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攻城(上)

第85章 攻城(上)

夜幕下,岳陽城東,南,北三門外的曠野之中,人喧馬鳴,密密麻麻的火把點亮大地,宛如金色的河流,數萬大西軍將士推著雲梯和撞車衝鋒向前。

孫可望的殿前軍主攻東門,盧名臣所部水軍攻西門,馬進忠所部攻南門,馮雙禮所部攻北門,李來亨也派袁宗第率兩千兵馬前來北門助戰。

岳陽城西,南兩面臨水,難以支持大軍推進,而北門又無內應,這三處自然只能是佯攻,牽制城內清軍的兵力,以便孫可望的殿前軍能率先攻破東門,打開局面。

原本,在清軍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場突襲應當是極其順利的,雖然僅憑趙奎的三十家丁難以控制東門方向的城樓,但足以支撐到陸長川率部登上城牆。

到那時,兩軍會合東門,牛國章又趁亂在城內四處放火,左右奔襲,率領麾下綠營兵起事,擾亂清軍的城防部署,使其無法有效支援城牆,大計便可成矣!

但計劃終歸只是計劃,具體實施起來便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且說趙奎這邊一切順利,可牛國章派往綠營兵兵營的十幾個家丁卻中途被八旗兵截殺殆盡,一千餘綠營兵則是已經被死死困在了兵營之中,群龍無首,不知所措。而牛國章自己也被困在了牛府里,苦苦鏖戰,勉力支撐著。

佟圖賴原本派往四面城門截殺綠營兵的部隊此時卻陰差陽錯地增強了岳陽城的城防,抵消了大西軍攻城部隊的突襲優勢,一場惡戰已經在所難免。

陸長川所部以縱陣迅速通過弔橋,城門外天色昏暗,兩側的城牆之上不時射出幾支箭矢,「咣咣」砸在了大西軍的盔甲之上,並沒有造成什麼傷亡。

在趙奎的掩護下,陸長川把順刀銜在嘴中,第一個通過雲梯登上了東門月樓的城樓之上,緊隨其後,又有三個大西軍士兵跳上了城牆。

此時,東門的城樓之上,局勢已然逆轉,在城牆兩側八旗甲兵和包衣兵的支援下,趙奎和剩餘的十幾個家丁已經被清軍逼到了城樓外側,空間不斷縮小,每個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甚至還有的盔甲上插了好幾支箭矢。

但隨着陸長川率部登上城樓,迅速加入戰鬥,局勢又再一次發生了逆轉。

陸長川率領登上城牆的七八個士兵朝着清軍發起了衝鋒,他左手舉著盾牌,右手拔出了背上的一把金背大刀,身先士卒,朝着清軍衝去,身後的士兵也毫不怯戰,舉槍在兩側掩護。

晃動的火光中,兩軍士兵迎面相衝,陣線也逐漸混亂,皆是一部分前沖,一部分又開始後退,呈現犬牙交錯之狀,

而牆垛之上的雲梯處,正接連不斷地跳下新的大西軍士兵。

陸長川舉盾一擋,他面前的那個一臉兇惡的清兵收手不及,一刀砍在了盾牌之上,手臂頓時發麻。趁此時機,陸長川發力將盾牌舉高,然後一腳踹在了那個清兵的肚子上,對方發出一聲痛呼,瞬間就被踹出了好幾步。

緊接着,陸長川大吼一聲,往前大踏三步,一面舉盾掩護自己,一面一刀扎進了那個倒地清兵的腹部,刀尖猛然鑿穿那個清兵身上的鐵甲,發出了金屬斷裂的聲音,隨即刺入腹部,鮮血沿着刀口湧出。

那個清兵倒在地上,眼睛瞪得鼓鼓的,脖子更是綳得筆直,嘴裏吐出了大口鮮血,面目猙獰,在陸長川火速拔出大刀之後,身體又立即一軟,順勢躺倒在地。

突然,一個八旗甲兵雙手握著長槍,左低右高,猛然一刺,將槍頭死死頂住了陸長川手中的盾牌,然後猛地發力,企圖將盾牌帶歪。

這應該是一個老兵了,不然動作不會如此規範嫻熟,力量也不會如此之大,如果是一個普通士兵,手中的盾牌受到長矛的阻力,絕對會被帶偏,然後收勢不住,跌倒在地,再被早有準備的長槍手給一槍刺死。

可這個清兵不知道的是,他遇到的可是陸長川,猛士中的猛士。只見陸長川蓄力一別,長槍招架不住,反而被盾牌帶偏,而那個清兵用力太猛,踉蹌了幾下,整個人便跌倒在了地上,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陸長川的大刀以及朝着他的脖子砍去,人頭頓時落地,血雨騰飛。

