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苦心

第92章 苦心

如今長沙城內各方匯聚,群星璀璨,可謂熱鬧非凡!

打了大半年的仗,現在終於可以喘口氣了,表面上自然是其樂融融,但軍中朝中的各個實力派,又基本上隸屬於不同的體系,在抗清的大旗和秦王孫可望的壓制下,明爭沒有,暗鬥卻是少不了的。

首當其衝的,便是此次東征北伐大戰以來,論功行賞,爵位冊封的問題,這已然成為了舉朝上下的焦點所在。

原本,諸將暗暗較勁的是自己的戰功,爵位與封賞,有得意,也有眼紅的,還有不滿,覺得不公的,許多不同體系的將領甚至因此生出了嫌隙。

可隨着內閣大臣於永曆行宮內商討的言論流出,其中對諸將戰功的輕視,居然還不乏「西賊」,「順賊」,「國賊」的蔑稱,使得全軍上下,大小將領和士兵,都摒棄前嫌,空前團結起來,不少人甚至嚷着要「清君側」。

最終,還是孫可望深入兵營,一手家國大義,一手捨身請命,要為全軍討回公道,又犒賞了大軍一番,才把事情給按壓了下去。

其實不止是蔑稱的問題,便是劉文秀的蜀王,李來亨的興王,那些內閣大臣們的異議也引起了這兩部人馬的不滿。

甚至,就是李定國的晉王,也有大臣明言不同意,雖說最終勉強被壓制下去了,但這還是讓李定國在麾下將領中有點下不來台。

畢竟,李定國是非常想要封王的,特別還是「晉王」如此尊貴的封號,但他號稱忠心於永曆,自然得聽內閣的決議,心中縱使有不滿也得咽下肚子去。

若不是李定國大軍部署在衡州,對長沙行宮裏的流言並不知情,恐怕日後李定國再說要效忠於皇帝的時候,眾將士心中就免不得動搖了。

而劉文秀聽說永曆皇帝在內閣大臣大言不慚地否定自己收復四川,擊敗吳三桂的戰功,聲稱此不足以封一字王的時候居然一聲不吭,也頓感心寒,麾下王復臣和幾個總兵更是要去討個公道。

最後公道自然沒去討,劉文秀最擅長的就是委屈自己,成全他人,居功自傲的事情他必然不會做,就是好幾日悶悶不樂,唉聲嘆氣罷了。

西營如此,大順軍余部的各位主將可就沒有這麼好說話了,他們為明朝廷賣命了那麼多年,最後居然還被蔑稱為「國賊」,這口氣哪裏忍得,袁宗第,郝搖旗等人一天到晚吵著要去上諫,要不是李來亨,劉體純,高桂英攔著,早就出事了。

這日,李來亨早早起床,然後便帶着幾個親衛,策馬直奔高桂英的府邸而去。他昨晚突然收到高桂英的密信,

要他一早就到自己的府邸,說是有要事商量,李來亨自然不敢耽擱。

孫可望一直都在對大順軍余部表示善意,傾斜了不少資源幫助其恢復元氣,也十分尊敬高桂英,特地安排民夫為她修繕了一座五進的府邸,可謂奢華。

而相對應,高桂英則讓李來亨在各方面支持孫可望的決策,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和孫可望站在一條戰線之上,雙方關係看起來相當密切。

