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國賊守社稷

第5章 國賊守社稷

關於明朝廷為什麼滅亡,有個很重要,同時也被普遍接受的觀點便是:明實亡於黨爭!

雖然這樣的說法有點嘩眾取寵的意思,但也確實點出了明朝廷統治階級內部存在的一個巨大隱患——「黨爭」!

到了南明小朝廷時期,國破家亡,敵強我弱之際,明朝廷內部的黨爭,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是呈現出愈演愈烈,不可挽回之勢。

而隨着永曆帝被接到安龍,大西軍正式開始「聯明抗清」,這個從南明政權誕生以來,便一直延續到滅亡的「優良」傳統——黨爭,也開始侵蝕大西軍了。

其實,從永曆帝被大西軍接納開始,大西軍內部的派系之爭,就已經不是簡單的「孫李之爭」了,而是「身份之爭」,也即從今以後,大西軍到底是國賊,還是明臣?進而分出了「聯明抗清」和「降明抗清」兩個陣營。

很顯然,孫可望這個國主,以及他手下以王尚禮為首的諸多親信,便是「聯明抗清」陣營的。而李定國和劉文秀,則是屬於「降明抗清」陣營的兩大支柱。

如果換成現在的時髦術語,這便是南明版的「路線之爭」了,不解決,就沒辦法確立大西-永曆複合政權到底應該由誰領導,更沒有辦法回答誰指揮誰的問題,也無法形成只有一個核心的中央,那抗清大業可就真的是前途黯淡了。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一直被孫可望尊稱為「提督」的大西軍元老王尚禮心裏也很清楚——國主為什麼一定要去保寧。

「提督大人,你怎麼來了?」

這日傍晚,王尚禮在離開秦王府之後,直接去了工部尚書王應龍在貴陽的臨時住所。

六部尚書裏面,只有這麼一個大西軍的老人,和孫可望一樣,王尚禮心裏也對南明投降過來的官紳懷有抵觸,也只無條件地信任大西軍舊部人馬。

「國主要去夔東請李來亨出兵了!」王尚禮走進屋內,使了一個眼色,王應龍立即心領神會,揮了揮手,便讓一旁服侍的兩個婢女退了下去。

「那......是要我立即着手籌備兵甲火器?要叫丁尚書籌備糧草嗎?」王應龍當即想到了王尚禮來找他的原因,但問完之後,不由得眉頭緊皺起來。

當然緊皺,且說此次十幾萬大軍同時出征,兩路並進,僅僅是前期的戰事,大西軍在雲南積累了五年的兵甲火器,糧草財貨便已經消耗巨大了。

特別是雲貴川三地交通不便,道路崎嶇,徵集民夫押運糧草物資,僅僅是路上的損耗,便大得驚人,這使得大西軍原本有限的積蓄進一步捉襟見肘起來。

要不是受限於此,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三人大可以練個百萬大軍,兵分十路,四處出擊,直接殺到北京去,看誰能擋得住!

「糧草方面倒不緊張,主要是國主要你籌備一萬人的兵甲火器,你看籌得到嗎?」王尚禮見王應龍眉頭緊皺的樣子,心裏也大抵猜到了此事的困難!

「什麼時候要?」雖然困難,但是王應龍並沒有任何拒絕或者抱怨的意思。

在某種程度上,陝北弓匠出生的王應龍便是那種忠厚善良,正直公平,且盡職盡責的忠良死節之臣,一生為大西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在雲南省的地區水利建設,大西軍兵工製造等等方面,建樹頗多。

「兩個月內要運到常德府!」

「兩個月......一萬人的軍備......」王應龍頓了頓,微微有些吃驚,

但很快又咬咬牙應了下來:

「這個還真的說不準,倉庫里已經沒有那麼多軍備了,更何況還要火器,剩下的得讓昆明的工匠儘快打造,我儘可能多籌集些,但也只能是能籌集多少就籌集多少了!」

「王尚書,這可不是能不能的問題,國主既然開口了,就必須得辦到。就是累死幾十,幾百,甚至幾千個人,也必須得辦到!」王尚禮語氣忽然一變,態度也隨之強硬起來:「這種時候,哪裏不死人?我知道你心善,但也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王應龍沒有說話,他沒讀過書,本來就不善於言辭。

「王尚書啊!」

見王應龍不說話,王尚禮知道他心裏不樂意,隨即話鋒一轉,忽然又說道:「你不要覺得我心狠,咱們打了那麼多年仗,死了多少人了?這個世道,人命算得了什麼?

成敗就在此一舉,若是這次因為軍備問題,國主敗了,死的人只會更多,一萬人的軍備,一件也不能少,無論累死多少人,都得兩個月內運到常德府!」

王應龍抬頭看了看王尚禮,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

「老王啊,你知道我最擔心的是什麼嗎?」王尚禮深深嘆了口氣,也只有在這個老朋友這裏,他才會這樣嘆氣:「你說咱們當初為什麼造反啊?」

「沒飯吃,不造反,就得餓死了!」王應龍說得雲淡風輕,就好像那不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一樣。

「是啊,就是為了吃口飯!」王尚禮苦笑一聲,「可是,這口飯,就是那麼難,就是得拿命來拼!」

說到這裏,王尚禮忽然加重了聲音:「老王,你還記得我們剛剛入滇那會,米價是多少嗎?」

「十二三兩吧......有些地方,賣到了三十兩以上。」王應龍根本不用想,直接脫口而出。

那個時候的雲南,社會經濟已經接近於崩潰,兵災,病疫,災荒無處不在,百姓流離失所,慘不忍睹,王應龍怎麼會不記得?

