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北海鎮的炮擊

第二百章 北海鎮的炮擊

朱爾根城南部十裏外,綏芬河北岸。

福康安帶着中軍衛隊正在渡過浮橋,耳中隱隱約約聽到了從西北方傳來的槍炮聲。他轉頭對身後的參隨問道:「都爾嘉那邊已經打起來了!鄂軍門那裏怎麼樣了?」

「大帥,鄂軍門那邊剛才派人來報,他們那邊兒已經全部過了浮橋!」

「好!讓前鋒營護著把大炮先推上去,火器營迅速跟上!全軍五里地外列陣!都爾嘉那裏頂不了多久!」

此時天空中雖然下着小雪,但風卻不大。清軍搭建浮橋的木料都是用軍中攜帶的風乾木材,橋兩側又綁了許多的羊皮氣囊,還算穩固。而趙新那邊為了放福康安過河決戰,也沒有安排對浮橋進行炮擊。

行進隊列中,漸漸有軍歌聲響起。士兵們唱的是乾隆四十一年平定大小金川時的。隨軍參贊的馬屁拍到這份上,可謂正中軟肋。福康安聽到時,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廿四中秋夜丑時,木蘭營里遞紅旗。本來不寐問軍報,孰謂今宵宛見之。其一七千裏外路迢遙,向十餘朝茲八朝。可識眾心同一志,嘉哉行賞自宜昭......」

不遠處,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福康安轉頭看去,只見一個沒帶頭盔,滿身是血的騎兵從隊列縫隙中穿過;還不等戰馬停穩,那軍士就從馬上滾下,踉蹌著跑到福康安身前,撲倒在地。

「稟報大帥,都軍門敗了!西線我軍死傷慘重。」

福康安心裏「咯噔」一下,眼前頓時一黑,身子就要往後倒,身後的兩個親衛立刻就扶住了他。福康安畢竟是久經戰陣的人,他很快就緩過神來,連忙對那軍士問道:「都爾嘉人呢?」

「都軍門率隊撤回了大營,已無力再戰。」

「損失有多少?」

「火槍營和炮營十不存一,騎兵損失大半。」

福康安聽了,喉頭髮甜,一股血腥氣涌了上來。他掏出手絹捂著嘴,咬牙強忍着說道:「都爾嘉混蛋!那可是七千多人啊!」

那軍士嗚嗚哭道:「大帥,賊人火器實在厲害!我軍臨敵百步,賊人陣中便萬炮齊發,許多兄弟都被打碎了,連屍首都找不全......」

福康安茫然的抬頭望向遠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麼。等他目光收回時,卻注意到行進士兵里有很多人都轉頭沖自己這裏看着,腳步放緩,臉上帶着驚疑不定的神情。

「軍心不能亂!」福康安的臉從猙獰慢慢變的平靜下來,他看着腳下哭泣的軍士,殺心驟起。於是喝道:「住口!爾敢謊報軍情!」說完便對身邊的親兵使了個眼色。

那親兵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家生子奴才,一看主子的眼色就明白了了。於是揮手一招,兩個身材魁梧的中軍衛兵走了過來,架起那軍士就往後面走。

那軍士一下被弄懵了,只是不停求饒道:「大帥!大帥!」

「你們他娘的幹什麼吃的?!」那個親兵低聲罵着,同時從腰上扯下一塊棉布,團了兩下就塞進了那個軍士的嘴裏。

「唔......唔......」

「嚓!」刀光閃過,那軍士的腦袋在地上滾了兩圈,一腔熱血飆射在落滿皚皚白雪的土坡上。

福康安頭也不回,伸出雙手在臉上用力搓了幾下。覺得情緒稍微穩定下來,這才對身後的一員年輕的將官問道:「烏什哈達那邊有消息嗎?」

「回大帥的,還沒消息。」

福康安轉身對那將官道:「廣庭公把你安排到我身邊,是想讓你跟着多學些戰陣之法。我現在有個差事交給你,別人我不放心。」

這名將官叫那彥桂,是阿桂的長孫,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他平胸行了個軍禮,沉聲道:「請大帥吩咐。」

