三十章 林暗草風驚

六月初四。承德,避暑山莊。

乾隆白天去了外八廟中的殊像寺和廣安寺燒香。前者是建於乾隆三十九年的喇嘛廟,有着「乾隆家廟」之稱。這是因為在藏傳佛教的體系裏,中原大一統王朝的皇帝都被視為文殊菩薩轉世。

未正二刻御駕回到行宮后,乾隆便去了煙雨樓準備用晚膳你沒看錯,乾隆下午23點吃晚飯;35點繼續處理政務,58點娛樂,8點上床睡覺,早上4點起床。

此時慶桂趕到了麗正門外請求見駕,剛遞了牌子,就看見和珅的大轎也到了。他體質一般,這次連夜從京城快馬趕來,渾身仍酸痛不已,想着自己這次搞不好又要大病一場。

此時麗正門外等候的官員不多,都在門外的涼棚里聊天說閑話。此時看到和珅的轎子落下,也顧不得午後陽光暴晒,紛紛從涼棚內起身湊了過去。不是請安問好,就是諂媚寒暄。

慶桂性子平和,不願得罪此時炙手可熱的和珅,所以也跟着一起到了外面跟和珅寒暄了起來。

和珅先是讓手下人去遞牌子,然後便又說又笑的對着過來套近乎的人問好致意,一時間竟將所有人都照顧了周全,在場幾人都沒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樹齋公,您什麼時候到的?」和珅笑着一拱手,向慶桂問道。

「托中堂的福,一路順利,今兒個中午才到。聽說皇上一早去了殊像寺拈香。所以就直接過來遞牌子。」慶桂湊近兩步,小聲問和珅道:「中堂,皇上叫我來是不是因為吉林的事?」

和珅笑着點點頭道:「前兒個福大帥的摺子就到了,皇上說這事要聽聽樹齋公的意見。」

慶桂正想再問,就聽麗正門裏叫:「萬歲爺叫和珅晉見!」

和珅笑着和周圍眾人一點頭,轉身進去了。

乾隆剛吃完飯,正在漱口。看到和珅進來也不說話,伸手一指屋中的杌子讓他坐下。等他用熱毛巾擦完臉,這才說道:「慶桂來了嗎?」

「來了,奴才剛才到門外的時候正好碰見,等著叫進呢。」

乾隆此時精神十分的亢奮,對和珅說道:「先跟你說兩句,一會兒再叫他。」

「昨天晚上下鑰前顒琰進來跟朕聊了半天,一是西北,一是吉林。西北那邊雖然田五已經被殲斃,可其餘黨馬鬍子、李鬍子等人,膽敢聚眾鴟張,攻城掠堡,已如僧中的白蓮教。朕今日已經調京兵、四川屯練降番、阿拉善、鄂爾多斯並各處蒙古兵丁,一同趕往西北協剿。么麼小丑,竟然調集大兵才能剿滅。」

和珅陪着笑說道:「主子無須憂心。主子要造十全武功,阿桂中堂也是久歷戰陣的人,些許叛匪,不禁打的。」

乾隆又道:「可惜福康安去了吉林,否則跟阿桂一起,也沒這麼難辦。」

和珅心裏有些吃味兒。不說顒琰,福康安在乾隆這邊受寵的程度一點兒不比他少。可戰陣一道他是真不懂,於是回道:「國土不安皆宰相之責,這都是奴才們辦差不力的過錯。東北龍興之地,鄂羅斯人非法侵佔,非福康安這樣文武全才,又通曉夷人之事的人才辦得好。

不過就吉林而言,實在不足堇勞聖憂。福康安摺子裏說鄂人在寧古塔東南千里之外靠岸紮營,伐木修船。奴才以為,苦寒之地,人口本就稀少;等到入冬,鄂人熬不住的自會離去。奴才覺得即使不出兵,也是必操勝券的事!」

「都種上田了還不出兵?」乾隆皺眉道。「萬一鄂人站住了腳,像當年雅克薩一樣,那得用多少兵才能平定?聖祖時的教訓不能忘啊!而且鄂人一旦在南海四處遊盪,誰能保證不會襲擾瀋陽?」

和珅抬頭看了乾隆一眼,看到皇帝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才陪着小心說道:「聖明不過主子。奴才也不過是依理而測。主子聖明燭照,奴才火速給吉林那邊發送火藥銀糧,銀子多送點,讓福康安在朝鮮採購火藥糧食,也免了路途耗費。」

乾隆點點頭,這才對身邊太監道:「叫慶桂進來吧。」

趁這功夫,乾隆又對和珅道:「安臨的事你不要幫他。此人卑鄙至極,朕讓福康安把他派去當個馬夫用。聽說你還幫着他遊走?」

和珅一聽這話,連忙跪地伏首道:「奴才不敢,這話不知道誰說的,都是沒影兒的事。聖明無過主子,安臨過年的時候給奴才是送了些銀子,奴才先前已經把銀子都交到內務府了。這種錢奴才是萬萬不敢拿的!

