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落意

(2)落意

憶盡。命運交纏,林深至此。

玳善雖然暫時被言落的出現攪亂了注意,但依然沒有停下盤算自己的野心,他要去的地方,是此時正擁兵北鎮的濟成王的封邑,承節。承節距中城萬里之遙,卻是長久以來幾任王上都重視的邊陲重鎮;城中百姓對那天邊的主上大概只剩下名義上的知曉,而現實中更真實的主宰者,是承節的歸屬者,濟成王宰孟。也就是說,比起遠在天邊的王,濟成王宰孟更像是坐鎮承節的王;玳善多次聽朝臣說起濟成王於中城一直心存芥蒂,包藏二心,又因為濟成王此時正擁重兵北鎮,就連他的父親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任其發展,等待時機。

玳善進到城中,讓龍吉先去客棧歇息去了;而自己則尋去了自己二叔的府邸,決定先去探一探濟成王的口風。只是,他是做着失敗的打算去的,畢竟濟成王現在已經不是需要對中城唯命是從的程度了。

承節城中,濟成王府邸,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焦急卻仍然不失莊重地往前院書房中走去。

「有何要事這麼急着向我稟報?」濟成王宰孟原就是個能在奪嫡大戰中披荊斬棘的手腕極狠的皇子。

「王,」管家看了一眼宰孟的眼色,方才定了神說了下去,「剛才城門來報,發現兩個中原裝束的青年男子,一個去尋客棧去了,另一個...」管家似乎欲言又止。

「怎麼了,是王城派來的眼線嗎?」濟成王總是展現出了異乎於常人的冷靜。

「不清楚。只是這個人似乎想要尋到王您的府上。」因為宰孟的冷靜管家好像也突然放下了心。

「我的府上?是來找我的?會是連裕的人嗎...」宰孟俯首沉思,繼而調整了思緒,「若他尋到府上,那先且招待他住下罷。」說罷,一個小廝在門外說了話,「王,府外有客人求見,是否要請他進來?」

宰孟心裏一驚,依然面不改色,「先且在側廳將他招待下罷。我隨後就到。」但心裏卻是騰騰地打起了鼓。

玳善在門外等了半晌,很快便有人來引他進門,七拐八拐去了一條角落裏的小路,走了一陣他方才望見了一處空闊的偏院。這對他來說像是極大的侮辱。但他什麼也沒有提,只是謝過了引他前來的小廝便走進廳中坐了下來。

「公子,廳中火盆已備妥了,那我等便先退下了。」玳善點頭示意,小廝們帶上門就離開了,只留下他一人對着火盆中偶爾跳動的火苗發着無謂的呆。

門外,冷冷的雪下得慢了些,玳善透過薄薄的窗紙望向寒日裏淺淡的光線,「不知宗卿究竟怎麼樣了...還是要快些解決回去宮裏。」他還算是個對下屬不算嚴苛的主上。

王城,東宮正殿。因為這殿中主人的缺席而變得異常的冷清,偶爾會有巡邏的兵士自殿門外走過,但也只是帶來了變得愈多的寒冷;宗正嚴繼續提筆寫着自己手中正在草擬的令文,依然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便放下了筆,起身走出了冒着融融暖氣的書房。

房外已是接近黃昏的時候,小廝見宗正嚴踱步出來便湊上去問需不需要送來飯菜。正主玳善不在,宗正嚴便成為了這偌大的東宮臨時的主人,即使他依舊不上這主人的心。

「祺雲,替我拿壺熱酒來罷。」宗正嚴的言語間倒充滿了疲憊,畢竟幫自己輔佐的儲君應付那些接踵而至的質疑也是一件極其累人的事。

「好,我這就去備來。」祺雲是小廝中最受玳善所信任的,也是一個玳善曾向宗正嚴提及過的最出色的幫手;他小跑着離開了,宗正嚴裹了裹自己厚重的衣袍,便又仍舊轉回了殘留暖意的房中。