福康安一伸手,從身邊捧著令箭盒子的戈什哈那裏取了一枚令箭,對那彥桂低聲囑咐道:「你拿上令箭,從中軍挑二十個侍衛,去都爾嘉的大營,把軍心給我穩住!」

「卑職遵命!」

「看看都爾嘉什麼狀況,馬上派人回報我。記住了,西線無論如何不能亂!去吧!」

片刻之後,看到那彥桂帶人呼嘯而去,福康安心中這才稍稍踏實一些。親兵扶着他走進轎子,放下轎簾,這才對外面的轎夫說道:「走。」

轎內的福康安靠在椅背上,手中攥著的那塊白色絲帕上滲出一汪黑紅色......

與此同時,富爾丹城以東六里,一座小山丘北面的密林中。烏什哈達揮着馬鞭走來走去,時不時抬頭望向山丘的頂部,一臉焦灼。

東路軍五千人在這裏埋伏三天了,一輛運送糧草的馬車也沒遇到。烏什哈達又派出前鋒營斥候,在各條山間小路查找,居然連個鬼影兒都沒見着!

富爾丹城那邊的情況他也派斥候偵查了。據斥候回報,富爾丹城裏似乎住了兩三千人,城牆上日夜有人巡視;而且原本的舊城經過了加固,四座城門都修葺一新。

「難道這幫賊子在富爾丹城內囤積了大量糧草?否則他們如何支撐數千人的防禦。」

「大人,大帥派人來了!」

烏什哈達正在犯嘀咕,福康安派的傳令兵到了。

「烏大人!大,大帥命東路軍不必理會賊人糧道,火,火速攻打富爾丹城,配合南線出擊!這是令牌和大帥的親筆信。」這傳令兵天不亮就出發了,騎着馬溜溜跑了兩個時辰,此刻已經累得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烏什哈達取過令牌核了,確認無誤;又取出福康安的親筆信看了一遍,隨即大笑道:「西南兩線已經全面發動了!大丈夫立功廝殺為朝廷賣命,正是時候!兄弟們!一會兒他娘的好好打,老子向大帥給你們請功!」

「扎!」

說完他又對那個傳令兵道:「你馬上回去稟報大帥,我們即刻出兵!」

「扎!」

中午時分,雪變小了。在朱爾根西線陣地的戰壕外,周和尚跟着本連的幾十個士兵,舉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正在清軍的屍體堆里查看。當他走到一個穿着一身獸皮的弓箭手屍體前時,先是用手裏的刺刀碰了一下;看到沒反應,正想用刺刀再捅捅,就見身下那人微微動了一下。

「這兒有個活的!」周和尚話音剛落,兩個抬着擔架的北海鎮民夫就跑了過來。他們發現那個弓箭手還活着,於是就放在擔架上朝着戰壕后的方向小跑了過去。那裏有幾輛平板的四輪大馬車,所有活着的清軍傷兵都會被放到馬車上,再運到富爾丹城的醫療所里去。

重機槍和高射炮陣地上,射手和副射手們正忙着擦洗槍機,更換炮管,裝填彈藥。劉勝坐在自己掌控的那架M2HB旁邊,叼著煙發獃。

趙新提着步槍,帶着貴生從指揮部那裏走了過來,對劉勝道:「西線這邊交給你了,我去南面戰壕看看,順便去富爾丹城看看情況。」

劉勝頭也不抬的說道:「不是有電話么。」

「我心裏不踏實,總得看一眼才放心。」趙新說完,蹲在劉勝身邊,從對方上衣兜里掏出煙點上,湊近低聲道:「怎麼了?」

劉勝深深吸了一口煙,長長的吐出一道白氣,緩緩道:「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們,清軍也不弱啊!怎麼鴉片戰爭就打輸了呢?我實在搞不明白。」

趙新沒有回答他,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單單一句「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不足以說明背後的原因。他起身拍了拍劉勝的肩膀,轉身帶着貴生上馬而去。

