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顛覆

第102章 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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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鄉縣衙里,二十幾個衙役正散去,孫征淇被班頭單獨留了下來,又是一頓臭罵,要不是懷疑面前的這個外鄉小子有門路,孫征淇絕對還免不了吃一頓棍棒。

「他娘的,孫大元,你小子是不是聽不懂老子說的話啊,都說了王家,黃家的事情不能管,不要管,要離得遠遠的,你他媽的還去幫別人評理,你以為你是誰?是不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就趕緊滾,別把老子也給牽連進去!」

班頭劈頭蓋臉一頓大罵,口水飛濺,差點就忍不住了,要把孫征淇給當場修理一頓。他又一次把寧鄉的那些鄉紳大族給孫征淇說了一遍,再讓孫征淇複述遇事後該如何處理,直到孫征淇答得八九不離十了,班頭才放他離開。

孫征淇苦笑着走出縣衙,心裏有些失落。當初孫可望為了打消他從軍的念頭,讓他從衙役做起,美曰其名「鍛煉」能力的時候,他還是很激動的。

畢竟,孫征淇是真的一片赤膽忠心,想在這亂世中為國為民做些事情,而不是做個閑來無事的世子。

雖然四川走了一趟,夔東走了一趟,湖南走了一趟,但孫征淇的位置始終還是太高了,很多東西他根本就看不到,就算是和高桂英待了幾個月,可終究還是紙上談兵罷了,一到實際問題就免不得撞得頭破血流。

而下到寧鄉做衙役的這短短一個多月,孫征淇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已然是完完全全被顛覆了,他似乎明白了父親臨行前對他說的「聖賢書是用來讀的,不是用來做事的」。

孫征淇走到縣衙外的街口,另外幾個衙役正在等着他,他們這次又要去鄉里向那些大戶再「借」一次糧食。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二次了,據說是因為晉王要南征廣東,糧草告急。而且,不止是糧草,前段時間孫征淇他們還去抓了十幾個民夫,現在正是春耕的時候,沒人願意服徭役,還得是他們來催差。

其實,衙役這個職業,在這個時代一般都是由本地人擔任的,薪酬不高,但是油水多,在十里八鄉基本上橫著走,沒點門路根本做不了。

要知道,他們雖然人數不多,但任務卻是很繁重的,衙門的站堂,緝捕,催差,征糧,解押等等都是他們這二十幾個人在干,經手那麼多事情,能沒點意外之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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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孫征淇一個外鄉人,突然被安插進了縣衙里做衙役,大家便一致認為他是某個大西軍老兵的兒子,有點門路但是也就這樣了,所以只能要了個衙役。

畢竟,人家有背景的知縣老爺要來,

提前一個月就派了二十個披堅執銳的戰兵過來駐守縣衙,那才叫地位呀,聽說那是某個將軍的兒子來的!

當然,這些也只是諸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王哥,咱們十幾天前剛剛借過一次糧,現在又去借,真的能借到嗎?」孫征淇想起上次去借糧時,雙方劍拔弩張的場景,心中還是有點不相信。

那些大戶他們平日裏根本不敢惹,除非是有上面來的指令壓着,不然就會像剛剛孫征淇那樣被罵個狗血淋頭。

「以前不行,現在可以,他們要是敢不借,那些剛剛還在挖水渠的丘八,馬上就能抄起傢伙殺過去,他們現在上面沒人了,哪裏還能像以前那樣橫?」那個姓王的衙役小頭頭輕蔑一笑:

「你還不知道吧,安化那邊有幾個大戶仗着長沙城裏有人,聯合起來拒不借糧,結果幾個族長直接被安了通敵罪,當天就砍了,聽說長沙城裏的那個,也沒逃過。這世道真的變咯,要是以前,哪裏敢向這些大戶借糧啊,都是去搜刮窮鬼的。」

大西軍的到來重構了地區的行政力量,大量官職被孫可望手下的人替換,最關鍵的是朝中全都是孫可望的大西軍嫡系,原本地方鄉紳依仗的所謂地方到中央的政治力量早已經分崩離析,被徹底顛覆,自然驕橫不起來。

說的簡單一點,為什麼以前明朝廷征不上糧食,土地侵佔,人口藏匿,偷稅漏稅沒人敢查?

你這邊剛一動手,縣裏立刻喊停,縣裏不行省里,省里不行一紙奏章參到朝中,朝中的相關大臣們再運作一番,誰敢來查誰就是動搖國本,誰敢征糧吃大戶,誰也得死。

而現在,這種王朝後期的政治體系已經徹底失效,孫可望要吃大戶就能吃大戶,為了籌集軍需,有時候必須得亮刀子,說好聽點是借,說難聽點就是強搶,誰有存糧就搶誰的。而且憑本事「借」來的糧食,憑什麼還?一個個讀書人就不能為了抗清做點奉獻嗎?