孫可望有時候反而覺得李定國,劉文秀都不如一個外人,大順軍內部的團結和睦也遠不是大西軍可比的,讓他很是羨慕。

當然,這就有點距離產生美的原因了。

剛到高桂英的府邸,李來亨便撞上了劉體純,一問才知道對方也是收到了高桂英的密信,前來商議要事的。

「皇后!」李來亨和劉體純一起,拱手拜道。

大順軍余部諸將私下裏依舊稱呼高桂英為皇后,足見其內部的凝聚力。

高桂英原本正在舞劍,聽到聲音扭頭看見李來亨和劉體純,隨即收起了手中的劍,親切地笑道:「你們來了!」

李來亨快步上前,問道:「皇后突然召集我和劉將軍來,是有什麼急事?」

高桂英隨即招呼兩人進屋坐下,然後也不繞什麼彎子,看着兩人,開門見山道:「孫可望打算把咱們大順軍拆開,來亨你一部分,劉將軍一部分,還有其他人又一部分。」

且說,高桂英雖然性格豪爽大方,但絕不是粗心大意之人,在跟着李自成打江山的這些年裏,她所歷練出來的經驗和才幹,看人的本事,並不輸給任何人。

「皇后是聽到了什麼消息?」劉體純忽然站起來,拱手問道。

「嗯。」高桂英點了點頭,依舊從容,淡淡道:「除了那份封賞的奏摺,遞到皇上手裏的,還有一份奏摺,說的便是朝中軍中各大臣將軍的安排委任。據我所知,都是孫可望親自審閱過之後,才遞交上去了,其中的各項委任自然就是他的意思。」

李來亨聽罷,也站了起來,略有些着急道:「那封奏摺如何說?」

李來亨倒不是緊張奏摺的內容,既然高桂英看起來如此從容,那問題就不大。相比起來,他更擔心孫可望會拿「興王」這個爵位要挾他,讓他接受一些對大順軍不利的決定。

「興王」對於李來亨的意義,便如同「秦王」對於孫可望的意義一般,李自成的侄子李過

先後受封興國侯,興國公,李來亨若是被封「興王」,也就意味着他得到了朝廷認可,正式從李過手中接過了大順軍余部的領導權。

高桂英看了一眼兩人,依舊談談地說道:「大軍孫可望依舊給我們保留着,既然來亨是『興王』,自然是領軍之人,至於兵額多少,這個暫時還不清楚,但應當不低於一萬。」

說着,高桂英又看向了有些失落的劉體純,笑道:「倒是要是恭喜劉將軍了,據說孫可望要把王提督現在的位置給劉將軍。」

劉體純聽罷,心中一驚,趕緊拱手抱拳道:「皇后,這個臣不知!」

「哈哈哈,劉將軍這是怎麼了?」高桂英忽然笑道,她能打聽到消息,劉體純自然也聽到了風聲,只是作為大順的人,被孫可望捧到這樣的高位,裝作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聽說你在夔東便治理有方,百姓安居樂業,孫可望看起來也是愛才惜才之人,怎麼會不知呢?況且,按照輩分,你還是他伯伯呢,既然讓你去做這個內政大臣,你去便是了!」

「皇后!」劉體純低頭道。

「劉將軍放心去便是了,但也需記得,孫可望認你這個伯伯,不是因為你是張獻忠的二虎哥,而是因為你是大順的劉體純。」

「孫可望這樣提拔我大順的將軍,難道是想要咱們來幫他對付李定國?」李來亨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地問道:「可他現在這樣,就不擔心我們兵也有了,糧餉也有了,不聽他的指揮嗎?」

對於這個調遣,李來亨其實比劉體純更能接受,因為如此一來,大順軍的兵權便徹底握在了他的手裏,劉體純雖然陞官了,但卻沒了兵權,也算是一種平衡。

「孫可望應當是決心要抗清的,而且決心還不小,此人在湖南戰場的謀划如此成功,如今正是威望衝天的時候,卻沒有傳言中那般代明稱帝的行動,其志必不在小!」

孫可望的謀划高桂英自然看得出大部分,那些手法算不得有多高明,但對於底層不知內情的士兵來說,效果卻是異常顯著的,但高桂英找來這兩個人,則是另有苦心的。

「這些消息就算我今日不說,你們也很快就能知道。今天找你們來,自然不是專門說這個事情的。」

高桂英深深嘆了口氣,心中實在是擔心兩人被離間利用,皺眉道:

「先帝仙去已經快八年了,咱們大順和以前早已經不一樣了,現在寄人籬下,實力已經不比當年,所以更需團結一心,分則敗,合則勝,大順最後的這點人,在你們兩個的手上,你們可不能像孫李兄弟那般,面和心不和。不然,大順的這點血脈,遲早得被吞掉。

你們兩個都務必記住,無論孫可望和李定國開出什麼條件,你們都不要被離間了,也不要參與他們兄弟之間的爭鬥。更不要和皇上扯上什麼關係,這些年來我也看明白了,和皇上扯上關係的,都沒有好下場。

