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道不公 怨靈不滅

第一章 天道不公 怨靈不滅

()人民醫院重症病房

處於彌留之際的唐松從恍惚中勉強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片雪白。雪白的牆,雪白的床單,尤其是自己病床邊大夫護士們的工作服更是白的刺眼。

雖然喪失了幾乎所有的身體機能,但在這最後的彌留時刻,唐松的腦子卻份外的清醒,這是……怎麼了?自己明明是在研究所的辦公室里修改那篇含金量極足的論文,怎麼現在卻躺在了病床上?

還有,此前工作的時間分明是在半夜,自己可是準備好熬一個通宵完成這篇重頭論文定稿的,現在怎麼是下午?

大腦中一片紊亂,唐松眼睜睜看着病床邊站着的醫生和那兩個單位同事,卻連張嘴問問都做不到。

這究竟是怎麼了?要知道他唐松在單位可一直是以「鐵人」著稱的,其拚命三郎的名聲早已遍傳校園,不僅是同一研究所的同事,就連學校里的學生幾乎也是盡人皆知。

在本校中文系本碩連讀六年,畢業后留校進入古典文獻研究所四年。前後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裏他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休息過,留校工作的四年中為了早出成果、出好成果更是益發勤奮。思緒到了這裏,唐松嘴角緩緩泛出一絲笑意來。此前人生中廢寢忘食的勤奮既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他獲得別人尊重的根源,這是支撐起他所有自信的基石,是他最大的驕傲。

要是沒有這份近乎是頭懸樑錐刺股的勤奮,他這個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的孤兒怎麼可能一路讀書讀到大學,並在這所985、211的名校中獲得本碩連讀的機會?要不是憑藉這份勤奮,他怎麼會得到從國家級到校級的所有獎學金?若非這份勤奮,他又怎麼可能會得到王教授的青睞順利留校進了古典文獻研究所?當初與他競爭這一職位的可都是頗有些學術背景的名校博士。

也正是憑藉這份勤奮,他這個在古典文獻研究所新近人員中學歷最低的小碩士不僅穩穩噹噹紮下了根,而且僅僅兩年以後其所出成果的數量與質量就已超越了同期的那幾個博士,獲得更多資源的同時,也使得所里那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們刮目相看。

特殊的出身以及這些年的經歷讓唐松深刻的明白並堅信着一個真理:唯有勤奮才能改變命運、唯有勤奮才能安身立命、唯有勤奮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唯有勤奮才會有光明的前途。

過往二十九年的人生中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但現在……這是怎麼了?

恍恍惚惚里,唐松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詞:

……過勞死……

「過勞死」,主任醫生口中滿含惋惜吐出的這個詞恰如一道晴天霹靂在唐松殘存的意識里炸響!

我要死了,還是過勞后累死的!

也許是短短一瞬,也許是許久許久。震驚恐懼及抗拒著不願相信過後,唐松殘存的意識中驀然暴湧出一股強烈的怨恨。

如果是得了什麼不治絕症不得不死的話好歹還想的過去,過勞死……不是說天道酬勤嘛!瞎了眼的賊老天,你坑我……

這股怨恨來得太強烈,竟使得他那喪失機能的身體顫動起來,學校派來的那兩個工作人員注意到這一幕後停止向醫生探問病情,小王更是一個箭步俯身下來,想聽聽唐松最後的遺言。

唐松暴睜雙眼,嘴裏「荷荷」有聲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囫圇話,片刻之後,身子猛然一抽,就此氣絕。

人雖已死,唯有那雙眼睛依然暴睜著。

天道不公,死不瞑目!

當唐松所有的意識離開身體時,濃烈的怨恨之後,最後一縷浮現的竟然是遺憾不已的不甘……

他自幼無父無母,但那孤兒院的沈阿姨卻待他如同親生母親,這麼多年了……不說平時上班,就連過年過節放假竟然也沒抽出一點時間去看過她老人家一次,當年她送著上大學時就已是霜染鬢髮,如今十年過去她該是滿頭銀絲了吧!以前總想着以後有的是時間,等忙過這段兒,等混的更好些再去看望她老人家,現在竟成永別……恨哪!

還有這座呆了十年的城市,歷史悠久,文化景觀和自然美景都多,他何曾仔細的游賞過一處……本城已是如此,何況偌大中國的大好河山,五嶽四海,曼妙山水,前賢遺跡……此前在古典文獻中看過多少前人美輪美奐的記載與描繪,偶有閑暇時又憧憬過多少回?總想着以後有時間再去看,但現在……恨哪!

最後再看一眼在床邊送別的人,除了醫生護士就只有兩個學校派來的同事,告別人世時身邊不僅沒有親人,就連真正的朋友都不曾有一個,怪之怪以前根本沒有心思去結交幾個知心好友,以至此刻如此凄涼……恨哪!

還有那無數文學作品中描繪的無限神妙的愛情,他曾經以為自己有過,但當那個他以滿腔真心呵護四年的音樂女孩毅然決然的踏上飛往維也納的班機時,他才知道過往的四年居然都是一堆狗屎。而今白活了二十九年,臨死時竟然還是個處男,這簡直就是恥辱……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大恨!