「王,來客已在偏廳歇息了。」下人來到宰孟所在的書房,「是否要現在就去會一會?」

宰孟想了一陣,終於發話,「取我的衣袍來。」服侍的小廝遞過狐裘,他伸手接過,「你們且先下去罷,我一人前去便可。」便立刻披衣上身,推門一腳踏入紛飛的風雪之中。

側院偏廳,宰孟一腳踏入廳中沒有被炭火烘烤過的冰涼的地面,只聽得耳邊響起一個久遠而熟悉的聲音,「濟成王閣下,我等路過此地,特來拜訪,多有叨擾,望請見諒。」他抬頭看向說話之人,這是一張他自己略微陌生了的臉龐,但過了片刻就很快想起了,「玳善賢侄,你來此大可不必拘什麼君臣之禮。」見是玳善,宰孟的戒心立刻便卸下了大半,說話間也放鬆了許多。

「不,我此行並不是為敘舊,而是有事相求,循禮而行便是必須的了。」玳善的言行似乎也在不知不覺地被宗正嚴所宣傳的『迂腐』影響,顯得越來越嚴肅而正式了。

宰孟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發現了幾絲自己過去的意味,「哦?賢侄於我有相求之事?」看似疑問和關切的語句中卻已然夾雜了老道政客的姦猾,玳善抹去額角的汗珠說道,「不過能允許我以侄兒的身份與您相談嗎?這火盆燃得可真旺啊...」尷尬的救場顯然並沒有什麼作用。

「既然是以叔侄的身份相談,那便不介意我招待你住下罷。賢侄,久未相見,不如今晚就在我處一醉方休如何?」宰孟原也是個心思極大的世家子,若他不是因生在了帝王家,怕也會是個縱情江湖的俠客吧;玳善卻是個生性敏感的野心家,立刻婉拒了宰孟的相邀,「多謝二叔好意。我此番前來,便只是因為要借一把二叔的東風。」

「奪嫡?」宰孟倒是對這些套話一針見血,「什麼徵兆會讓你一個太子緊張得如此之早?」

「父皇將禁林衛兵權交給身居王城的六叔了。」受直接的宰孟的影響,玳善也一下子和盤托出了。

「禁林衛兵權?…交與六弟了?」宰孟托腮沉思半晌,「這倒是確有幾分奇怪。說罷,需要我如何的幫助。」

玳善回復了自己以往的迂迴,「我只是怕二叔您不會同意…」

宰孟此刻卻顯示了前所未有的肚量,「你且說來聽聽,也許我與你有一拍即合之意。」

「我想與您相借六百精騎一道回城。」玳善的聲音略微停頓,「只是並不為對抗之用。」

「我的精騎就算是極精銳的隊伍,大概也是無法與數以萬計的禁林衛相抗的。」宰孟忽地捏緊了拳頭,但很快就又放鬆了下來。

玳善聲音決絕,之間卻又添了幾分狡黠,「這是自然。所以我才說並不是為對抗之用。」話語間多是一些更隱晦在明面之中的試探。

宰孟靠着椅背,像是大部分地放下了戒備,「既不為對抗,那又要去我的六百精騎有何用處?我只想要聽到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與玳善的摸索的老成比起來,他的想法更是有如一片汪洋一般深不可測。

「我並不運籌帷幄,只想要放手一搏。」玳善一語言畢,腳邊的炭爐里忽地發起聲響,周遭暫時失去了聲音,只剩下爐中炭火繼續發出偶爾嗶剝的微動。

宰孟看着面前的這個略微有些陌生了的侄兒,一時不知該回答些什麼,從來機敏的他像是忽然沒有思緒,愣了半晌方才說了后話,「…原來終於有人要飛出去這暗無天日的帝王之家…侄兒,不要推辭,今晚,就在我的府中住下罷。我且與你再商論些細理。」

玳善見實在無法再拒絕,便一聲應允下來,「二叔既已說到如此份上,若我再不應承便是我的不敬了。只不過關於我的侍從…」他的語氣始終是堂皇而拘謹的。

「便喚他一道前來住在我府上也無妨。」宰孟的感覺從來都是一種近乎掌控俯仰之間的氣度,與人疏離,卻又似乎包容萬物。

「那我便先謝過二叔了。」玳善伸手撥了撥自己鬢角散落的髮絲,語氣里的拘謹已稍稍地減少了幾分了,「只是在這承節城中侄兒還有一人要去拜會,便先就此告辭了。」他的莊重本就無處不在,這時顯得愈發的多了起來。