不過安臨老母年高,膝下就他一個兒子,於是託人找到奴才求情。奴才想着八十歲的老太太沒兒子照顧實在可憐,就順嘴提了一句。」

乾隆嘆息道:「你為朝廷理財多年,朕知道個中辛苦,別人不知道。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朕年紀大了,不說事事明察,可多少也有總會個風聞。你心中一心想着朕,朕很欣慰。可風言風語不能不防啊!」

和珅趴在地上,眼圈泛紅,語帶哽咽的說道:「沒有主子的栽培,哪有奴才今日?此恩高厚世世難報!奴才一心只想着報答主子的厚恩!」

一刻鐘后,慶桂進了殿內。乾隆等他行過禮后才問到:「慶桂,福康安的摺子你看過了嗎?」

「奴才已經看過軍機處的抄報了。」

「福康安說的那個油田專你怎麼看?」

「回主子,油姓本就稀少。奴才臨行前曾讓戶部查過,油姓大部分人都在山東菏澤居住,族中也無人曾發配到寧古塔。所以此人如何會跟鄂羅斯人攪和到一起,暫時還不清楚。不過奴才已經行文山東巡撫,派人去菏澤走訪。」

乾隆不置可否的微微點頭,而後淡淡的說道:「福康安的摺子上說,他從朝鮮徵調了一千水師。你這些年在吉林將軍任上,覺得朝鮮水軍如何?」

慶桂考慮了一下回答道:「李朝如今的國王叫李祘。聽說此人在朝中駕馭時僻兩派而遊刃有餘,頗有一些手段。而且對我天朝也是十分的恭敬。此人前些年還設立了壯勇營,嚴加操練,用以嚴查海上走私。是以奴才覺得李朝水軍的戰力應是不差。」

「嗯。你既然來了先不用急着回去了,一會跟和珅一起去找十五阿哥幫着參詳參詳。吉林的事,朕總覺得哪不對勁。」

「嗻!」和珅抬眼看到乾隆已顯露倦色,知道這番奏對要結束了,隨即和慶桂一起行禮告退。

離承德兩千多裏外的富爾佳哈河入海口附近,福康安率領人馬正在登陸。

此時原本晴空萬里的海面已經變得灰濛濛的,天空中開始飄起了細雨。海灣內數十艘戰船牆桅如林,都在輕輕晃動搖曳。原本平靜的大海也不再是蔚藍色,變得黑漆漆的。天低雲暗,遼闊的海面上波浪翻湧著泡沫撲上灘頭。

福康安抬眼遙望着錫赫特山那黑壓壓的茂密山林,身後纛旗上的節絨被風吹的簌簌急抖。此次登船跟隨的吉林烏拉駐防兵們還是頭一次出海,在船上航行的時候就吐的東倒西歪。此刻除了一百多琿春甲兵外,吉林烏拉來的驍騎兵一個個臉色慘白,剛到了岸上就兩腿癱軟;隨行的戰馬精神頭也非常差,有十幾匹已經病倒。

福康安一看手下士兵這個狀態,氣的不行。可他知道吉林不是南方,這些滿漢驍騎本就不習水戰,能堅持下來已經不易。而且天又下雨,火槍施放不便。

「馬上紮營修整,休息半日,明天一早出發。馬上派船通知朝鮮水軍,明日上午卯初時分發動!我軍將從西側和北側堵敵退路!」

一個巴圖魯侍衛行禮回道:「標下遵命傳令!」

海蘭察在一旁拱手道:「大帥!明日還是讓我做先鋒吧!請大帥把那兩百索倫兵撥給我,每人一壺酒、一副弓箭、一把順刀,我後天一早帶他們進山探路。」

幾個巴圖魯侍衛也是上前向福康安打了個千兒,齊聲道:「標下願跟海軍門一起去!」

福康安點點頭,沒有說話。

海蘭察和幾個巴圖魯侍衛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前這位福大帥平常可不是這樣啊!

「大帥,有什麼心事嗎?」海蘭察湊近低聲問道。

福康安眉頭一皺,轉身看向遠處灰濛濛分不清交界的海平線,說道:「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沒想到。可究竟是什麼呢?」

海蘭察是打老了仗的人,他仔細斟酌了一會,從出兵前的準備到登陸從頭到尾回顧了一遍。「沒什麼疏漏啊?這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究竟是怎麼了?」

海蘭察按下心中的疑問,對福康安說道:「大帥,您早就計算周全,出征前各項事務也都準備的很妥當。我看您這是累了吧?」

福安康一想也可能是這樣,自己這些年就沒出過海。沒準兒就是因為不適應波濤才會這樣,他用力的搖了搖頭,笑着對海蘭察說道:「或許是我多慮了吧。走!上岸看看去!」

海蘭察此時笑嘻嘻的說道:「有您這樣的大帥,是我們這些廝殺漢的福氣。」

傍晚紮營后,心中還是放不下的的福康安又將隨行的琿春水軍叫來,反覆確認了一下「鄂人」大船的情況后,這才開始吃晚飯。

曾經渺無人煙的海岸上,斜風細雨依舊不停。大營內,取暖的篝火上被潑灑了一些燈油,熊熊燃燒,驅散了眾甲兵的寒意。海蘭察又特意吩咐伙兵煮了幾大鍋胡椒湯,每個甲兵都分到了一大碗。

