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卧底王夫之

第95章 卧底王夫之

崇禎十六年,張獻忠率部進攻長沙,與明朝官軍進行激戰,湘江西岸,嶽麓山山腳下的嶽麓書院在混戰中毀於一旦。

永曆七年,秦王孫可望率軍擊敗清軍主力,收復湖南,后急令千里迢迢從江西投奔而來的工部侍郎,六十六歲高齡的宋應星主持嶽麓書院的修繕工作。

經過上萬新兵,近千工匠一個多月的努力,數年前,嶽麓書院前延至湘江西岸,后延至嶽麓山巔,亭台相濟、樓閣相望、山水相融的壯麗景觀又隱隱有了恢復。書院的講學、藏書、祭祀三大功能也得到了基本的恢復和發展。

在各個武器工坊佔用了大部分工匠,湖南各地修繕水利又消耗了大部分新兵的情況下,孫可望也不願意耽誤農時軍事,把有限的人力物力財力浪費在形象工程之上,於是便聽取了王應龍,宋應星等人建議——「危難之際,一切從簡,天地合祀」。

於是乎,宋應星直接擴建了嶽麓書院左側的文廟,孫可望也奏請永曆要求改制,簡化祭祀大典的程序,改文廟為「奉天宣聖殿」,置各先聖像神位於殿中。又建圜丘於嶽麓山之陽,作為「祭天冊封大典」所在。

而隨着「嶽麓書院」,「奉天宣聖殿」,「圜丘」等建築陸續落成,西南五省的文人學子,甚至是湖北,江西,廣東,南直隸的南明舊臣們,在聽到永曆皇帝移駕長沙之後,都重燃了反清復明的希望,紛紛前來效力。

看着十二級台階之上,一對方形柱之後,白牆青瓦,威儀大方的嶽麓書院大門,周睿心中激動萬分,他是雲南省鄉試的第五名,此次前來長沙,便是為了參加即將在此處舉辦的會試的。

周睿帶着兩個家僕邁上台階,穿過大門,之後又過二門,花崗石的門框,左右各開闢了一條過道通往南北二齋。

穿過二門之後,周睿便來到了講堂,講堂位於嶽麓書院的中心位置,是嶽麓書院的教學重地和舉行重大活動的場所,也是書院的核心部分,此時正有來自各地的上百個學子在此議論紛紛,其中居然還有不少紅毛怪。

孫可望雖然還沒有足夠的威望使得天下文人學子主動為自己效力,但藉著永曆皇帝,明朝三百年正統,華夷之別的大旗,這些或不願意尊奉清廷,或想要在抗清大業中建功立業的有志之士,都能夠克服心中的障礙,來「投賊」。

周睿挺了挺胸膛,昂首闊步,四處張望,看着眼前的一切,頗為震撼。

雲南的文教事業,相較之下確實遠不如湖南等地,

加上現在嶽麓書院匯聚了數省的精華,便是那些受到了西學影響的人也不在少數,更何況還有紅毛傳教士在這裏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這些都讓周睿驚奇不已。

與此同時,他那份鄉試第五名的傲氣也蔫了不少,原本昂首挺胸,春風得意的一個人,眨眼間就顯得有些精神不振了。

不過,好在周睿很快就看到了當初在昆明考試時認識的,也同為舉人的朋友,心情頓時又開朗了起來,忙走過去打招呼道:「葉兄,胡兄,咱們又見面了!」

那兩個儀錶堂堂的男子聞聲抬頭一看,發現是熟人,也開心地笑了起來,其中那個年長一些,名叫葉文遠的男子道:「周兄,你終於來了,我和胡兄已經在這等你兩日了。」

「是啊,真的沒想到,這天底下真的有紅毛夷人,我以前聽說的時候還不信。」那個名叫胡匡正的男子掩著嘴,低聲譏笑道。

「葉兄和胡兄,快和我說說,這兩日你們都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我這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書院裏是什麼情況。」周睿着急道,他在路上聽說大典就在兩日後,會試就在大典之後五日,如何能不急?

「也沒有什麼,我和胡兄剛剛來的時候也覺得驚奇,但是這兩日一聽,發現也就是那麼一回事。」葉文遠得意一笑:「那些西學和紅毛的話,都不能信,我可聽說了,西學其實就是夷人偷了咱們老祖宗的東西,東拼西湊來的。」

「那些紅毛甚是奇怪,老是蠱惑人心,慫恿咱們洗禮入教,嘰嘰喳喳亂說一通,我和葉兄一問,入教居然還要休掉妾室,簡直不可理喻。」胡匡正一臉憤懣,他昨日因為此事和紅毛爭辯了一番,牛頭不對馬嘴,最後誰也說服不了誰,讓他覺得很丟臉。

「這些蠻夷都尚未開化,哪裏懂得我大明的禮儀制度,我爹前段時間還納了一個十五歲的小娘,又有哪位長輩說不對了?祖宗之法不信,信幾個紅毛夷人,甚是可笑。依我看啊,咱們都不必與之爭論。」葉文遠在一旁幫腔道。

一開始,葉文遠和胡匡正並沒有那麼抵觸紅夷的,只是單純看不起這些他們以為還未開化的蠻夷罷了,可一旦發生了爭執,事情就不一樣了,幫親不幫理可是這些文人們的傳統技能了。

周睿對此不置可否,他對紅夷沒有興趣,只是想問之後科考的事情,哪裏想到面前的這兩個兄弟扯到了紅夷的事情上去了。

「葉兄,胡兄,我聽說此次春闈改了,增加了許多科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周睿看着兩人,拱手問道。