宰孟緩緩起身,「哦…是這樣嗎…那要是這樣,我再要留你也是我的不察情了。」說着,便要邁步向前送玳善出門。

玳善謝過宰孟,婉拒了他的相送,「二叔,那侄兒這便告辭了。」說罷理了理稍微亂了的衣冠,卻是比平日裏正經的模樣更添了幾分誘人的魅惑。

王城,深宮,玳璽並沒有去尋自己的其他兄弟,而是獨個兒回去了比東宮要更偏一些的自己的寢堂,小廝們很快跟上來替他換好了室中的衣衫就立刻又消失不見了。

他斜靠着坐在坐榻之上,指尖輕觸著小几上的舊刻本,忽然喚起自己較親近的一個小廝來,「理逸,幫我把我內房中的雕金木盒取來。」語音未落,只見得一個飛快而恭順的身影已經向內堂的方向奔去。翻弄着手頭的書本,玳璽有些略微的出神,直到那個名叫理逸的小廝取來了木盒呈到他的眼前,便才一下回復了自己的清醒。

「理逸,且先置在這几上吧。」

「是。」理逸放下茶托,將茶杯在小几上放妥,「公子,那小人就先告退了。」玳璽雖是出了名的為人親切隨和,但對禮節和規制的嚴苛,卻是早已經被這君王之家打上了深刻卻截然不同的烙印,「好。你且先去邊廳將水溫下,便再沒有什麼事了。」理逸一一應着,見主子沒了后話,這才見了禮邁步退出門去。

玳璽眼見理逸走遠,方輕啟盒蓋,一縷幽香入鼻之後,盒中之物才漸漸地在他的眼前清晰了起來。這是一柄鑲金的匕首,是他的胞兄玳善在外出使時意外收穫的異寶;當時宮中之人皆認為此物不祥,應該當即毀棄,而時任欽差的玳善卻猶豫不決,甚至於在大殿之上用此匕首自傷其身。在當時,玳善的穩重是人盡皆知的,上王便不敢再隨意處置,命人連夜測算,才知曉這匕首確實是不祥之物,但又不可輕言毀棄,毀棄恐怕會禍及國祚,唯有一法可化解,送入祈國寺中日日誦經超度,化其戾氣,許可保今世無臾。

當時自傷其身的玳善自然不能再擔護送邪物的重任,而玳璽亦是臨危受命,接下了護邪之任。

只是,這匕首卻真像是有一種讓人不能自拔的誘惑,玳璽便自作主張留下此物,以仿造之形瞞過了幾乎所有人的耳目。但是這些被閉塞的耳目中並不包括他的胞兄,當時自傷其身的准儲君,玳善。

「我也依然禁不住這誘惑罷...」玳璽緊閉雙目,耳邊,響起的是,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渺遠得幾近快要忘記了的聲音;但卻仍然出現了一個扭曲了的模糊聲音的回答。

「也許我們,都必須要面對。」即使聲音變得辨識不出,而玳璽依然可以明確這個語調,就是出自自己的那個看上去極似野心勃勃的大哥。

「這匕首,只是我玳善之劫,也只能是我玳善之劫。是劫,便避無可避,你且替我留下這物什,於我為劫,於你,大約會是一件護身之物罷。」玳璽記得自己初聞這話語,就嗅到了幾絲悲壯,一點壯闊;從那時起他就確定了,他無需在這爭權奪利的奪嫡大戰中太耗心力,他的哥哥大約已然是個天生的王。但此刻,他忽地感到自己的手心有一絲血意翻湧,像是一下扯痛了他一貫孱弱的身體,和突然軟弱的靈魂,「善哥,原本就當是無可轉寰,只當是為我裝成虛情假意,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承節城西,玳善從濟成王府上離開后,便立刻行色匆匆地拐過幾條小巷,終於面前出現了一座略微空闊的宅院。院中安靜極了,似乎像是只留下了幾隻牲畜,他徑直上去敲了敲房門,卻並沒有人來應答,只有一個微微的聲響出現在了他的耳畔,門,已經悄然滑開了一道細小的縫隙,透出了一絲陰暗冰冷的氣息,他忽然覺得無比掃興。

「是何人到訪?」這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飄然闖進了玳善的耳膜。

他一下又燃起些希望,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扉,眼前只有一絲零落的燭火點亮了這間簡陋的暗室,「晚輩玳善,受朝齊先生臨終所託特來承節城中拜會閣下。閣下可是當初聞名中城的那位名叫『會淵』的謀士?」