最重要的,是你們兩個要精誠合作,在這朝中軍中紮下根,自己壯大了,才能在任何時候掌握主動。特別是來亨你,有事多和劉將軍商量,不要莽撞。

現在抗清才是第一要務,只要孫可望決意抗清,就和咱們是一路人,他既然讓咱們保留大軍,又讓劉將軍位居內政大臣,就不只是一心拆分削弱咱們,那咱們就繼續配合他,聽命行事。

我說的這些,你們都明白了嗎?」

「臣明白!」李來亨和劉體純一齊拱手抱拳道。

其實,高桂英,李來亨,劉體純都明白孫可望有意拆分削弱大順軍,使其為自己所用。

但就如同無數次面臨抉擇那般,其中或許有無奈,但大順軍余部依舊選擇了民族大義,選擇了抗清為己任。就算是明知道自己被利用,被排擠,被打擊。也依舊選擇了大局為重,聽命行事!

長沙城北,殿前軍神武營駐地,唐二升剛剛吃完晚飯就立馬了回到營房,「嘭」的一聲倒在了床上,整個人都已經累得眼睛都懶得睜開了。

這幾天陸長川接到命令,又加大了每天的訓練量,別說這些新兵們有點吃不消了,便是老兵們都感到有些疲憊。

吃完晚飯之後,按照規定,各部士兵可以自由在校場上活動,也可以自己加強武藝訓練,但是不能出營,一旦被發現便會受到嚴酷的懲罰。

如果晚上沒有突擊訓練,緊急集合,這些已經疲憊不堪的戰兵基本上都會直接回到營房,聚在一起偷偷罵那些軍法隊的幾句畜牲,然後就直接一覺睡到第二天凌晨起床軍號響起。

孫可望在軍中多次強調紀律,不僅作息嚴格規定,還不允許軍官士兵賭博飲酒,但屢禁不止,還是派出了軍法隊之後,每日檢查,經過十幾天嚴打,所有人都不得不安分了下來。

現在大戰剛剛結束一個月左右,孫可望還沒有辦法在全軍推行整改,以統一各支部隊的編製,補給和武器裝備,加強自己對全軍的控制。現在只是在殿前軍中進行試點,軍法隊便是其中的重點。

大西軍雖說軍紀較好,訓練也已經形成了規範,但仍舊保留着這個時代封建軍隊的許多陋習,諸如軍官特權,兵營賭博飲酒,剋扣軍餉,擾民霸市等等。這些都是阻礙軍隊戰鬥力提升,破壞軍隊形象的重點問題,孫可望自然得首先決解。

而從夔東各部和殿前軍親信中搜羅人手成立軍法隊嚴肅軍紀是一方面,提高軍隊補給則是另外一方面。

「軍法隊」的最高長官自然是經驗豐富,德高望重的王尚禮,他同時還兼任了針對官員和民間,專門打擊腐敗而特別設立「督察司」司長,這些軍中朝中的監察部隊的設立,都是孫可望加強個人權威,控制軍隊和官員的措施。

「把總,咱們什麼時候會被派去修水利啊?」唐二升躺了一會,聽到陸長川進來的聲音,又艱難地爬了起來,湊過頭去問道。

唐二升最終還是沒聽他哥的,在大軍遣散民夫,招募新兵的時候直接報名參軍了,現在是陸長川麾下的一個刀盾手。

「快了,估計也就是十幾天之後,我聽說白將軍已經在安排補給的事情了!」陸長川說完,又補充道:「你們可別以為修水利輕鬆啊,比訓練還累,而且到時候軍紀還要更嚴,之前老子在雲南的時候,就親眼見過有人去偷酒喝,結果被打了三十軍棍的。」

