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禮拜日

953

紅月正高懸。

天空中前所未有地出現了日月齊出的奇觀。

南大陸上，永恆之暗的化身也不自覺地抬起了頭，警惕地看着天空，似乎萌生了退意。

……

「太凶了。」胖道人撥弄着手裏的古錢，頭都不敢抬，「太凶了，凶得我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信你看我后脖子……你看我們現在去跟天機老爺要個名額還來得及嗎？」

瘦高個搖搖頭：「來不及了。」

他看了一眼同門的脖子後面，果然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被胖道人伸手摸來摸去，平了又起，起了又平，認識近百年，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嚇人的情形。

嘆了口氣，他也眺望着天空，視線不敢跟那紅色的月亮與太陽接觸，而是穿過無數的空間，看到了那漂浮在大陸邊緣。他從小就能看到的灰色霧氣封印，已經習慣了霧牆成為生活中的一部分，然而現在那裏的霧氣已經變得非常淡薄，彷彿風一吹就會散開，但依然能阻擋他們的腳步。

霧氣那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是一片被陽光灑滿的平原。

遠處也有高山的存在，不知低矮的凸起是聚落還是小山，看起來地貌和這邊並沒有什麼不同。

有不少人都前往高處眺望，甚至試圖穿過霧氣的薄弱處，但是無濟於事。大夥也看不清楚上面的景象，不知是一片大草原，還是荒芒的無人區。

「來不及了，天機似乎也遭到了阻攔，不然祂為何一回來就緊急鎖門開會？」

「這不是什麼大事吧？當初有小天尊的消息的時候，天機老爺還主動邀請我們過去交流呢。聽他的意思，好像還跟小天尊相處的不錯。」

「我想看看那邊的世界，聽天機說，那裏有着自己獨特的文明，有不同的語言，眾多國家林立，還有着相當有趣的歷史發展。我從開始遊學，至今八十九年，依舊沒有離開過這裏。沒想到我在有生之年居然能夠聽到天尊的召喚，也算……不行，我不甘心，我們還是去問問還有沒有名額吧！！」

他伸手去抓同門的后衣領，卻沒想到抓了個空，對方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一樣提前把脖子一躲，猛地跳起來，一溜小跑下了山，只留下夾道的樹葉簌簌作響。

得意洋洋的笑聲緊隨其後：

「我就知道你想走！萬一名額有限，我先走一步了！」

……

「你們不如殺了我。」安格爾威德心想。

「詭秘」打斷了上帝的洗禮，但祂依然龍命不保。祂像是一件掛飾，被牽着脖頸高高飛起，那巨大的光影人形彷彿就正在看着祂。

陽光熾烈，祂的話語化作箴言落在安格爾威德的心中。

然而那些帶有力量的神聖話語卻沒能烙印在祂的腦海深處，沒能讓祂從這一刻成為全心全意讚美上帝的忠誠信徒，只是成為了一個普通的印象。

另一股力量弱化了混沌海的影響，但源質和污染之間可不存在互相抵消這種情況。

兩股力量將祂的精神世界化作了兩位神靈爭奪的戰場——安格爾威德在生前都沒有體會到這種「殊榮」，此刻更是痛不欲生，精神搖搖欲墜，但又不願意真的就此死去。

安格爾威德現在才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麼力量讓自己躲過了洗禮。

同時，祂也知道「靈體之線」是何種可怕的能力，以那個流浪魔術師打扮的「詭秘化身」所擁有的天使之王級別的力量，將自己這個普通的天使轉化成秘偶大概只需要短短几秒。然而自己居然到現在還保有自我，還能夠思考……得到的幫助總伴隨着代價，就在安格爾威德惴惴不安的時候，剛才那個流浪魔術師的聲音出現在了祂的耳邊。

「如果你不想成為上帝的信徒，現在就聽我的話。」

「如果你的表現很好，我會考慮不讓你變成我的秘偶。」

……

安格爾威德此刻的心情無法用任何文字來表達，如果一定要找一個詞的話，那大概是悲憤交加。

精神上的死亡和肉體上的死亡正在爭奪祂，居然還要祂在其中挑一個；上帝的放手和詭秘的仁慈都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居然還要祂來選，世上還有比這更慘的事情嗎？

安格爾威德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復活後手的復活後手根本就是個錯誤，祂就不該在0-08和遊記的計劃失敗之後還堅持想要復活。一怒之下覺得乾脆一頭撞死在混沌海里算了，但稍微冷靜一點之後，祂也只能嘆息一聲，認命地選擇了服從。