「朝齊…朝齊,那也是十分遙遠的時候了……朝齊他,過世了?……」昏暗中,那人的聲線略略顫抖,但依然鎮靜如初,「少年郎,你說你叫玳善?你與中城王族是否有何關係?」

玳善的恭敬亦如初,「前輩示下,正如前輩所猜測的,我的身份,並不是一介布衣。」只是恭敬中仍舊摻雜着幾絲警惕和疏遠,「甚至也許可以說是一個,足以操縱未來的身份。」

「不必如此戒心,」,那聲音似乎一下猜透了玳善的心思,卻依舊顧自說了下去,「會淵已不在此地。我亦不知他現時的生死……」玳善的心裏忽地咯噔了一下,但過去的經驗讓他仍然保持着語氣里的鎮定,「那怕是晚輩僭越了罷……」只是話里依然難掩失落。

「萬淵之盟,縱使百年瞬過,也必是不曾敢忘。」那人似乎聽出了玳善語中的一絲失落,「少年郎,若你確實於此有意,不妨去這個地方碰碰運氣。」說罷,他忽地吹熄了面前的燭火,揚手就要趕仍舊愣在原地的玳善出門。

混亂間玳善正準備告辭後退出門去,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朝那黑暗中大聲問道,「前輩,你真的,不是會淵嗎?……」那個聲音沒有再回答,只有從門外漏進的風,讓他猛地打了個寒戰。等到玳善走遠之後,那人方才輕聲嘆了口氣,「少年郎,若我們必要相見,一定,還會有機會的。只是不知我還能不能像當時那樣聚集足夠的勇氣……」

玳善並沒有直接尋去客棧,而是獨個兒在承節的街道上四下閑逛;這裏,依舊保持着自己獨特的風貌。在他的記憶中,這座遠離中央的邊城於他有着與王城完全不同的誘惑力,大概就是某一種程度上的『更富於生氣』吧,他仰頭望了望頭頂的藍天,這天藍得不像話,像是疑障,瞬間掃去了他之前所有的迷竇。他抹去臉頰上滑落的淚水,在浸染空氣的血紅色的黃昏里加快了腳步,往不遠處的行驛緊趕了些,不至讓龍吉實在是一陣好等。

「殿下,怎麼…結果並不甚理想嗎?……」龍吉眼見玳善緊鎖的眉頭,語氣又變得遙遠而生疏了起來;玳善卻出乎意料地展現了自己難得的樂觀的一面,「怎麼說呢…還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他自然不會真的帶上龍吉住進自己的那個現在還捉摸不透的二叔的府中,只當做是在請求里的必要的客套,「今晚,就當我是公子,陪我醉上一宿罷。」這命令聽上去更像是一種懇求,讓龍吉沒有辦法拒絕。

「殿…公子,那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龍吉亦卸下了自己的隔膜,努力地貼近自己侍奉的主上似乎是稍縱即逝的略微的暖意。街道上的喧鬧似乎告一段落,黃昏間的血紅模樣也漸漸被夜晚沉沉的暗色所浸染,走入了一天中最能被孤寂所迷惑的黑夜。

王城近郊,密林深處,言落躑躅著,敲響了漸漸顯現出輪廓的面前的那扇略顯寒酸卻自有風骨的陳舊的梨花木門,鏽蝕的門環因為久違的顫動而發出了短暫的輕響,只是並沒有一個與這周遭的空氣相符的身影出現在她四下寂寥的空間,但也並沒有讓她感到有特別的失落,就只是等待着,只是這樣一直在這繁綠之下等待着。

「是小落嗎?」言落似乎要沉入這綠意之中,耳畔卻忽然被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響所充滿,「也許我們都必須要經歷...」她來了精神,但又繼續期待着這聲音的后話,「小落,既然來了就先進門來罷。」這聲音忽然變得親切起來,像是家族中十足權威又十足親切的長輩,讓言落並沒有拒絕,而是伸手推開了那扇舊損的木門。

