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七、長安8小時

二百二十七、長安8小時

大唐里正227、長安八小時

趙正以為許聰嫌站在外邊風大,躲車裏去了。於是到車邊一掀車簾,卻沒人。

心道糟了,把人給弄丟了回去怎麼跟許庄頭交代?長安城這麼大,出了這廣場,去了朱雀大街,以許聰那智商,怕是要迷路。這年頭迷了路再想找他,談何容易?

趙正環顧四周,希望在哪個犄角旮旯里看見許聰那傻大個的身影,可城牆下空蕩蕩的,車與車之間也平常無奇,走兩步就能望個對穿。

趙正內心不由慌了,正想開口大喊之時,卻聽身後一人道:「蒼宣侯!」

趙正回頭,只見面前一個二十七八的年輕人,身着緋色朝服。趙正對他沒什麼印象,只是聽人喊過他一聲侍郎,卻又不知是哪個單位的。於是只好鎮定下來,拱手回禮。

那年輕人見趙正臉上略有狐疑之色,於是笑笑,道:「蒼宣侯不識下官?是我啊,工部右侍郎盧玄盧之妙啊!蒼宣侯不記得了?那日散朝時,我還與蒼宣侯打過照面了!」

趙正恍然大悟,印象中是有這麼個人,在趙正挨罵的那次朝會後,於門口等著趙正,還專門與他作揖問好。此時想起來,的確就是眼下的盧玄盧之妙。

「盧侍郎!」

「眼看春耕之後興慶宮開建,時日近在遲尺。工部有一些圖紙、工料單子還須蒼宣侯過目……還有工部的佣調,自東都招募而來的工匠等事宜……」盧玄吧啦吧啦地開始說,趙正卻心不在焉,心神不寧,盧玄說了一堆工部亂七八糟的事情,末了,還伸了伸手,說:「趙侯,不若我們上車,去良淄細說如何?單子圖紙我都已經帶了。」

趙正叉著腰:「走不了了!」

「這又是為何?」

趙正攤手聳肩,「我家車夫不見了!」

盧玄吃了一驚,「那這也太不像話了!」

趙正擺了擺手,道:「工部的圖紙單子盧侍郎還是趙你工部王弼王尚書過目吧,回頭我自去工部調閱,我這還有事,恕不遠送。」

盧玄卻不走,跟着趙正道:「王尚書日前染疾,正在靜養,工部就只有我與林侍郎二人坐鎮……」

趙正停了下來,「可是林仲林公家的二郎?」

「是!」盧玄道:「他與下官分管事宜不同,我管物料人工,他管營建規劃。原本那圖紙也該是他交予趙侯的,只是他說他有事不能拜訪趙侯,托我一併呈交與侯爺你過目呢!我兩個也拿不了主意,這等事聖人也說過,做不了主便找王尚書議定,王尚書若是無閑,就直接找趙侯你呢!」

「行了!」趙正無奈了,屋漏偏風連陰雨,事情一件疊著一件來,趙正不想糾纏,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直說道:「我那車夫這有些問題,盧侍郎可識得人來?替我尋尋?」

盧玄眨了眨眼睛,「好說,趙侯那車夫長何模樣?我這就招人去尋!」

趙正心想死馬當作活馬醫,於是一五一十地將許聰那傻大個的形象描繪了一番。盧玄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聽了一半便去監門衛那討要了紙筆,當着趙正的面寫寫畫畫,趙正說完,他也畫完了。端起紙拿給趙正看,「侯爺你看,可是這般模樣?」

趙正低頭一瞧,竟是許聰本聰,一雙綠豆眼,一隻酒糟鼻,雙頰微胖,嘴唇上厚下薄。兩條粗壯的濃眉一指余寬,飛入鬢中。

頓時暗呼「人才!」

「就是……就是他!」

「侯爺稍候,下官這就去尋!」

這貨似乎很有把握,趙正點了點頭,心想長安自己也不熟,這等事還是需要像盧玄這樣的熱心人才行,

於是上車等候。

眼看時辰漸走,己時已過,趙正坐在車上越來越是心焦,午間下班的兩省官員自永春門而出,他們回家用了午膳之後還有一個時辰的歇息時間。趙正看着他們的馬車從眼前一輛接一輛地消失,然後又看着他們坐着馬車又一輛接一輛的回來。