「現在呢?你知道現在雲南的米價是多少嗎?」王尚禮揚聲大笑,自問自答道:「有些地方只賣七錢一石,平常也不過一兩銀子上下。」

「這都是國主治理有方,大家才能都有飯吃。」王應龍臉上終於露出了些許笑容。

「『治理有方』?」王尚禮卻再度冷笑,然後昂首直立,侃侃而談道:「哪裏有這四個字那麼簡單啊?

國主得罪了整個雲南所有的官紳,土司,把他們的土地分給百姓耕作,做了那些讀書人口中的匹夫,惡霸,賊寇,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你知道那些人有多恨國主嗎?

好啊,壞人國主當了,惡霸國主當了,他李定國呢?那些個什麼讀書人捧了他一句,叫了聲真英雄,真豪傑,他就找不着北了?要做大明的忠臣去了?

要是為了做大明的忠臣,咱們當初為什麼造反啊?造反前是他大明的忠臣,造反之後還是他大明的忠臣,那我們不是白造反了嗎?」

「提督,你冷靜點......」王應龍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因為王尚禮說的,確實就是事實啊!

在孫可望的領導下,大西軍憑藉着絕對的武力優勢,打服了雲南境內的所有反對力量,並借勢徹底摧毀了雲南的領主農奴制,重新分配了雲南的土地,又貸給平民耕牛,種子,組織移民,短短几年之內,雲南的耕地就增加了兩萬多頃,相當明代貴州全盛時的耕地面積。

要不然,大西軍又如何能以雲南這個士大夫眼中不如江南一大縣的窮省,養活十幾萬軍隊,進而攻取四川,貴州,兩路伐清呢?

但是,在沐天波這個一家就佔了一百多萬畝土地的勛貴眼中,在那些土司眼裏,寺廟長老眼裏,衛所長官眼裏,分他們土地給窮人種,每年只分給他們一成糧食,那些窮鬼居然可以分五成,孫可望絕對是要千刀萬剮的。

所以,他們把目光投向了李定國,助長了孫李兄弟倆的矛盾和隔閡,特別是永曆帝被孫可望軟禁在安龍之後,這一趨勢愈發明顯起來。

李定國確實是個忠良之人,作戰勇敢,愛國愛民,可這個人的政治水平和軍事水平,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地上,一個天上,別人忽悠幾句,就什麼都信了!

如果他明白大局,明白聯明抗清只是一個口號,為了團結所有人的口號,規避和永曆朝廷那過分密切的聯繫,那兄弟倆的隔閡,或許也不會那麼大。

換句話說,李定國這個人在政治上是極其幼稚的,居然相信了階級敵人!一心做他的大明忠臣去了!

往小處說,這是自我身份的認知問題,只是兄弟倆的認知不同;可是往大處說,這可就是路線問題了,不徹底解決,那遲早得分道揚鑣。

「你讓我怎麼冷靜?」說着,王尚禮想起自己和明朝廷的血海深仇,想起那些所謂讀書人的嘴臉,想起李定國,劉文秀尊奉永曆朝廷的事,-一直憋在心中的那股子怨氣,再也忍不住了,情緒更加激動起來:

「老子就是賊,怎麼了?老子這個賊,跟着國主那個大賊,分了沐天波這個雲南王的田地分給老百姓種,老子舒服!

老子做賊,讓老百姓不用當牛做馬就家家有飯吃,這個賊,老子做得快活。

怎麼?他李定國嫌棄咱們是賊了?不想做賊了?要去做朱家的狗了?

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別人看得起他嗎?要不是手裏有幾個兵,要不是國主夠狠,誰會正眼瞧他一下?

不想做賊了?狗屁!也不看看他忠心的那個大明是個什麼樣子,也不看看,現在是誰在給他老朱家守的江山,就是我們這些國賊!

沒有我們這些國賊,什麼大明的江山,早就讓韃子給奪去了!」

論誰,只要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麼造反的,只要記得家人是如何餓死的,只要記得拼殺二十餘載的血海深仇,便會知道,王尚禮為什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最擔心的是這個事情了。

這些話,為了所謂的「聯明抗清」,在明面上,還說不得,不然就不知道要被某些人,怎麼彈劾了!

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聯明抗清」的,多少人只不過是為了大局着想,忍着那股怨氣罷了!

別說什麼大局,也別說什麼大義,家裏沒死人,沒被逼着造反,自然站着說話不腰疼。

可是,多少大西軍的老兵,還是忍了。如果沒有人壓制着,這些忍着的人,恐怕一天能跑三百里,就為了去安龍把永曆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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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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