與外牆的破敗景象不同,院中意外地有着十足的寬闊,雖然依然冷凄,但隱隱顯示出了一種極其廣大的氣派,似乎能夠包容萬物;既是破落,卻仍舊散發着如同天子臨朝般的氣度,「林霧叔叔,是你嗎...你還在這裏嗎?...」言落的話語一下又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林隱他,原來是真的...小落,這段時間真的是難為你了...暫且在這裏住下吧。」言落的腳步慢慢走到前廳,但是與之對話的對象依舊只顯露出自己略微滄桑的語調,只是在隔膜之中添加了一絲極難察覺的細小的關心。

「林霧叔叔,叔叔他,大概真的是早已做好了這樣結束的決定。在這之前我亦遇見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雖然沒有看到說話之人的樣貌,但言落已然放下了自己的戒心,似乎是放心地袒露著自己的苦悶的心事。

那聲音也似乎對不同很感興趣,「哦?你且先說來聽聽。」此刻,這聲音又像極了極力傾聽疑惑的感性靈魂,沉重卻又有着十足貼心的溫柔。

「我遇見了一位十足親切卻又十分隔膜的公子,他說自己叫做林淵。叔叔您認識這位叫做林淵的公子嗎?」

「不,不過大概我很快就能與這位林淵公子見上一面。」林霧像是已然通曉了一切,但仍舊沒有在自己的後輩面前點破自己所看穿的真實。

王城,深宮,雪夜中,寒氣漸漸自角落向全城匯聚,冰冷的雪水滲透進不速之客們暗色的短靴,也沒有使他們退縮,仍舊顧自進發着,往城中最耀眼之處默然奔襲。「唯悲戚與慾望無所遁形…若我等當真於此可擇,大概便不再受此煎熬。」吊尾之人輕聲細語,並不曾讓何人同時聽聞,很快就隨那紛紛而落的雪片成為這寒夜裏不知何起的孤魂野魄,連弔唁都將成為一種奢侈的奢望。

乾成殿依舊上著燈,門外值守的小官因寒冷的夜風而不時打着哆嗦,卻也已經搖搖晃晃地半睡著了;這扇威嚴的雕金木門之內,便是坐着這中城,乃至主宰著一切的至高無上的王者,繼承了承天之權的王。

太子近日借太子太傅之口告假出宮去了,他沒有問宗正嚴太子此行的去向,仍然可以猜到了幾分,但他卻並沒有這樣的想法要這麼快做傳位的準備;不過自然還是知道這個兒子的心性倒是極肖自己的二弟濟成王宰孟的,若是貿然決定傳位事項,影響可說是不可謂不大的。他一面翻閱著桌台上已經快要見底的奏章,大概顯示著自己還算是個勤勉於政事的善王;負責起居的小吏小跑着來到台下,猛呼了幾口氣後方說道,「王上,今夜您要在何處就寢呢?今夜侍寢的嬪妃該如何處置?」

「且讓她休息下罷,朕今晚就歇在這乾成殿中了。」他看着奏章,沒有抬頭,話語間滲透的威嚴依舊凝固了周圍的空氣。

「是。」小吏似乎是忌憚這威嚴,唯唯地應了一句便很快往後退了過去,「那小人便告退了。」他像是早猜到了王上的回應,抑或是沒有資格質疑這個決定,沒有任何遲疑地跨出了闊大而沉重的門扉。

承節,城驛。玳善飲下熱酒兩壺,臉頰上已微微泛起一片紅暈,「……龍、龍吉……我有的時候,真的很羨慕你……」說出的話語搖晃,已經帶上了幾分醉意。

「公子,你醉了…還是早些回房去歇息罷。」龍吉喝下玳善硬灌來的幾杯溫酒,倒是沒有醉意,只是似乎將自己所秉承的隔膜給全部地拋下了,「若是公子還未整理完心情,龍吉明日也一定會奉陪到底……」只是他朋友般的言論卻像是喪失了幾分之前滿載的勇氣。

玳善沒有絲毫的想法要放下手上的酒杯,猛地又往自己的口中倒進了一滿杯已然冷透的酒液,「龍吉,我是不是太心急了…關於父親,關於這一切的一切……我也許真的是太害怕,太害怕會失去……」他沒有再說下去,也沒有再倒酒,只是愣愣地望向門外稀落飄灑的雪籽。龍吉亦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面前的主上,也只好一味地沉默,看着酒缸中的熱氣飄散,散入雪籽裹挾來的冰冷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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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之行龍為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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