有人好奇為何蒼宣侯的車還在,於是上來扣窗詢問,見趙正仍在馬車中,於是紛紛行禮,面帶吃驚。

「蒼宣侯怎地不回家歇息?」

「家裏婆娘鬧和離,我在這靜靜,仔細想想這些年哪裏對不住她了。」趙正沒心思糾纏,開始信口開河。

那人便尷尬地訕訕一笑,推手道:「侯爺保重!」

「你也保重!」

說完便想逃,誰知趙正喊住了他:「涼王、太子還有鄭相、安國公呢?怎不見他們出來?」

那朝官回頭,又行了一禮,「回侯爺,太子與涼王留在甘庭殿用膳午休。鄭相與安國公作陪!是以侯爺未曾見到他們。」

「好,知道了!」趙正點點頭,放下了車簾。心道好傢夥,吃飯也不叫我?

眼看太陽從東斜上走到了頭頂,又從頭頂往西斜下。恭禮門的鐘樓報時極准,一刻鐘一回,趙正也不知鐘聲響了幾次,鼓聲敲了幾通。坐在車裏迷迷湖湖地似乎還睡了一覺,醒來時太陽已西沉了下去。

鼓樓里響起了一通鼓聲,酉時正!

趙正不由得焦躁了起來,心想要不然還是報官吧。

正想從馬車上下來,忽然聽見車外有了動靜,趙正掀開車簾一看,卻見一身污漬的盧玄扯著同樣一身污漬的許聰回來了!

「侯爺!人找著了,你看看,是他么?」

「是他,沒錯!」趙正巴不得上去就給許聰那傻兒子一腳,老子在車裏巴巴地等了四個時辰,你狗日的是跑哪個陰溝里玩泥巴去了?

許聰見了趙正,一臉害怕的模樣,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開始閃爍。

「你去哪了?」趙正走上前,沒好氣地問,「何以這般模樣!?」

許聰滿頭亂髮,襆頭不見了,身上的內襯衣裳也破破爛爛的,一隻鞋丟了,光着的腳不知往哪裏擱,局促地如同難民。

「我……我……」

一旁的盧玄連忙出聲,「這不怪他侯爺!」

趙正轉眼,方才只顧得看許聰,這會兒仔細一瞧,只見盧玄換了一身袍子,那袍子上擦著泥,挽好的髮髻亂了,手上、臉上似乎還有血污,只是被泥塵遮掩,靠的近了方才察覺。

「盧侍郎這是與人打架了?」趙正心道不至於吧,堂堂的一個從四品的工部右侍郎,為了一個車夫與人大打出手?

那盧玄卻絲毫不以為然,昂着頭道:「不過是小露了一番身手,讓侯爺見笑了!」

盧玄此人,家中曾也是望族。只是景中大亂時,叛軍屠了盧家許多人。盧玄幼時學了些武藝,原本是要參軍上陣殺敵,報家族世仇的。誰知等他到了能參軍的年紀,叛軍也被唐軍剿滅了。盧玄一時沒了目標,便改行學了些湖口的活計,替人寫些家書,偶爾也幫府衙畫些通緝犯的肖像畫。

盧玄的叔祖父是景中朝的工部尚書,在去往劍南的路上帶着三百人斷後,被叛軍擊潰殺害。景中帝感念他的忠勇,於是將他的爵位蔭給了盧玄的父親,而盧父命薄,上任桃州的路上發病身亡,這蔭爵便落在了盧家唯一的獨苗盧玄的身上,雖然降了檔,但也是實至名歸的伯爵。進了朝堂之後,便入了工部繼承叔祖父的遺志,一路從員外郎到右侍郎,不過區區數年而已。

其人身出盧家旁門,常年混跡與市井,為人又樂善好施,入了朝堂之後也未忘記舊時兄弟朋友,從不端架子,也不拿朝官的臭把式,是以在長安城裏的人緣極好,朝臣們也多欣賞他的耿直明快。

今日受了趙正的託付,於是馬不停蹄召集了舊時兄弟,以肖像畫樣挨坊尋人。他的朋友遍佈各行各業,販夫走卒、商賈住家,盧侍郎一句話,便就傾巢而出,數百人在長安城中地毯式搜尋,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個賭坊的夥計跑來報了消息,說是辰時曾有個長得像畫中人模樣的年輕漢子,被人帶進了鳳翔賭庄,押了一身新做的衣裳作價五百文,賭了幾把便輸得精光。