狹小的岳陽城東門月城城樓之上,明清兩軍正在交換著死亡,地上的屍體已經堆了一層,血水順着磚縫,匯流成河,然後朝着牆梯往低處流去。

陸長川身旁不斷傳出慘呼聲,身邊的士兵不斷有人倒下,然後又立即有人補上,維繫着進攻的基本陣型,如此源源不斷,前赴後繼,死戰到底。

他依舊舉著盾牌,手上已經換了一把中柄鐵斧,帶着身後的將士猛打猛衝。作為百總,陸長川並非只有血勇,便是在如此混戰之中,他仍舊竭力維持進攻陣型,身側身後都有掩護的將士。

他繼續率部進攻清軍軍陣,剛剛往前一步,清軍軍陣中便有一支長槍刺出,企圖刺傷他的右腿。

然後,不出所料的,陸長川右腳一歪,躲過偷襲,再猛地一踩,那個長槍兵躲閃不及,槍桿直接被陸長川一腳踩斷,整個人也隨即失去重心,踉蹌前摔,攪亂了此處的軍陣。

而陸長川眼疾手快,抓住機會,以盾牌為阻擋,手中的鐵斧左右猛砍,他身後的長槍兵見狀也突刺如飛,一時血霧噴濺。

隨着清軍逐漸支撐不住,大西軍獲得了更大的空間,原本犬牙交錯的進攻軍陣也逐漸連成一體,陣線前列,長槍,長斧,鐵頭大棒,盾牌,大刀密集排列,相互配合,打得清軍難以招架。

這便是軍陣的威力了,任憑你的個人武藝再高強,碰上攻守兼備的軍陣,無時無刻不面臨着幾支長短兵器的聯合攻擊,就算僥倖殺了幾人,軍陣後方的士兵又能立即補上,如何能敵?

而包衣兵和八旗甲兵的戰鬥力根本不能相比,二者聯合,擺出的軍陣可謂是處處漏洞,所謂的相互配合更是一言難盡,哪裏能敵得過已經登上城樓,逐漸站穩腳跟的大西軍勇士?

隨着傷亡加大,東門城樓上的清兵開始節節敗退,所謂的軍陣更是破綻不斷,面對如同野獸般兇猛嘶吼的大西軍精銳,再難以招架,開始加速後退。

而大西軍這邊,隨着第三個攻城百總已經悉數上城,撞車已經通過弔橋,抵達了月樓的城門。

東門月城城樓上的激烈搏殺對於整場攻城大戰來說,其實僅僅只是一個開始,佔據了屏蔽瓮城城門,控制護城河弔橋起落的月城,其後還有瓮城和箭樓,然後才是真正的岳陽城東門。

攻城便是這樣,困難重重,阻礙重重,若是城內守軍嚴陣以待,早有準備,城牆之上的火炮還能發揮作用的話,那便是千難萬險,死傷慘重也不一定可以攻得下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清廷有如此底氣,只留下了幾千八旗兵和一萬多戰鬥力不強的包衣兵,便覺得可以固守一年的原因了。

不過,孫可望作為作為穿越者,雖然造槍造炮不會,徒手搓蒸汽機,手榴彈不會,但指導工匠做個滑輪組來增強撞車的威力,卻還是綽綽有餘。

果然,岳陽城東門月樓的城門被經過改造,裝上了滑輪組,威力大大增強的撞車猛然一撞,不過五六下,便被撞開了。

此門一開,城外全軍振奮,士氣高漲,各部隊開始根據計劃,跟在「咯吱咯吱」的撞車之後,沖入了岳陽城的月城之中。

岳陽城內,佟圖賴此時正焦頭爛額,城內勉強過千的滿八旗甲兵便已經派了三百前往鎮壓綠營兵和牛國章,還帶走了三千多包衣兵,如今城外的明軍四面攻城,守城的兵力可謂是捉襟見肘。

就在剛剛,佟圖賴更是接到了東門傳來的急報,東門弔橋被叛軍放下,月城危在旦夕,恐怕是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原本還固若金湯的城池,似乎就在一夜之間,變得岌岌可危了,便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佟圖賴,倉皇之間,敵情不明之際,一時也沒能拿定主意,更無法判斷岳陽是否還能守得住。

他只能根據直覺和僅有的戰報,將更多士兵派往東城,然後又留下了一支牛錄甲兵在身旁,隨時準備突圍。

不過,雖然城外的局勢無法控制,但岳陽城內,綠營兵和牛國章卻是被佟圖賴給死死壓制住了,特別是那一千多無人指揮,根本就是束手就擒的綠營兵,已經被絞殺殆盡。

便是牛國章和他麾下的六十多個家丁,雖然早有準備,依仗着那棟兩層小樓節節抵抗,此時也只不過是剩下了二十多人,而且大半都已經負傷,火藥箭矢更是已經消耗殆盡。

而見久攻不下,己方的損失也不小,清軍的牛錄額真原本還想誘降牛國章,然後再趁其不備,突然襲擊的,可牛國章前腳剛剛答應,把談判的使者騙進去,後腳就丟出了那使者頭顱,誓死不再做漢奸!