「現在哪裏還輪得到我們搜刮窮鬼?」另外一個資歷比較老的衙役插嘴道:「上面派來的那些管庄,現在少說一小半老百姓都歸他們管,咱們都插不上手。而那些老爺,沒有上頭的旨意,哪一個是咱們能動的?你看他現在上面沒人,等過幾年,說不定誰家兒子孫子就當官了,現在得罪了,以後可就遭罪了!」

孫征淇聽罷,並沒有說話,只是苦笑了一下,他其實已經慢慢可以理解哪些東西可以碰,哪些東西不能碰了,就是一時還把握不住分寸,或者說心中的正義感不受控制。

畢竟,這一個多月來的言傳身教,十里八鄉走了個遍,孫征淇也不傻,這裏面的彎彎繞繞其實還是懂了不少的。

說話間,孫征淇一行人便已經到了城門,幾人剛剛出城不遠,便看到了一隊人馬從官道上行過,那王衙役似乎聽到了什麼風聲,嘀咕道:「知縣大人真的是今日來了!」

且說,在這縣鄉一級,有一句話是永遠不可能被顛覆的——「鐵打的二老爺,流水的大老爺!」

知縣又來了,但縣丞可幾十年都不換,要說孫可望本事再大,王尚禮的「督察司」人手再多,除非真的達到了當初入滇那般,有十幾萬家屬,否則要統治基層,還得靠這些地頭蛇。

「二老爺,二老爺,這些是分地,派種子派耕牛的單子,還有這個農具的,二老爺你看看是不是給一起處理了?」

寧鄉的一個差役匆匆跑來,找到正在縣衙里,靠在躺椅上睡覺的寧鄉縣縣丞王肖瑞,大喊道。

王肖瑞昨夜剛剛從鄉里趕回來,就是為了把在知縣來之前,把這段時間的賬目處理完,沒想到一躺下就睡著了,那差役也不敢耽誤,只好硬著頭皮把王縣丞給叫醒了。

王縣丞睡得正香,突然就被叫醒了,心裏還有點不高興,愁眉苦臉的:「又怎麼了?又是哪個刁民不交糧?」

「二老爺,單子,你要的這些單子……」那差役見王縣丞臉色不善,陪着笑臉道。

王縣丞一聽到是單子的事,也顧不上生氣了,一把拿過那十幾張單子,還沒看完,就氣鼓鼓道:「這單子哪能簽啊,我簽不了,等下午知縣大人來了,你找他簽去。」

王縣丞簡單看了一遍,便知道這裏面的貓膩有多大了,他原本也抱着僥倖心理,覺得事情不會很嚴重的。

但現在一看,果然,自己的判斷永遠不會出錯,事情已經嚴重到難以收拾的地步了。這辦事不力,貪墨糧餉的罪名,他可不擔。

寧鄉那麼大,營庄那麼多人,各個大戶又有那麼多佃戶,上面允許留下的那點種子糧根本不夠分,而那些荒地,很多都是用舊紙造的假地契,那些大戶和縣衙里的人私下一串通,大片大片好地肥地就佔着了。至於耕牛農具的事情,更是一筆糊塗賬。

這些事他不是不知道,但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上面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他還弄不清楚,要是把十里八鄉都得罪完了,還討不了上面的歡心,那他這個縣丞就到頭了,也別想再在當地混下去了。

「二老爺,你,你這不是為難我這個當差的嗎?這……這……」差役哭喪著臉,說不出話來。

「喲,難不成你小子想為難我?」王縣丞將手中的單子拍在躺椅把手,氣惱道:「你找知縣大人去,二老爺這裏簽不了!」

「那,知縣大人問起來,小的該怎麼說啊?」那差役又委屈道。

王縣丞一聽,馬上明白了這差役話里的意思,但他轉念一想,這事確實還得自己去。

「行了行了,這俸祿沒幾兩銀子,天天還得被你們這些飯桶擠兌,沒一天省心的……」

兩人說話間,門外忽然有衙役跑進來,喊道:「二老爺二老爺,新的知縣老爺進城了!」

「不是說下午嗎?怎麼現在就來了?」

王肖瑞急得跳起來,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要出去迎接新任知縣,一時手忙腳亂。但剛剛走出去幾步,他又趕緊返回,把躺椅上的單子塞到了那個差役手裏:

「記得,明天早上,我和周老爺一起來的時候,再重新拿上來!」

說罷,王肖瑞王縣丞又趕緊跑了出去。他可是聽到傳言了,新來的知縣叫周睿,是軍中某位元老的兒子,單單侍衛就派來了二十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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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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