那漢子似乎不滿,於是與帶他來的人產生了糾紛。賭庄便將人趕了出去,路上兩人似乎還打了一架。至於後來,就沒關注了。

盧玄聽完以後便賞了那夥計兩貫錢,帶着人就奔鳳翔賭庄所在的永安坊而去。眾人找遍了整座永安坊,打聽到這漢子貌似又被人帶去了懷遠坊。盧玄心道不妙,這懷遠坊住的都是胡人,善出人販子,聽趙正描述,他這車夫腦子不靈,怕不是要被人拐賣?於是又趕緊奔了懷遠坊。

還未進坊,便就看見一輛人牙子的馬車,車上關着一群糙奴。盧玄打眼一瞧,便就發現趙正描繪的那車夫就在這群人中,於是當街攔下馬車,討要未果便大打出手。

盧玄知道此行兇險,帶着的人也多是在長安城裏四處遊盪的無業青年,靠的就是好勇鬥狠過活,雙方見面言語不通便互不相讓,頓時拳腳相加。盧玄一個打三個,被人一腳踹進了路邊的溝里,裹了一身臭泥,起身心道我堂堂四品侍郎,還俱你等這幫惡胡?當即抄起一根木棒子,一棒子便掄倒了那帶頭的大哥。

場面隨後控制不住,若不是巡城衛軍趕到,以刀盾陣分隔雙方,這仗打下去,怕是要當場出人命。

趙正靜靜的聽完,默默嘆了一聲氣,心說這貨也太剛了!

「早知道報官了,如今卻害得盧侍郎犯險。盧侍郎可有受傷?「

「並未!莫看我一身血漬,那都是賊胡的!」盧玄滿不在乎,對趙正道:「想當年在長安,下官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此等小事,不足掛齒!不過比起趙侯在安西大殺四方,此等小事還是有雲泥之別的。」

他將許聰交予趙正,道:「那販人的騙子我也已找到,是送去良淄讓侯爺處置,還是送官查辦?全憑侯爺吩咐。」

趙正搖頭,「既然是在萬年縣尋到的,就送萬年縣衙吧。」

他把許聰拉到身旁,略帶唬人的眼神看着他,「還瞎跑不?為了你,差些折了當朝四品大員,若是盧侍郎有所差池,你阿爺拆了你家屋子都賠不起你可知道?」

許聰低着腦袋,嗚咽道:「聰兒原本……原本是想去買些吃食……侯爺散朝下班,也能墊墊肚子……誰知,便教人騙了去……」

說着,他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破破爛爛的油紙包,裏面散落出一些芝麻和一些碎餅屑。

「你呀!真傻!」趙正仰頭望天,這叫什麼事?

盧玄對趙正的最初印象是盈倉渠,是以當初朝議誰送開樂公主去安西時,恰逢回鶻汗庭新汗遣使索要工匠陪嫁,於是工部也摻了一腳,盧玄力舉蒼宣伯,得到了工部上下的認同。後來,趙正在安西屢立戰功,消息傳回朝堂,舉國振奮。於是,盧玄對趙正從欣賞變成了仰慕與欽佩,當時還怪自己未在河隴軍中效力,做的是勞什子工部雜七雜八的事情,若是跟了趙元良去安西,說不定也能立下奇功。

此時盧玄又見趙正對他的車夫關懷備至,足足在永春門前枯等了四個時辰。換做旁人,此等下人失蹤,不過也就皺一皺眉而已。若是尋到了人,少說也要毒打一頓。但趙正不僅未曾惱怒,反而還輕聲細語,責怪之聲也不過因關心所致。頓時便知他也是個重義之人,心中便更為佩服。暗道蒼宣侯其人,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只是天色已晚,不便再隨他回良淄,於是盧玄拱手,正色道:「趙侯,明日循例休沐,不知盧玄拜訪,是否叨擾?」

「之妙言重了!」趙正與盧玄,根本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可他卻竭心儘力,幫了大忙。這四個時辰描繪起來不過區區數語,但其中艱難險阻亦能感同身受。趙正仍然不習慣朝堂上朝官之間的迎來送往,但他挺喜歡盧玄的性格,看見他便想起了遠在安西的趙吉利,那殺才也如他一般,胸中無曲直,只有一片坦蕩蕩,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殺。

一念及此,趙正心中對盧玄自然不會排斥,而且盧玄身為工部侍郎,日後也少不得有所交集。於是點頭道:「大恩不言謝,明日元良自在良淄備上酒席,還請盧侍郎大駕光臨!」

「趙侯見外了!」盧玄誠惶誠恐,長揖到地。趙正連忙以禮還之,二人竟是險些磕碰在了一起……-加入書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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