甲兵們領了晚飯後,都回到帳篷里狼吞虎咽;幾十個漢人奴隸抱着草料,開始照料馬匹。

此時,軍營北側500米外山坡上的一個樹坑裏,丁國鋒從頭到腳矇著一張草綠色的防雨布,透過一架紅外夜視望遠鏡觀察著清軍大營。

他手裏拿着的,是一架蔡司牌的nv5.6x62t紅外夜視儀望遠鏡。憑藉着弱光增強原理,這架夜視鏡可以捕捉到散射在物體上的微光,被加強2萬倍后顯現在夜視鏡的磷光性屏幕上。可以在夜間用5.6倍的倍率觀察到500米外的影物。這種夜視儀原本是用來觀察野生動物的。趙新在試用后覺得性能還不錯,就買來給丁國峰他們做偵查設備使用了。

他們四個人是傍晚時分到的這裏。北海鎮到這裏在地圖上看着直線距離也就20多里,可他們四個到這裏卻走了四十多里。山林間根本沒有路,全靠四個人生蹚。

「怎麼辦?」瑟爾丹低聲對身旁的丁國鋒問道。「看樣子他們今天是不會走了。」

丁國鋒放下望遠鏡問道:「你們覺得他們會什麼時候進攻?」

瑟爾丹想了想說道:「這邊的林子我都轉過。即便是有嚮導,也沒人敢晚上進山。一到晚上,老虎就出來了,太危險。我估摸著怎麼也得明天天亮。」

丁國峰聽完便從懷裏掏出個小本,藉著防雨布內小手電筒的光亮,在本子上寫下了估算的清軍人數、馬匹數量,然後將紙撕下,交給瑟爾丹道:「讓額魯馬上回去報信。告訴趙總,敵人明天天亮發動進攻。」

「那我們呢?」身後的恆吉問道。

「等!我們的任務是把清兵引到我們預設的陣地上去。」丁國峰毫不遲疑的說道。

趙新接到額魯帶回的消息時,已經是深夜了。他馬上派人將情況通知到了各處。

劉勝和王遠方帶着裝備了sks的五百士兵們已經進入了預設陣地。這裏位於營地西側,是錫赫特山東南麓的一個山谷外,四周視野開闊。一個月前陳青松帶領的伐木組,已經將這裏的大型樹木砍伐一空;原本是打算開墾農田的。

不過王遠方在看了這裏的地形后,就讓陳青松暫時不要開墾這裏。因為不管是猛獸還是本地的土著,都有可能從這裏下山襲擊營地。於是陳青松便帶着萬造和茂助等人,在這裏挖了一條深三米、寬兩米、長達數百米的溝渠,一是暫時用以防備猛獸;二是以後可以作為灌溉用的水渠。結果今天就用上了!

彌市郎等五百名士兵,此時就守在溝渠東南側的土堆後面。下午突如其來的小雨,一直下到了深夜,把這些士兵給凍的夠嗆。劉勝又緊急安排其人從庫房裏取了棉大衣給士兵們穿上。

至於剩下的一千五百名新兵,由於還沒有開始射擊訓練,所以趙新幾人商議后便讓這些人都去了西拉河東岸,暫時歸陳青松和片山勘兵衛指揮,免得添亂。

南邊碼頭的雷神號上,由趙新、吳思宇、鄧飛、趙亮四人帶着三十名水手負責守衛。天亮后還會放出無人機,對西側的山林進行偵查。

駕駛艙里,吳思宇打了個哈欠,對趙新問道:「趙總,你說清兵會來多少人?」

「這個我還真不好說。剛才額魯送回來的消息說,兩千多人總是有的。不過我心裏一直不踏實,陸路這邊知道了,海上的呢?」

吳思宇道:「海上不就那幾十條大木船么?」

趙新喝了一口釅茶,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要真是只有那幾十條木船就簡單了。」

雖說額魯帶回了清軍會在天明行動的消息,可歷史上夜晚偷襲的典故太多了,讓趙新等人根本不敢放鬆,就這樣一直耗到了天明。

另一邊,擔負偵查和誘敵任務的丁國峰三人一夜沒敢合眼,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他們發現清軍大營里開始有了動靜。伙兵們開始忙碌起來,而一群民夫模樣的人也開始給馬匹喂料喝水。

一個小時后,天已經蒙蒙亮了。一隊人數大約在量百人左右的清兵,身披棉甲,牽着吃飽喝足的戰馬,氣勢洶洶的從營地的東門走出,向東進入了綿延的大山中。

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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