「那還不如在軍營里訓練呢!」旁邊一個新兵抱怨道:「又不一定是回我老家,去幫別人修,到時候還不一定有在軍營吃得好,睡得好,不是白受罪嗎!」

「只要那天殺的趙奎不跟咱們一起去,去哪都行,這傢伙看起來就不是啥好人,整體板著張臉,到處抓人,老子昨天不過是集合晚了一會,他至於......」

這邊這個新兵還沒說完,陸長川趕緊打斷道:「行了行了,秦王搞這個軍法隊自然有他的道理,不會錯的,一會被巡營檢查的軍法隊聽到了,有你們好受的。」

軍法隊獨立於戰兵體系,直接接受王尚禮的指揮,千總及以下的軍官都直接緝拿,絲毫不留情面,軍中無人不畏懼,便是陸長川也不敢輕易得罪。

而且,陸長川雖然愛護手下兵丁,但向來主張軍隊要一切從嚴,加強訓練,孫可望當前的軍紀和訓練改革正合他意。但他也不好大張旗鼓支持,不然手下的士兵就不會那麼聽他的了。

唐二升沒有再說話,又躺了回去,這些天的訓練實在是太累了,他很多次都覺得自己要頂不住了,但咬咬牙又堅持了下來。所以,聽着周圍人怨氣連連,唐二升心中也是贊同。

剛開始入伍的那十幾天,訓練其實還是挺輕鬆的,紀律也比較鬆弛,半夜餓了還能翻牆出去買燒餅吃。

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周圍不少百姓白天做好燒餅肉食,一到半夜就偷偷挑到兵營牆根那賣,後來還貼心地給他們這些原本翻牆出去的士兵準備了梯子。

但後面有人仗着自己當兵,想吃白食,在軍營外和別人同姓的十幾個人起了衝突,還打傷了人,牽扯到附近鄉鎮的一個大姓,事情鬧得很大。

之後沒幾天,孫可望籌劃已久的軍法隊便藉著這個由頭,堂而皇之部署進了軍隊,隨之開始運行。而軍中的各個軍頭理虧在先,對此也無話可說,就算有怨言也只能是私下說說。

但唐二升也不覺得秦王做的不對,秦王是肯定不會有錯的,連幾十萬韃子都打敗了,不可能會錯,加大訓練量雖然累些,那些軍法隊也確實很可恨,但這都是為了以後能夠殺更多的韃子,那就值得。

而且,唐二升還是覺得參軍比種地好,他在家的時候經常吃不飽,但是在軍隊里,不僅能吃飽,有時候還能吃上肉,而且每個人都還有軍響可以領。

見陸長川待了一會就走出營房,唐二升爬起來脫去身上的鐵甲,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倒頭就又躺了下去,腦中一片空白。

陸長川走出營房,又到隔壁幾個房間看了看,等他要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路過校場的時候看到裏面還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咧嘴一笑便加快腳步走了過去:「老趙,今晚又是你巡查?」

那個高大的黑影聞聲突然停了下來,扭頭看向陸長川,微微喘著氣,道:「對,這兩天都是老子,替你好好管那群狗崽子!」

牛國章死後,趙奎拿着白文選發下來的撫恤和獎賞回鄉安頓好了牛國章以及兄弟們的家屬,然後就帶着還活着的幾個兄弟一起參加了大西軍,現在就在軍法隊任職,管着小半個神武營軍法紀律。

孫可望特地在軍法隊內安排那麼多大西軍體系外的人,看中的就是他們和大西軍內部並無聯繫,能依靠的只有發軍餉的自己,這樣的人才是最忠心的。

陸長川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人之後,低聲打聽道:「我最近聽說秦王還要繼續改軍制,訓練的模式還得繼續調整,各營的兵馬也......」

「這個老子可不知道,這可都是那些大將軍們的事情,我們這種小兵小將哪裏能聽到什麼消息,老陸你就別打聽了!」趙奎趕緊打斷道。

陸長川見狀,知道對方就算知道也絕對不會說的,反正他也只是因為最近軍中討論甚多,好奇秦王的軍制改革而已,於是也不再多問了。

趙奎收起手中的短斧,拍了拍陸長川的肩膀,笑道:「老陸,過幾天休息了,咱們一起進城裏喝酒。」

且說,陸長川雖然攻破月城立了大功,但因為救援牛國章不利,最終並沒有能陞官,依舊還是百總。不過,讓他比較欣慰的是,攻城的獎賞還是有的,只是要等大典之後才發。

而趙奎在這大西軍中誰也不認識,就知道陸長川,再加上兩人的性格也合得來,趙奎又在神武營軍法隊里任職,一來二去兩人也成了兄弟。

「行,就那麼說定了。再不喝點,這嘴都要淡出水來了!」陸長川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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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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