原本祂也算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但詭秘的突然介入重新喚醒了祂的求生意志——能活着的話誰想死呢？更何況祂這種存在，活得越久越是怕死。

在安排了復活後手「阿勒蘇霍德」和《格羅塞爾遊記》之後，還要創造一個序列二的巨龍來當做備用選項，已經證明了安格爾威德有多想活着。

可如果要說活着的理由，現在倒是有些意味不明了。

安格爾威德這位巨龍王曾經慘敗於遠古太陽神之手，祂死後巨龍一族也銷聲匿跡，徹底覆滅，以祂們的生命和存在方式，一直活到第五紀的居然只有寥寥三頭，還有一個是自己。在死前，祂確實抱着要跟遠古太陽神再爭一爭的打算，無論如何也保全了一份序列一特性給自己，可現在一看……

祂感覺自己的思緒和自己的動作行為似乎完全割裂了，祂的心裏思考着生存還是死亡的哲學問題，而祂的身體在木偶線的控制下振翅高飛，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避開了天上太陽的放射性光線，無數道純金色的凈化之光從高不可見的天空的正上方落下，像是一個個流星墜落大地，彷彿在精神的世界裏也真的有一輪太陽似的。

——或者說，從現在起，有了。

這地球上凡有精神自我的，所思所想都會在潛意識海洋里有所呈現。而此刻太陽懸掛在高空已經超過了半分鐘，即便祂並沒有做什麼，光芒和象徵也已經融入了無邊無際的集體潛意識海洋內。

生命的生長本就依靠太陽，人們對這個天體自古以來就有着崇拜。而從此之後，「太陽」也將不斷地出現於許許多多的夢境裏，對光明和溫暖的渴求會隨着時間越髮根植於人們的心中，並且隨着話語和詩歌代代相傳。也將被某些藝術家描繪出來，供人欣賞和歌唱，廣為流傳。

這樣的結局也會只有一個，那就是「光明與溫暖」從此只會指向「太陽」。

而「太陽」僅有一人。

這樣的信仰會潛移默化地改變人們心中的想法，以極光會的聖者「D女士」為例：D女士是一位信仰光明、正義、溫暖和美好的女士，在這方面算得上忠誠，甚至能夠成為自己的信念和處事風格的一部分，但她對某一位神靈並沒有深刻的信仰，思想甚至有點冒犯和瀆神。即便她能夠將造物主的每一句箴言和史詩都倒背如流，也依然只是應付工作，表現出虔誠的樣子，方便自己晉陞。

但是從這一刻起，她將逐漸地在潛意識中模糊自己信仰的「光明、正義、公正」等美德與造物主上帝的界限，最終將對前者的忠誠和信仰完全轉移到後者身上，並且發自內心大地認為這樣才正確。

而類似血族這種對創造者有着深刻感情和信仰的種族，這種潛意識並不會立刻動搖他們對始祖的信仰，而是會以「另一個可選擇的信仰」的形式慢慢地出現在他們的心裏。

即便是最為討厭陽光的血族，也會對光明悄然地減少厭惡，甚至稍微嚮往太陽。

在上帝的世界裏，要麼淺信，要麼虔信。

當眾神在北大陸針鋒相對，難解難分，為了信仰之地和物資來源的殖民地互相開戰導致大量人類死去的時候，上帝也只是靜靜地觀望，也不需要在意那些還沒有進入祂的羊圈的羊。

爭奪來爭奪去，有的神失去了生命，有的神失去了尊嚴，有的神獲得了力量也步入了迴光返照，祂們麾下的人類更是死傷無數。

在這個神靈的戰爭直接關係到國家勝敗的世界上，神靈死亡和臣服的唯一結果就是導致自己的信徒國家大面積死傷——戰神死後，災禍之城肆無忌憚地從間海入侵了首都造成幾十萬的傷亡，不同神靈的信仰更是爭奪著上面已經失去神靈庇護的人；知識與智慧之神被擊落，信仰祂的小國就成了魯恩的新的郡城，大地母神低頭后，列奧德羅以大量抹殺信徒來逼迫祂不得不進入魯恩綁定；死神也無力回天，沉浮在冥河中的末代女皇最後的怒吼也只能是讓整個國家陷入寂靜。

只有最早對相鄰途徑動手的雷霆與真理之神獲得了力量，也因此保護住了自己絕大部分的信徒。

暴君殘忍地對待他人，但對自己人還算溫和。

但從結果來看，一次又一次的神戰，一次又一次的以命相搏，換來的是曾經繁華的北大陸的滿目瘡痍，民不聊生，就連神也無法倖免。雷霆之神保護的魯恩，也只是比其他國家少死了幾十萬人口。