「聽說是秦王諫言皇上,力主要改的,說科舉乃是國之大計,要讓讀書人恢復唐人士子之生機豪氣,增加了明法,明算,史科等幾個科目,據說今年的名額還會增加,為今後收復失地做官員儲備。」胡匡正說起這個,立馬又眉飛色舞了。

雖然增加的那些科目他並不會,但是聽到秦王為大家爭取到了更多的錄取名額,他哪裏能不高興?要知道,多少人考了幾十年都考不上,每增加一個名額,機會可又多了幾分。

而這些,自然是孫可望籠絡人心的手段,消息也是他放出去的。他讓心腹王尚禮組建「督察司」,除了打擊腐敗之外,還有一項工作就是引導輿論,讓自己的形象和威望在士大夫階層一點一點拔高。

「秦王是為咱們着想的,聽說一開始那個姓吳的內閣首輔還不同意,可恨得很。好在秦王據理力爭,最後才為咱們爭取到了,多開的哪些科目也能分走不少人,咱們的競爭又少了一些。」葉文遠將聽到的小道消息拼湊起來,大膽延伸了不少內容,侃侃而談道。

周睿聽罷,若有所思,隨即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剛剛看到那麼多能人,心中還隱隱有些擔心自己會落榜。

且說,周睿出身並不算差,爺爺也曾經中過舉人,雖然會試落榜,但溝通關係之後,也做到了知縣一級。家風熏陶下,周睿的眼光和見識都不算差,且一心報國,心中也十分自信,但之前幾年的科考經歷使得他的壓力有些大。

「那皇上就不幫咱們爭取一下。國家危難到了這個時候,難道不許我們讀書人為國效力嗎?」周睿憤憤地問道。

「這我們哪能知道啊,皇上的心思,豈是咱們可以揣測的?」葉文遠朝着東北方向,恭敬地拱手道。

「這兩日聽這裏的人說話,我總感覺皇上和秦王勢如水火,遠不是表面上的這般平和。」胡匡正說着,忽然壓低了聲音,小聲道:「甚至還有人謀划著做了官之後,一起彈劾秦王亂政,要為國除害。」

書院裏各派各路的人都有,但除了雲貴川三省,其餘的人大部分目前都是沖着永曆皇帝來的,誰要是敢為孫可望說話,那絕對會被眾人所唾棄,便是李定國,有些人也不認可。

「還有這種事?」周睿心中大驚,「可沒了秦王和李將軍,誰來打韃子啊?他們自己領兵打仗嗎?」

「這我就不懂了,反正他們有的人說秦王就是亂政,賊性不改,還讓紅夷來宣傳邪教,妖言惑眾。但也有廣東,江西那邊的人說紅夷的西學有許多可取之處,洗禮信教也不算什麼,皇上之前也已經洗禮了,但秦王就是賊寇」胡匡正依舊小心翼翼,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這些雲南來的人其實並不是很認可這樣的話。

周睿聽罷,一時覺得不可思議,如此生死存亡之際,居然還有人在想這些事情,但還不等他再問什麼,講堂的過道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許多人直接擁了上去。

周睿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看着大家都往那邊跑,也跟着擠了過去,但因為前面人太多了,也看不清到底怎麼回事,只聽到旁邊有人說什麼那是王夫之,皇上欽點的會試主考官之一。

但周睿同時也聽到有人一臉不屑地說那人是靠着和中書舍人管嗣裘的關係,被介紹到了秦王那裏,靠拍秦王的馬屁上位的,人品十分低下。

而當事人王夫之則是一臉惆悵,只是稍稍回應了那些向他示好的人,便獨自一人走到了書院旁邊的嶽麓山山腳下,尋了一處安靜的亭子,遙望遠方。

且說,傳言說得沒錯,王夫之確實是和中書舍人管嗣裘關係非同一般,但他並非是被這位「反秦尊皇」的義士推薦給孫可望的,而是思前想後,決定來當卧底的。

王夫之這個時候還是一個深受傳統思想束縛,尊君愛國的人,堅決不與賊寇為舞,所以就算得知大勝了,他也一度決定繼續隱居不出。

可抗清局勢大好,他還是忍不住出山看了看,發現所謂賊兵居然也能安民保國,心中的抵觸消了不少,之後孫可望又藉著永曆的大旗修書院,開科舉,舉行大典,王夫之便也一點點動搖了。

原本他還是打算去投奔李定國的,畢竟管嗣裘在那裏,再不濟投奔李來亨也行,當初在廣西也有過接觸。但後來一想,反正投賊了,國賊孫可望還把持朝政,他要深入虎口,潛伏在孫可望身邊,萬一孫可望要對皇上不利,也能及時傳遞消息出去。-

於是乎,便有了王夫之深夜投奔,秦王孫可望禮賢下士,披裘設宴的美談。

當然了,這個一夜之間就傳遍了長沙城,鬧得人盡皆知,也讓王夫之瞬間被許多文人鄙視的事情,自然還是孫可望乾的。

王夫之看着眼前的景色,心情十分複雜,他是來做卧底的,可沒想到孫可望如此重用他,甚至還有要立作典範的意思。

而且,這個蔑視皇上,擾亂朝綱的賊寇,似乎和傳言中的也不一樣,尤其是對史學和西學十分有研究,幾次交談都時常語出驚人,講得頗有道理。

王夫之這個時候是十分矛盾的,他的思想現在還處於一心忠君抗清的階段。在原來的歷史上,要等到明朝廷滅亡之後,痛定思痛的王夫之才開始突破思想的藩籬,去思考忠君的對錯,家天下的弊端,華夷的區別,以及其他突破時代的思想,才成了民族思想的大成者和開拓者。

但現在,王夫之除了心裏的那些矛盾,便也就剩下了兩件事——大典要開始了,春闈也即將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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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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