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丹墨璃的那一片神魂與東皇太一毫無懸念與排斥的完全融合在一起，這片殘魂與她共度三千年，帶着她的意念和氣息，相契的瞬間，他清晰的感覺到了她一直極力隱藏着的驚恐與絕望。

對他的驚恐，對他的絕望。

神魂歸攏，在識海內化成一道神元，驅散他心底最後一道心魔。

凝結神元，他終於重新回歸神界。

他是這凡塵人世唯一的主宰，有他在，這方天地里的萬物也終於有了歸宿。

他背負的神喻也清晰的展現在識海內。

從虛空中傳來陣陣禪音，那是天道的憤怒聲，對違背祂意志之人的殺伐聲。諸神皆喑，眾仙跪伏，萬物驚恐。此時，此刻，天地六界，唯有一個人還敢挺直脊背，橫眉怒視着遙遠之際的虛空。

東皇太一的神魂才將融合，此刻他所有意識都歸於識海，對外界毫無感知。神元凝結，他重回上神之位，因而一天了地的九重雷劫陣所施下的威力現下全部都集結在了丹墨璃一人身上。沒有神魂她亦失了半神之力，所幸燭九陰賜予的一點龍元還在，可勉強保她魂魄不散，她咬牙將東皇太一推出陣外，仰天高聲道：「他沒錯，你不該棄他。」

九重雷劫陣的旋轉速度因她的不忿，不平，與不服而加快，她的不屈服為她引下一道驚雷，劈向她。

雷光照耀整片天地，魔氣懼於天威早已消散乾淨，世人一抬頭，皆能看到龐大的兩道陣法之中，那一抹瘦小的黑影。在無上天威之下，丹墨璃是那麼的渺小，那麼的微不足道。

丹墨璃雖然心驚卻了無懼色，她取下手鐲上的兩顆黑石握在手中，調取內里的「炁」，硬生生抗下落在她頭頂的這一道雷電。圍觀的眾人無不驚嘆，他們眼中短短的一瞬，丹墨璃卻是將過往的三千年重又走了一遍。

她忍着剮鱗剜心之痛在時光的長河裏一步一步艱難的走着，她遇到萬夜，聽耳邊有人催促着她去奪取萬夜的內丹，她遇到緋月，耳邊聽到有人指引着她去吸食緋月的龍血；見到松雲，見到穆氿，甚至面對當年妖族的二十一位大妖時，耳邊的聲音也是一直在拚命催促着她去奪取他們的妖丹以供自己修鍊。

天道似乎對她開了恩，給了她另一種選擇，聽從天道之意，去選擇一條更輕鬆，更快捷的修鍊之路。這條路上，只有她自己，高高在上，凌駕六界，天下無人敢抬頭正視的自己。

但這些她都無視而過，因為她想再見一見那個青衣小書生。

過往每一幕如畫冊一頁頁從她身邊穿過，而每往前一步，身上的痛就重一分，腳下的血也厚一分。

她心底默數着年月，匆匆穿過三千年時光，終於走進了那間她思念已久的小院。

樹蔭遮幕，桃花灼灼，花枝下一盞琉璃燈，晚風吹過，搖晃的燈火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他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手棒著一卷書低聲誦讀。

少年將才十六，聲音略帶嘶啞。

見她推開院門進來，扔下手中的書沖她欣喜的喊道：「姐姐。」

素布青衣的學子長衫，顯得他清瘦見骨，丹墨璃吟吟一笑，忽然想到骨相風流這四個字。暗自嘲道：當年之所以對他一見傾心，想來也是見色起意了。

一步跨進小院內，她不由自主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好甘甜的味道啊，聞之口舌生津。

「姐姐。」少年疾步走來，牽起她的手，拉着她邊走邊說道：「我等姐姐好久了，還以為姐姐今年不來了。」

她只笑笑，沒說話，被按在石凳上坐下后，她實在忍不住傾身靠近他懷裏，留戀又貪婪着他懷裏溫度，身上的氣息。

片刻后，她抬起頭，柔聲道：「嘉榮，為我煮一杯桃花茶吧。」

三千年歲月，看盡凡塵，唯有這一杯桃花茶讓她戀戀不忘。

那是這個他在一無所有的少年時捧到自己面前的一顆心，只怪她當時太過愚笨沒能看懂。

少年點頭，進屋取來茶具和茶爐，認真仔細的沖泡著。

眼前的少年，是存在於她回憶里的影像，是她愛之不忘，思之不見的執念。天道從她三千年歲月積攢的回憶里，終於找到她最在乎的東西。再一次的，讓她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

異常甘甜的滋味充斥在唇舌間，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下唇角。

「姐姐一定是渴得厲害了。」

說着他端起一杯茶遞給她，「茶水很燙。」

滾水漫過花瓣，在杯底輕輕打旋，紛芳四溢。她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澀和微微的花香瀰漫舌尖。

記憶里的味道，深刻入骨，卻不曾自知。

「謝謝。」

「姐姐謝我什麼？」

她握著滾燙的茶杯，指尖被燙得通紅，卻抵不過身體上剮鱗剜心，剝皮抽骨之痛。

「謝你讓能自省內心，找到了最重要的東西。」

少年無謂的笑道：「還能自省內心，多好。」

此刻的天道，假託少年的身姿，坐在她對面，依着她記憶中的模樣，煮了一杯她貪戀許久的茶。

「這便是嘉榮一直從我身上聞到的味道嗎？」

甘甜美味，時時刻刻引誘著自己張開利齒，咬斷他的喉舌，狠狠的吸食著。原來他待在自己身邊時刻都要忍受着這般誅心的折磨。

他竟然忍住了。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他想殺你，取回自己最後的一片神魂嗎？」

「我知道的。」她嘆息一聲，心疼道：「可知道，與感同身受是不一樣的。」

對死亡的恐懼，對活下去的渴望，對無上尊貴的欲（好吧，此處HX）望，時刻都在撕扯推拉着他的心。明知收回最後一片神魂就不用再懼怕一切，就能重新擁有一切，可他卻一直忍着，護著。

「我怕他，也愛他。這很複雜。」

少年也端起一杯茶，淺淺嘗了一口，聽她如此說，面色譏笑道：「欲（好吧，此處再HX）望本就是複雜的，無論是神，還是凡人，都擺脫不得。最終沉淪不醒。」

丹墨璃心尖一跳，疑惑問道：「神？不都是最為清心寡欲的嗎？」

「當你擁有一樣東西，就會想着再擁有另一樣，久而久之就會想要的越來越多。高貴的身份，無上的權利，俯視一切的尊榮，擁有了，就不想失去。貪戀過了頭，就會遺忘本心。」

「上古之時，神也曾有過遺忘本心之時？」

「遺忘過……」頓了頓，少年又改口，「非是遺忘，而是無視本心，捨棄初衷。」

她猶豫了會，還是問了一句：「那妖族？」

少年審視着她，冷冷的說道：「這世間本就沒有妖族？」

丹墨璃一愣，怔怔的望着他，疑聲道：「沒有妖族？」

沒有妖族，它本就不該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