南線的戰壕內,丁國峰、勝海舟帶領的一營和平太帶領的三營已經知道了西線大勝的消息。當看到趙新騎馬來到的時候,戰壕內的士兵都發出了歡呼。

「萬勝!萬勝!」勝海舟、平太和其他士兵們都崇拜的望向趙新。正是這個人,帶着他們一路艱辛、劈波斬浪的來到蠻荒之地,靠着層出不窮的「神力」救活了數萬流民。現在又是這個人帶着他們打破天朝大軍的圍剿,並且逐漸走向勝利。

丁國峰看到趙新帶着勝海舟和平太走進掩體,抬頭問道:「你怎麼過來了?西邊傷亡情況怎麼樣?」

趙新搖頭沉聲道:「不好。才一輪弓箭和炮擊,就死傷了小一百人。我過來就是特意來提醒你的。」接着,他就講述了西線作戰的情況。

丁國峰聽完說道:「這些士兵臨戰經驗不足,很多人進部隊才不過半年,有這種情況很正常。」

趙新面色凝重道:「我原來還想着等清軍進了五十米距離再開火,現在看來是輕敵了。光想着武器領先,卻沒有考慮到士兵的素質問題。他們這種配備了大量火槍兵、炮兵和弓兵,層層遞進的打發,在這個時代的東亞幾乎是無敵的。」

丁國峰點點頭道:「其實這事我和老班長在私下聊過,老班長就說了一句話,這支部隊還沒有魂。」

話講到這裏,趙新有些話就不能當着勝海舟和平太說了。他岔開話題,囑咐了二人幾句,又拉着丁國峰去了掩體外面。

看到周圍人都離遠了,他這才對丁國峰低聲道:「其實我對這些島國士兵很矛盾......」

丁國峰一聽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他掃視着戰壕里的那些士兵,嘆了口氣道:「我們都一樣。不過仔細想想,他們也挺可憐的。等等吧,等國內的流民帶來了,跟他們打亂混編,應該能踏實不少。」

趙新走到自己的戰馬前,轉身對丁國峰道:「我去富爾丹城轉一圈,一切小心。情況不妙就給劉勝打電話,呼叫火炮支援。」

富爾丹城的醫療站里,幾十個女護士和男護工正在緊張的救治傷員。手術室里,劉大主任正拿着手術鋸,給一個被清軍炮彈打飛了半條胳膊的傢伙做切除。

阿妙此時正在給一個傷兵清洗傷口,準備縫合。第一批從西線撤下來的傷兵的慘狀着實讓她嚇了一跳。去年的那場戰鬥發生后,劉思婷沒讓阿妙跟着去救治傷員,所以小丫頭體會也不深,這次就不同了。

她拿起鑷子和縫合針剛要開始縫合,就聽見有人在敲玻璃。轉頭一看,居然是趙新。阿妙面色一喜,連忙放下手中工具,沖着趙新招了招手。趙新比劃着手勢示意她繼續,便轉身離開了。

後勤指揮部里,陳青松正簽發着一道道手令。西線剛剛打完,他除了緊急調派救護人員,還要往調撥物資。趙新看他忙得不可開交,就沒多打攪。只是了解了一下物資使用情況,看了一下賬冊。

那個曾經跟趙新說「師出有名」的落魄秀才江騰麟也在這裏,他目前負責登記各項物資的出入庫調撥,並記錄在冊。

看到趙新過來時,江秀才急忙起身行禮,恭敬的說道:「大人來了。大人百忙之中還不忘視察後方,實在辛苦。在下還請大人務必要保重身體,北海鎮上下幾萬人,還都指望着大人。」

趙新沒有回應,心說這馬屁拍的夠肉麻的!之前還真沒看出來這個江秀才居然來這套,這得是多想往上爬啊!