唯有上帝，祂不需要爭搶。

祂不需要戰鬥，只需要觀看。

當雷霆與真理之神的命運也終於在最後的高峰后開始墜落，祂才欣然起身。

一本《格羅塞爾遊記》就足以四兩撥千斤，為民眾瞬息萬變的信仰和被動搖的精神落下最後一筆。

「唯信仰太陽！」

TBC

——————

這裏的污染果然也不太智能，只要洗禮目標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它就會首先針對洗禮目標，暫時忽略搞破壞的梅林。

只要梅林一動手，它又會看過來，就需要安格爾威德引開注意力。

安格爾威德還算識趣，祂接受了詭秘的幫助，在光芒和時不時直衝大腦的聖言中艱難地逃命。

而將安格爾威德從上帝的洗禮下拉走之後，紙人替身也停止了飛快的損耗。它們在利維希德的角落裏落地，膨脹變大，變成一個又一個梅林·赫爾墨斯。

它們眺望着這對於人類來說實在過於高大的巨龍國度，就像是以老鼠或者貓貓狗狗等小動物的視角眺望貝克蘭德。隨後，梅林們在精神中彼此交流一番，同時伸出手，借來源堡的力量，在利維希德的各處對這個天空城使用了「偷竊」！

沒有「偷盜者」非凡特性沒關係，可以用源堡的！

轟隆隆！

瞬間，整個利維希德出現了劇烈的振動，有數個巨大的建築被整個偷走，只剩下地基！

城市裏瞬間空了一小片，但是總體來說沒什麼損傷。

「居然沒有全部偷走？」一個梅林驚訝地說道。

另一個梅林立刻回答：「利維希德畢竟是安格爾威德的空想造物，算得上是半個神國了。」

隔着數千米的距離，又有一個分身接話道：「而且這裏面還有混沌海的污染，污染在這座城市裏根深蒂固，也算是一種另類的錨定，看來想把利維希德完全偷走根本不可能，偷走一大半也至少需要分好幾次……偷走之後，把這些建築全都丟到弗薩克的雪山深處吧！」

「除了弗薩克北方的平原和山脈，也沒有地方能放下這樣的東西了……」

梅林的本體嘀咕道：「巨龍的體型本就跟巨人差不多，而且還住在天上，建築大得不可思議。」

說話間，祂帶領紙片人們進行了第二次集體偷盜。

漂浮在巨坑中的利維希德開始傾斜了，這一次失去的建築更多，累計起來多了整整一個廣場。

光影人形果然又怒目相視，但安格爾威德迅速地折返飛來，迫使對方轉移視線，還算順利。

但就在梅林準備進行第三次偷竊的時候，安格爾威德突然猛地一個轉彎，在從光影人形的面前飛過的時候，直接撞向了對方捧在手心中的虛幻混沌海！

這怎麼可能？梅林當即伸手去抓住對方的靈體之線，死死地遏制住了巨龍王的自殺行為，根據祂的占卜，結合安格爾威德強烈的求生慾望，祂無論如何都不應該主動尋死！

但看到潛意識海洋上空越發明亮的太陽的時候，梅林又隱約想到了什麼。

或許對方原本就不覺得自己是個好選項，而這從心靈和精神入侵的「光芒」終究還是成為了讓祂選擇上帝的最後一根稻草。

瞬間，安格爾威德就被秘偶化，它成為了梅林手中的第二個天使級別的秘偶。

事已至此，梅林準備將它收回，讓它帶着自己離開潛意識海洋，但此刻它距離污染的手實在太近，光影人形飛快地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安格爾威德的身體。

瞬間，對方體內的非凡特性就全部化作一條光帶被吸入了污染之中。

而失去了非凡特性的支撐，這個被控想出來的龍的身體立刻開始衰老腐朽，眨眼間就在梅林的手中化為一堆巨龍的骨骸，掛着破爛的皮肉，已經沒有了被當做秘偶的價值。

梅林不得不鬆開了手，丟掉了這堆東西。

下一刻，一個嶄新的安格爾威德從混沌海的污染中漫步而出，對着光影的人形低下了頭顱。

這一次，祂是心甘情願的。

在驚天動地的震動中，利維希德從巨坑中升起！

它在潛意識的世界中消失，被巨龍王帶到了現實的世界！

時隔兩個紀元，「空想之城」利維希德再次漂浮於天空之上，擋住了月亮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