於是乎,發現自己被耍,已然是被徹底激怒的清軍隨即下令強攻,誓要把牛國章碎屍萬斷!

岳陽城外,秦王大旗迎風招展,孫可望策馬陣前,親自督戰,眼睛裏倒影著密密麻麻,不斷流動的金色大河,麾下的白文選,王自奇,賀九儀,張岳,劉鎮國等大將正調兵遣將,竭力攻城,數萬大軍一起行動,聲勢浩大。

孫可望將李定國所部調到了羊樓-龍窖山一帶防備武昌的清軍,便是為了今日,殿前軍可以將攻取岳陽城的功勞全部拿下,這一點對於戰後孫可望將要推行的「政治改革」,亦或者說是「集權」來說,至關重要。

還是那句話——這個時代,戰功高於一切。只有戰場上的勝利才能帶來政治上的優勢,孫可望目前還拿不出可以和「衡陽大捷」,「臨湘城大捷」那般,斬首數千真滿洲兵相媲美的戰功,攻下岳陽,全殲其中的數千八旗兵,則是他唯一的機會。

別軍中,馮雙禮和馬進忠自然是聽命行事的,盧名臣雖說是劉文秀的部將,但對於孫可望也是言聽計從的,將他們部署在佯攻的方向,問題不大。

而且,城內的清軍主將佟圖賴如果想要突圍,必然不可能走西面和南面,更不可能走東面,從北門突圍是他唯一的選擇,那裏是馮雙禮負責的戰區。

換句話說,只要稍有不慎,馮雙禮這個二五仔就會被孫可望給死死拿捏住,如果聽話就繼續用,要是還不聽話,繼續陽奉陰違的話,孫可望自然可以讓他回昆明閑住。

不過,此時的馮雙禮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正按著孫可望的指示,指揮着麾下大軍浩浩蕩蕩地往前推進,不時放炮轟城。

但除了派出小股部隊架橋渡河,干擾清軍的判斷,牽制清軍守兵之外,其餘人馬幾乎都是在火炮射程範圍之外活動,北門的攻勢完完全全就是雷聲大雨點小。

馬進忠和盧名臣這邊也幾乎一樣,不時發炮轟擊,但又因為距離較遠,炮彈往往只能砸進護城河之中,激起了一朵朵大大的水花。

但就算是這樣,只要城外仍舊部署著上萬大西軍士兵,城牆之上的清軍便不敢放鬆警惕,更別說是支援他處了。

西,南,北三面城牆之上,數千清軍聽着黑暗中傳來的轟隆隆火炮聲,看着城下數不清的火把四處遊動,無不戰戰兢兢,提心弔膽。

「岳陽攻城戰」最核心的戰場還是東門,而隨着月城城牆之上,清軍連連潰退,大西軍趁勢快速推進,很快就完全佔據了這段城牆。

一部分士兵開始在月城和瓮城的連接處搭梯強攻,但馬上就遭到了翁樓之上,清兵的頑強抵抗。其中來自翁城箭樓的火器箭矢攻擊尤為猛烈。

面對這種情況,大西軍突襲部隊的幾個百總當機立斷,率領麾下將士從城梯處衝殺而下,攻擊月城通往翁樓的城門洞,讓出了大量空間。

火器營的兩個百總緊跟着就登上了月城城牆,指揮手下的火槍兵在城樓附近的牆垛後方成三列縱隊排列。

在兩個百總的指揮下,火槍兵隨即在牆垛之上架槍,朝着瓮城的箭樓射擊,掩護從城梯衝殺而下和已經撞開月樓大門,從正門衝殺進來的部隊。

由於大西軍進展神速,漢八旗主力這時候還在趕來的路上,瓮城箭樓上只有幾十個包衣兵,手持弓箭和火銃,朝着衝進月城的大西軍將士射擊。

但月城內空間狹小,清軍火銃手,弓箭手又居高臨下,破甲箭和鉛彈的威力仍舊不容小覷,給大西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砰,砰,砰......」