他拿起桌上的賬冊翻了兩眼,發現這個江秀才居然還寫的一手好毛筆字,滿篇的蠅頭小楷差點亮瞎他的眼睛。趙新心中咋舌,這沒十年以上的苦練根本寫不出來!他打算誇獎對方兩句,可一時又找不出恰當的詞句。於是將賬冊放回桌上,一臉漠然的背着手出去了。

江騰麟有些失落的坐下,他原本還想着趙新看到自己的一手好字能誇獎幾句,誰知對方只是看了幾眼,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一句話不說就走了。看來自己還得繼續努力啊!

趙新在富爾丹城裏轉了轉,看到城裏人雖然多,但人來車往,一切都還算井然有序,看來陳青松這幾天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他帶着貴生走上城牆,剛走到堡牆東頭,就聽見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趙新接過貴生遞來的望遠鏡朝東邊看去,只見一群烏鴉被驚散到空中盤旋,遠處的密林間似乎有大隊的人馬在前行。

「原來最後一支在這兒!」看到清軍的最後一部人馬終於出現,趙新那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嗚~~~!」刺耳的警報聲在富爾丹城頭上響起,原本大開的西門和北門很快就被關閉。一群群拿着步槍的民工出現在了城頭和各處城門后。

「地圖!圓規!坐標梯尺!」趙新沒有去干擾萬造和茂助的指揮,他頭也不回的對身後的貴生命令著。

貴生急忙從隨着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張摺疊的地圖,接着又取出圓規和三個大小不一,規格不同的尺子,口中忙問道:「是哪個?」

「長方形那個,記住了!」

「哦!」

趙新接過地圖四下打量了一下,發現在一垛矮牆下有塊木板。他急忙走過去,攤開地圖在木板上。貴生急忙找來石塊幫着壓住四角。

這份地圖是前些日子他和陳青松、張波帶着上千人一起測量,陳青松又花了兩天時間粗略繪製的。地圖上的範圍包括了從朱爾根城以西兩公里到富爾丹城以東兩公里36公里的正方形區域。

地圖的比例為1:500,也就是每一個邊長為2厘米的坐標格,實地距離為10米。地圖上的一個方格是10厘米的邊長,實際對應的就是50米距離。一發122毫米的高爆彈,殺傷範圍涵蓋周圍三十米,五發高爆彈均勻散佈在一個二百五十平米的區域內,效果可想而知。

趙新舉起望遠鏡又觀察了一下,確定了清軍過來的方向和大致位置,又預判了一下對方將要通過的位置。

他拿着圓規,在地圖上找到位置,然後用鐵尖那頭扎在預判的位置點上,接着用坐標梯尺測量縱、橫坐標。目前清軍的人馬已經出現在距離富爾丹城1750米的位置,那麼縱坐標就是在06這條線上,那麼對應到坐標梯尺的縱向尺度上,坐標就是Y06420;橫坐標是在41這條線上,那麼坐標就是X41850。話說這套測量辦法他還是跟王遠方學的,只要地圖準確,測量起來十分簡單。趙新迅速測量出數據后,用步話機連通了炮兵陣地;確認身份后,他立即報出了坐標位置:「41號區域,Y06420,X41850,一發高爆彈準備,聽我命令。」

炮兵陣地上,接到趙新命令的炮兵連長不敢耽擱,一通雞飛狗跳的忙碌后,他報告趙新已經準備完畢。「聽我口令!」趙新舉著望遠鏡目不轉睛的盯着遠處。

「開炮!」

「嗵!」的一聲巨響,炮口制退器噴射出火藥煙塵,一陣強風伴隨着掀起的灰塵,瀰漫在火炮四周。

當炮彈呼嘯著在空中劃過時,正在密林間行進的清軍前鋒營騎兵驚訝的抬頭望向天空。一名驍騎校仰著頭,口中喃喃道:「這是什麼聲音?」

話音剛落,眾人只覺眼前火光一閃。「轟!」的一聲,近兩千顆的預製破片將這隊清軍撕的粉身碎骨!

趙新看着遠處騰起的火光和黑煙,迅速的在步話機中喊道:「右偏20,射程加50!五發急促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乾隆四十八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乾隆四十八年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百章 北海鎮的炮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