……………………

人,你究竟是為什麼而活?人生,什麼才是最珍貴……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觀繁星滿天,賞花開花謝,聽流水松風,看雲捲雲舒,人生除了勞碌,其實也有許多既簡單卻又合乎自然至美的快樂,生如夏花轉瞬即逝,何必自苦如此!可惜呀可惜,簡單的道理明白的卻太晚……帶着無窮無盡的憾恨,二十一世紀的唐松……死了!

死不瞑目!

………………………………

怨靈不滅

唐松滿含着遺憾不甘及怨恨的神識在一片似明似暗、無邊無際、混混沌沌的虛空中遊盪,其間雖屢遭陣陣陰風及層層罡爆嚴相催逼卻始終搖曳著不肯熄滅。如此這般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驀見前方虛空中忽然裂出一道明亮的光,不知是本命神思催動還是有什麼神秘莫可名狀之物助催,唐松的神識極速向那閃光撲去。

無聲處有滾滾驚雷閃過,唐松猛地睜開眼來。

眼前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除了青山綠樹之外,從亭閣几案到周遭人的髮式衣裝都與他習慣的一切截然不同。

這是一個佔地約有兩畝的山間院落,院落兩面背山,另兩邊卻是鄰著瓦頂黃牆的房屋,屋頂高高的飛檐上安放着一排石雕的奇形異獸,每隻異獸口中且銜著一枚拳大的銅鈴鐺,此時這些鈴鐺正隨着山風的吹拂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響聲。鈴鐺下的黃牆上端端正正寫着一個斗大的佛字。

就算唐松再沒見識,也認出眼前所在的是個佛寺後園。

再一眼掃看周圍的情景,樁樁件件簡直就跟電視里的古裝片一樣,只是更細膩真實。園子裏的人也都穿着奇古的衣裳說着文縐縐的話……

一眼之間看到這些,完全是無意識的自然反應,待念頭轉到這裏時,唐松猛然醒悟到不對。

我不是死了嗎?且不說他這無神論者根本不相信什麼地域天堂之說,單是眼前這春光明媚、歡然高會的景象也不像傳說中的地獄呀

低頭再一看,唐松更是驚異莫名,此時他不僅有一具完完整整的身體,且這身體上還穿着一件圓領的襕衫,略有些寬鬆的襕衫被腰間所佩的撻尾收得服服帖帖,倒襯得這具身體腰背挺拔。

腰間鑲著幾枚圓形鐵牌的撻尾上掛着的除了一隻用以盛放錢財等貼身雜物的青布茄袋之外,尚有一枚同樣是鐵質的佩珂,腳下一動,佩珂便應着節奏微微擺動正好壓住飛揚的衣角。襕衫下穿着的則是一雙青布制的雲頭鞋。

我怎麼知道這從沒見過的衣裳叫襕衫,腰帶叫撻尾……轉念之間,一段完完整整卻又沒有了自主神識的記憶驀然如潮水般沖入腦海。

………………………………

將這個院落與外面佛寺隔開的是一堵鏤空的「明隔子」花牆,此時花牆外正有許多香客或遊人好奇的向院內張望。其中擠在最前面的是一群穿着兩截短打衣裳的小廝,不消說他們都是院中這些讀書士子們的貼身隨從。而在這群小廝里擠的最起勁也最靠前的恰是庄海山。

他擠的太用力,這下子就讓身邊的小廝急了眼,「掙命啊!我說你這麼拚命幹嘛。這可是明府老爺當面考察諸士子,若不是有我家少爺幫着說項,就憑你家少爺那股子萬年不化的呆傻勁兒豈能進得了這園子?他能參加這次聚會都已是白撿了天大的便宜,你還指着他能在明府老爺面前出什麼彩頭不成?」。

這小廝話剛說完,庄海山右邊另一個小廝頓時笑嘻嘻的接過了話頭兒,「這位張少爺家的哥哥說得好,滿襄州城中的讀書人家誰不知道唐家四房呆少爺的大名,要我說他何止呆,竟是個傻子!就這麼個呆傻人不在家好好養著,偏也湊到鹿門山中學人結廬讀書,沒得壞了這一地靈氣!跟着這麼個主兒,庄海山你就是再擠有什麼用?莫非那傻子還能出什麼彩頭不成?就是滿天神佛都保佑在他身上真撞上了什麼彩頭,你跑斷腿的飛報回去又能得着幾個賞錢?這傻子一家傻到了一處,家裏窮的須是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還能有彩頭兒錢賞你的?」。

「你是唐家二房的吧,這話說得好,有眼力!」,前面那張家小廝見有人幫腔,臉上益發笑爛了,「豈止是吃不上飯!你即是唐家的還能不知道唐家三房的心思,這唐獃子家眼瞅著可是連房子都沒得住了……」。

這兩個小廝的話語引得身後那些看熱鬧的香客遊人們一番好奇,當下就有人拍了拍張家小廝的肩膀,「借問一聲,誰是唐獃子?」。

張家小廝正說的意興不防被人截了話頭,滿臉不耐煩的回過頭來,卻見那問話的人穿着一身道袍,白髮蒼髯,氣度不凡,乃強壓下心裏的不舒服道:「便是那廝」,口中說着,伸手從明隔子牆間的縫隙處向唐松身上一指。

老道人將唐松仔細打量了一遍,微微搖頭道:「他居然是個呆傻之人!可惜了這一副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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