在火器營兩個百總的

指揮下,數十支火槍同時擊發,橘紅色的火光亮成一片,伴隨着一聲聲慘呼,月城對面的瓮城箭樓那一個個敞開的箭窗,頓時被威力巨大的鉛彈打得稀爛,二十幾個清兵中槍倒地,血柱噴涌而出。

爆炸聲連綿不絕,近兩百名火槍兵分成三組,連續不斷,輪流齊射,在六七十步的距離內,鉛彈可謂無堅不摧,打得箭樓之內的清兵抱頭鼠竄,無力還擊。

在失去了箭樓火器弓弩的掩護之後,月城之內的大西軍很快就推進到了瓮城城內,而後續衝上月城的步卒戰兵和火槍兵也在月樓和瓮城連接處架梯登城,更有通過弔橋的其餘大西軍直接從瓮城外圍架梯攻城,真可謂是「三路齊攻」。

而此時瓮城城牆之上的清軍不過數百人,面對如此攻勢,卻被大西軍的火器營打得抬不起頭來,明明居高臨下,卻根本無力反擊。

等到連綿不絕的爆炸聲停止,大西軍數千兵馬已經從月城,瓮城外圍,瓮城內三路齊攻,將這幾百清兵堵在了瓮城之上。

從月城登梯而上的大西軍負責攻擊翁城的箭樓,這支混合編隊由戰兵和火槍兵組成,是專門為了城市巷戰而準備的。

箭樓樓內殘存的十幾個清兵剛剛衝到城牆之上,直接就撞上了這支迎面攻來的大西軍。

大西軍將士反應迅速,立即停下了隊伍,軍陣前列,六人並列的刀盾手身後,頭盔的空隙中伸出了六支火槍。

等清軍士兵衝到十幾步的時候,隨着軍陣中一聲大喝,六支火槍同時發射,沖在最前面的幾個清兵隨即中彈倒下,原本就高度緊張的清軍攻勢頓減,隊形更是大亂。

而訓練有素的大西軍將士隨即猛衝而出,刀盾手和長槍手相互配合,很快就擊潰了這支十幾人的清軍潰兵,隨即佔據了翁城的箭樓。

從外圍登梯而上的大西軍則是負責清除城牆之上已經被團團包圍的清軍,他們剛剛一直被火器打擊,現在好不容易可以抬頭,迎面而來的卻是縱身一跳,揮刀劈來的大西軍。

雙方立即在城牆之上展開了生死混戰,八旗甲兵的兇悍在混戰中終於得以展露,雙方都不斷有人倒下,中招慘叫聲不絕於耳,血水很快就染紅了城牆,戰況十分焦灼。

而從月城城門洞攻進來的大西軍則自下而上,阻擋住了從城梯上衝下來,想要逃離瓮城的清軍士兵。

在付出了上百人的傷亡之後,佔據兵力優勢的大西軍徹底控制了岳陽城東門翁城的城牆段,然後以百總為單位,以完整的軍陣,迅速朝着東門城樓的城牆推進。

經過翁城的激戰,東門城樓的清軍已經所剩無幾,很快就被大西軍攻克了。而這個時候,漢八旗主力和數千包衣兵才剛剛抵達東門大街街口。

瓮城和東門城樓的丟失使得剛剛抵達的漢八旗主力以及數千包衣兵徹底暴露在了大西軍的火槍攻擊之下。

大西軍總數達四個百總的火槍兵此時已經在城樓內側綿長的女牆后完成了列隊,在連綿不絕的爆響中,城下的清兵躲閃不及,在丟下了幾十具屍體之後,紛紛散開,躲進了城牆對面的街巷之中。

在火槍的掩護下,兩個百總率部從兩邊同時沿着城梯而下,打算直接衝進東門的城門洞內,打開城門,讓此時正堵在翁城內的主力部隊入城,完成攻城行動中最重要任務。

一千多漢八旗清軍火槍兵和城樓之上越來越多的大西軍火槍兵相互對射,城牆上,街口兩側都爆發出了無比猛烈的火焰,雙方勢均力敵,不斷付出傷亡。

但由於大西軍的火力壓制,漢八旗清軍很難對從城梯衝入城門洞的大西軍形成充分的攻擊。

在反覆衝擊了三次,付出了四十幾個士兵的傷亡之後,兩個百總的大西軍士兵終於沖入東門的城門洞,打開了岳陽城東大門。

伴隨着「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岳陽城東大門敞開,頃刻之間,門外響起了無數甲葉振動碰撞的叮噹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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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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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攻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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